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哪有什麽感同身受

陸菲抓着刀柄一點點用力向下壓，尖利的刀尖在陸正平棉質的襯衫上紮出了一個小洞，他似乎感覺到了疼，收起呼嚕聲含糊的說了句什麽。陸菲目光灰暗的看着他用手在胸前來回劃拉着，高高擡起手腕深吸了口氣，然後用力的刺了下去。

一連串鬧鈴聲驟然的響起，在寂靜的淩晨顯得尤為刺耳。方萌從枕頭下掏出手機，搓了搓眼睛，仔細的檢查了短信收件箱和通話記錄，然後陰沉着臉起了床。他沒來的急洗臉，急忙的送安平欣和方清則下了樓。

車子剛啓動，安平欣便從車的後窗不住的探頭回望着，淩晨的天蒙蒙的亮着，方萌獨自站在路燈的光暈裏，顯得尤為孤單。方清則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慰着：“不是說好了讓他獨立成長，不擔心麽。”

安平欣盯着方萌的身影縮成小小的一個點仍沒有回過頭，喃喃的說：“放心，就是舍不得。”

方萌在瑟瑟的秋風裏站了好一會兒，直到他覺得風已經刮涼了他身體的溫度，才緩緩的轉身回家。路過陸菲家時，他故意賭氣的連看也沒看，幾步跑上了樓。方萌将家裏收拾了一遍，又胡亂的吃了點方清則買回來的豆漿油條，這種沒什麽味道的早飯讓他的心情無端的變得很不好。方萌出門前又查看了幾遍手機，确認沒有回信才拖着書包慢慢悠悠的下了樓，他盤算着一會見到陸菲要怎麽和她表達一下自己真的很擔心她，也真的生她的氣了。

方萌剛沒好氣的敲了兩下門，立即聽見了門鎖打開的聲音。方萌沉了口氣，告訴自己這次必須得堅定信念的生氣。

但這樣的想法，在他看見陸菲的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陸菲剛洗過澡，頭發軟趴趴的貼在頭皮上滴着水，額角都是紫青的，雙眼和臉頰又紅又腫。她裹了件長外衣，但即使是這樣，方萌還是看到了她腳踝和小腿上的淤青。陸菲看着他笑了笑，說：“對不起啊，昨天回來晚了，沒能和你賞月。今兒我不去上學了，腳疼，一會兒……”陸菲話被一聲小小的驚呼代替了，方萌上前一步，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攬在她腰上，将她抱了出來。陸菲瞪大眼睛楞了會神，一把推開了方萌。她回頭看了看，将門虛掩上，才小聲的問：“幹嘛啊你？”

方萌抓起陸菲的胳膊把她袖子往上一撸，看見她手臂上大大小小不均勻的分布着幾塊傷痕，上面密密麻麻的血絲尤為刺眼。他吸了口涼氣又想扯開陸菲的衣領，被陸菲一把握住了手。她磕磕巴巴的說：“沒，沒事，我昨天掉溝，溝裏了。”

方萌看着陸菲睫毛不住地抖着，抽出了自己的手，将頭扭到一側。陸菲從地上撿起書包塞進他懷裏，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上學去吧，我挺好的，真沒事。”

方萌抱緊書包，嗯了一聲閉了閉眼睛轉身下了樓。他走下兩個臺階，忽然轉過身看着陸菲的眼睛認真的說：“對不起。”

陸菲一怔：“怎麽了？”

方萌自嘲的笑了，聲音極度哀傷的開口道：“你，這樣。而我他媽剛才居然還想着要生你氣呢。”

陸菲笑着搖搖頭，看着他慢慢離開的背影，眼淚唰的一下落了下來。她，從來沒見過方萌這個樣子，從沒聽過他說髒話。印象中的方萌總有着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平和，總能很好的照顧身邊人的感受，總能用最簡單也最溫和的方式解決問題。每次陸菲都要挽起袖子和人吵一架的事，他總是三言兩語就能擺平，所以不管是食堂、小賣店的嬸嬸阿姨，樓下聚在一起下象棋的叔叔大爺，甚至小區裏經常出來遛彎的陌生人和他們的金毛狗都是更喜歡方萌的。

秋天的冷風直往人心裏鑽，方萌走到樓下看着落滿黃葉的地面，突然把手裏的書包用力摔在地上，書包的拉鏈沒拉上，筆和本滾了一地。

方萌站在落葉裏心心念念着陸菲的遭遇，他心裏裹滿了愧疚和心疼，所以沒在意到，陸菲開門時從屋子裏散出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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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萌，你給我講講這道題呗。”方萌轉着筆，盯着陸菲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外套，她校服後背用圓珠筆寫的“Jay”洗了幾次有點退色了。方萌看着但其實什麽也沒想，腦子裏空空蕩蕩的。聽見有人叫他名字茫然的轉過頭，才看見張妍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方萌回了回神問：“什麽？”張妍用筆點了點數學卷子說：“大題，最後一道，給我講講呗。”方萌拿過卷子，認真的在草紙本上把圖照着畫了下來，他一筆一筆認真的畫着，所以沒在意張妍今天擦了新的唇彩，是淡粉色的。她嘴唇上的顏色，像她這個人一樣，溫柔的發着光。

方萌仔細推算了兩遍，頭也沒擡的說：“你這題的思路是對的，就是少連了一條輔助線，你把C點和F點再連起來試試……”張妍把筆放在嘴唇邊，有點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我的思路？”

方萌把卷子遞還給她說：“我看見擦掉的輔助線痕跡了，你照着這個思路試着做一下，要是還不會我再給你講。”說着把草稿紙一起給了張妍：“步驟我都列好了你可以參考。”

張妍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謝：“還是你心細，謝謝啦。我先試試，要是不會你可得好好教我哦。”

早上陸正平洗漱幹淨準備要上班，白英坐在沙發裏，眼光暗淡的看着打碎的電視機，淡淡的開口：“離婚吧。”

陸正平穿鞋的動作一滞，臉色變了變。他穿好鞋子，背對着白英，惡狠狠的罵：“做夢吧你。”他打開門鎖推門而出，關門的瞬間白英站起身大喊：“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起訴。”

陸正平抽了抽嘴角：“好啊，你起訴我再上訴，我有的是時間，我陪你玩。”白英目光移到他的腳邊，陸正平以為她被吓住了，滿意的撇了撇嘴，就聽她平靜的說：“家暴的判離快，我有證據。”

陸正平将門一腳踹開，也沒脫鞋揚起手直接沖進門。白英也沒躲，她看準時機握住陸正平的手臂，反手推開了他，冷冷的說：“我一再忍讓你，并不是因為怕你。我是希望和你好好過日子，給菲菲一個完整的家。但現在來看，不必了。”陸正平胳膊僵在原地，他的目光在白英臉上來回巡視着，最終慢慢洩了氣，沒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

門關上後白英全身一軟癱坐到了地上，她死死扣着自己的大腿呆坐了好一會才忽然想起了什麽，猛然擡起頭看向陸菲的卧室。陸菲扶着門框，兩個人視線撞在一起的瞬間，一顆豆大的眼淚從左眼滑了下來，她看着白英微微點了點頭，白英崩潰的大哭了出來。

張妍的話音還沒落，李楠在心裏面巨大的嘔了一聲，她把頭靠在課桌邊，掏出電話在桌洞裏噼裏啪啦的給陸菲發着短信：“大哥我說你又咋地了，你再不來同桌都讓人搶跑了……”她按下發送鍵想把手機揣回兜裏，這時手機卻振動了一下。李楠看了看屏幕，上面閃着陸菲回的“怎麽了”。

李楠翻了個白眼回着：“算你有福氣躲過一劫，你是沒看見，咱班校花正用膩死人的聲音讓你同桌講題呢，這動靜，這含糖量，你要是明天來了見不到我，她就是兇手！！！”

李楠發完等了一會，沒收到回複倒是上課鈴響了，她把手機塞進書桌裏，回頭看了看林子軒，他和新同桌不知道說了什麽，氣的人家敲了他後背兩下，他倒沒躲，笑的前仰後合。李楠鎖緊眉頭，賭氣着大力的轉回身。

陸菲看完短信用小手指把手機撥到一旁，繼續把手裏的紅花油，揉在腿上的淤青處。白英推開了門：“吃飯吧”，她看着陸菲的傷，側過頭抹了抹眼睛，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輕輕摸了摸陸菲的腿，問：“是不是特別疼。”陸菲握過白英的手，将腿藏進睡裙裏：“我沒事，倒是你的手，得去醫院重新包紮。”

昨晚陸菲的刀紮下的瞬間，突然一只手握在了刀身，血順着刀刃流了下來，陸菲一驚回過頭，看見白英站在她身後無聲的流着淚。陸菲張了張嘴，眼淚跟着溢了出來，她手一抖，松開了刀。

陸正平醒後并沒太在意胸前的小洞和血跡是如何來的，反正血不是自己的。正如他也并不在意，昨晚擁抱在一起的母女倆，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放聲大哭的了多久，反正淚不是自己的。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