第14章 但願人長久

車子剎住車,陸正平側過頭叫了聲“到了”,陸菲收了收擔憂的神色,跟着下了車。奶奶家還是那個樣子,只是門口的李子樹已經落了葉,奶奶坐在大門口擇着菜,不時擡頭張望着,見到來人忙抖掉身上的菜葉,笑着起身來迎。她和陸正平、白英打過招呼,見陸菲點着腳一步一步的走在後面,忙上前幾步拉住陸菲的手問:“呦,怎麽了這是?快進屋,奶奶給你做好吃的補補。”

“沒事,破了點皮,都好了。”陸菲笑盈盈的挽住奶奶的胳膊進了院子,屋裏鬧鬧哄哄的說笑聲和濃烈的煙味攪和在一起,從窗縫裏源源不斷的擠出來。白英帶着陸菲進了屋子問過好,便直接進了廚房幫着打下手。陸正平兄弟幾人個和陸菲的爺爺張羅着打麻将,陸菲在屋子裏待不住,轉了一圈扶着牆慢慢的走了出去。

“媽,你倒是看着點啊,行了,別在這添亂了,讓開讓開。”陸菲回過頭,看見奶奶躬着身子,急急忙忙的用自己的圍裙幫陸正平擦着衣服上濺到的茶水,她的動作因為太過小心而顯得十分笨拙,顫抖的雙手時而和陸正平的手打到一起,陸正平不耐煩的揮着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我再幫你擦擦。”奶奶小聲說。

“不用,說幾遍啊?”陸正平擡手一推,奶奶怯怯的收回手,尴尬的在圍裙上蹭了蹭。爺爺冷眼看着,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往地上吐了吐茶葉沫,接着大聲的咒罵道:“死老婆子,沒用的東西,什麽也幹不明白。”四叔哈哈的笑着附和:“那還用說,人老了不就是沒用了麽。”奶奶把頭垂的低低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陸菲沉着臉幾步走回去拽着奶奶的胳膊出了屋,嘟着嘴一腳踢開了腳邊的石塊,她擡起頭想說點什麽安慰奶奶,但話僵在嘴邊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奶奶看着她的樣子輕輕笑着摸了摸她的臉:“別生氣,別生氣,是我不對”。

快到中午的時候,白英喊陸菲吃飯,陸菲答應着,慢慢的向撒完手裏喂雞的小米,拍了拍手才晃晃悠悠的進了屋。外面的明亮光線與屋子裏的灰暗差距太大,陸菲邁進屋裏的一剎那,眼睛短暫的失明,她打了個冷戰,使勁閉上了眼睛。

本來每次到奶奶家聚餐,孩子們會有單獨的一桌,但今天孩子輩的就陸菲自己,所以就和大人們坐在了一起。陸菲對面坐的四叔,兩人對視的時候,四叔狠狠挖了陸菲一眼,陸菲沖他笑了笑,她打心底裏覺得這人真沒意思。

吃飯的時候叔叔伯伯們讨論着最近的新聞,姑姑嬸嬸們說着各家孩子,白英給陸菲夾了塊魚,陸菲搖了搖頭想說吃飽了,就聽姑姑忽然叫了白英一聲,她眼睛瞟了瞟陸正平,剛要張口但被旁邊的四嬸扯住了。陸菲不知道她們想幹什麽,隐隐的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心跳一點點加快了速度,默默祈禱着,千萬,千萬別有事。

桌子上靜了下來,一起看向陸菲的姑姑,她推開四嬸的手撇了撇嘴問:“白英,那天送你回家的男人是誰啊?”她的話一出陸菲腦子轟的一聲炸開,她咽了咽喉嚨,腦子的念想一閃而過:完了。

滿桌的人先看了看陸菲的姑姑,又看了看陸正平,最後把目光聚在白英身上。白英左右看了看,試着回憶了回憶:“哪天啊?”

“哼,哪天?就周三,還用我接着提醒你嗎?周三下……哎呦,掐我幹嘛?”

白英伸手攔了攔:“別掐二姐,讓她把話說清楚。這樣的事咱們都別含糊。”

“周三下午我去買菜,在市場看見你和一個男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我好奇就跟着看了看,然後就看見他開車送你回家了。怎麽,你想不起來了?”白英看着她那副看熱鬧的表情,簡直厭惡到了極點。她點了點頭:“就這個事啊,我一個同事,在市場碰見了,看我拿的東西多才順路送了我一下。怎麽了?”

四叔哼了一聲酸了吧唧的說了句:“呦,同事,你辭職都十年了,還有同事呢?”

白英笑了笑回:“三年半,就算是只是點頭之間的朋友,順路稍我一程也不過分吧,人與人之間不是都那麽冷漠的。”白英說着話目光掃過桌上的每一個人,陸正平将杯子摔倒桌子上的聲音咚的一聲,那聲音如同催命的符咒,鑽進了陸菲腦子裏。陸菲閉了閉眼睛,踉踉跄跄地從屋裏走了出去。

這頓飯從中午吃到傍晚,陸菲在外面能着他們大喊着:“喝”、“幹了”、“是爺們再來一杯”……陸正平到底喝了多少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一眼。但從陸正平一步三晃的步伐、說話發直的舌頭以及隔着兩米都能聞到的酒氣來看,肯定是不少的。晚上回家時陸正平臉色陰沉的看着窗外,白英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陸菲心事重重的看着兩個人的背影,幾次想說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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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的回了家,下車後,白英扶着陸正平在前面走着,陸菲默默的跟在身後。小區裏的人家亮了燈,隔着窗,陸菲看見二樓一戶人家在溫暖的燈光裏,三口人圍在餐桌上有說有笑的吃着飯,男人給身邊的小孩子夾着菜,那孩子眼睛裏閃着的光芒,在十五的月色裏刺痛了陸菲的眼睛。悲傷從她心裏一絲一點的漏出來,積在了眼睛裏。陸菲站在樓下忽然笑了,她的笑蒼白又無力,她嘲笑自己為什麽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一條擱淺的魚,只能腐爛發臭在烈日下幹涸的土地裏。

陸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所以進了門後,陸正平連鞋都沒脫,一腳踹倒了身邊的白英時,陸菲并沒有驚訝。她平靜的跟着進了家門,熟練的關門,反鎖,甚至檢查了兩遍有沒有反鎖成功。接着她像一只小獵狗一樣一下沖進了陸正平的懷裏,将他撞翻在地。

陸正平甩開陸菲,将她按在地上狠狠的錘了幾拳。白英不知道是不是傷的重了,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半天沒出聲。陸正平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朝着陸菲吐了口吐沫,然後跨過她開始踢白英,等踢累了,他索性坐到白英身上使勁的扇她巴掌,白英的頭發亂作一團,剛開始她還伸手使勁的抓撓、推搡幾下,漸漸地就毫無還手之力了。她躺在地上微弱的哼哼着,但這些聲音還沒傳遠,就淹沒在陸正平斷斷續續的罵聲裏:“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敢出去勾搭,勾搭野男人……我,踹死……”

他的話沒說完,被陸菲扯着衣領,一把拽了個趔趄。他坐在地上咳了兩聲,眼睛通紅的瞪着陸菲,然後拱起上身猛地向前狠狠的給了她一嘴巴。陸菲咬住嘴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他,然後撲到白英身上,死死的護住白英,再也沒動。

月亮已經升的很高了,方萌站在窗前失望的呆呆看着外面。吃過飯他吵吵着累想躺一會,拒絕了方清則的賞月邀請。方清則揉了揉方萌腦袋說:“小沒良心的,我和我媳婦本來是昨天要走的,為了陪你過中秋才推了兩天,你就這麽狠心拒絕我?”

方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擡起頭求饒的看着方清則:“吃的太飽,困了。”然後趁着他笑的功夫鑽進了房間裏。方萌拿出手機胡亂的按着鍵盤的上下鍵,他盯着空蕩的收件箱看了好一會,使勁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電話不接,短信不回,自己跟個傻子似的擔心的坐立不安,他忽然覺得很煩。那種煩意從心裏竄出了一股火苗,然後火勢越來越大,燒的他五髒六腑跟着疼。方萌把手機啪的扔到桌子上,把自己狠狠摔進床裏,蒙頭大睡。

牆上的挂鐘長的時針滴滴答答邁過了12,短的時針跟着咔噠指到了3。剛剛有幾個喝醉的年輕人,在樓下大聲的笑着喊着,等他們走過去,小區裏立即恢複了一片死寂。陸菲抱着腿蜷縮在床角,面無表情的聽着陸正平在隔壁大聲的打着呼嚕。白英躺在外側,陸菲替她蓋好被子,把她臉上被汗和眼淚粘住的頭發撥到一旁。白英臉上小塊小塊的凝着血跡,深深淺淺的紅色顯得她的臉蒼白至極。她的眼角留了淚痕,睡的并不安穩。陸菲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安靜的看了她一會。然後湊上前親吻了她的臉頰,輕手輕腳的爬下了床。她腳上的傷口撕裂開了,所以她每走一步,地上都會留下一個不大的血印。但她就像沒有痛覺一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陸菲輕輕的打開房間門,客廳地上散亂着的是摔碎的茶具碎片、沙發墊、水果、椅子……電視機的屏幕已經裂開了,那是兩個小時前陸正平拿煙灰缸砸的。陸菲穿過客廳走進了廚房,借着窗外的明亮月色挑了把尖利的水果刀,那月光打在她臉上,讓她看起來慘白的毫無生氣。她轉過身,一步一步的向陸正平房間走去,她咔噠一聲扭開了房間門鎖,看着陸正平大咧咧的躺在床上,撓着肚子吧唧着嘴。她走近了深吸了口氣,然後把刀尖放在陸正平胸口的位置,對準了他的心髒。

房間裏并沒有拉窗簾,窗外的那輪滿月斜斜的停在了樹梢,将那片墨色裝點成了一片玲珑模樣,但願人長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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