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故事,快結束了
白英看見來人,渾身一僵。她秉着呼吸仔細的聽着下樓的腳步聲,又對着門外張望了一會兒,才暗暗松下一口氣說:“進,進吧。”
那個小劉并沒有進屋,他站在門開保持着微笑:“陸夫人好,進門就不必了,想必您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我就不再耽誤您的時間了。”
白英眸色暗了暗,低着頭攥着手心,表情像做錯事情的小孩子,小聲開口念叨:“錢,還沒籌夠,能不能再容我兩天,我保證……”
她的話沒說完便被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什麽東西?”
白英一怔擡起頭,只見張軍毅面色焦急的站在那人身後,那熟悉的身影讓她眼圈跟着一紅,還沒張開嘴,眼淚倒是先流了下來。白英察覺自己失了态,忙擡手擦掉眼淚,努力咽回了自己已經泛濫的委屈和辛酸,拒絕道:“沒事,你先走,一點小事,沒事了,你快走……”
張軍毅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于是兩步上樓擠開小劉,擋在白英身前對門外的人說:“不管什麽樣的事情,從現在開始由我來解決,所以你說明白,是什麽事?”
小劉用目光一一掃過門內的幾個人,暗自思忖了一會兒,然後微笑着道:“既然這樣,那我只好多嘴再啰嗦一遍了。”他說完頓了頓,扶正了眼鏡:“但是今天兩點前,除了這,我還有兩家要走,所以我只再重複這一次,請各位都聽好。”他說着話,仍仔細觀察着張軍毅的臉色,見他态度依然堅決,于是重新講起了事情的始末。
在那個農歷二十八的午後裏,陸菲被安排回了自己房間。她透過門縫,看着那個完全陌生的小劉講着關于自己爸爸借錢的始末;看着白英簌簌的落淚止不住的抽泣;看着張軍毅始終擋在白英身前,給律師打電話咨詢、出門取錢,又将所有欠款還好;看着他們簽字、交換合同;看着小劉接過錢後臉上一閃而過的輕松;看着小劉離開後,白英倒在張軍毅肩膀上的嚎啕大哭和語無倫次的感謝;看着張軍毅處理好所有的事情,不停的安慰好白英,然後默默離開;看着白英在所有人走後,渾身癱軟着倒進了沙發裏……
而她站在門後,只能透過那一絲縫隙默默觀望着,絲毫無法參與其中,像極了屏幕外的觀衆。她那樣安靜的站着,直到腳趾上的酸麻慢慢沿着小腿爬上全身,她緩緩的擡手輕輕抹了抹自己的臉,這才發現原來臉上早已經滿是淚痕了。也就是這個瞬間,她的心口忽然劇烈一痛。她跟着彎下腰,身體向前一躬,捂住自己的胸口跪倒在了地上。陸菲的身體裏自心髒處一波又一波的向外輻射着劇痛,她将頭抵在地板上,死死的咬住嘴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疼痛傳來的間隙裏,一個念頭橫生生的擠了出來:故事,快結束了。
從年前的一個月起,市裏便已着手新年的布置了。主幹道兩旁的路燈裝飾上了大紅色中國結,行道樹的樹身和樹枝上,纏繞上了着五顏六色的小彩燈,各個單位門前早早挂上了大紅燈籠。而臨近過年的這兩天,街面上的小一點的商鋪也開始貼新對聯,挂紅燈籠了。所以到了晚上,幾乎整條街都是連綿的彩色,完全是一副喜慶的模樣。
氣溫還是很低,街角有一家露天賣對聯的小販,正将雙手插進袖子裏,哆哆嗦嗦的來回跺着腳取着暖。路過的一位中年大叔手裏拎滿了裝着鞭炮和各色蔬菜的袋子,大叔将袋子推在地上喘了口氣對小販說:“給我來一副”。
“好咧,看中哪個了?”
大叔一字一句的仔細讀着對聯,又一個一個的比較着,最後擡手一指:“那副金色的吧。”
小販将那副對聯卷好裝進包裝的紙筒裏,嘴上還不忘回着:“呦,這副好。‘歲歲年年人如意’是好兆頭”。
大叔呵呵的笑着點着頭,又問小販:“這大過年的還不回家,賺多少是多?”
“這不還剩點貨麽,我再堅持堅持。再說,我辛苦點沒事,能讓孩子過個好年就行。”他說完将裝好的春聯遞過去:“大哥,我再贈你個‘福’,明年再來。”
“那感情好。”那大叔接過來,又一一撿起地上的袋子。小販幫着撿着随口問:“呦,買這麽多鞭炮,大哥你家今年肯定紅紅火火呀。”
那大叔滿臉堆着笑:“我家孩子喜歡,二十好幾的人了,還像小孩似的。得了,謝謝。祝你生意興隆。”
那天是農歷二十九,是再過三十六個小時,便是戊子年了。在那即将辭舊迎新的時間裏,人們臉上堆着笑容,說着吉祥話。絕口不談苦難和失敗、悲傷和離別。仿佛只要笑着跨過那即将到來的一夜,便将從此如那對聯中的賀詞一樣團圓美滿、幸福順意。
陸正平和白英站在婚姻登記處門口,白英帶着口罩,睫毛上接了一層霜,陸正平伸手想替她擦一擦,白英卻撇過頭躲開了。屋子裏面空空蕩蕩的,工作人員也沒剩下幾個。只有兩個年輕姑娘聚在一起剪着紅紙。她倆見有人進來擡頭看了一眼,喜滋滋的打趣道:“呦,剛才還說呢。這大過年的還真有來結婚的,真會挑日子。”
陸正平側過臉想掩住難過,白英低下頭捏住了指尖。外面是個難得的好天,空氣有些冷卻也清冽,天空幹淨的透明,幾乎沒有雲彩。對面人家屋檐結了冰,冰角亮晶晶的反射着陽光,看的久了恍惚間還以為是一場夢境。
白英站在屋檐下,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她像是自言自語的說:“我先回去了”。她等了一會,卻沒聽到回音。她收斂了眉角的悲傷,轉身離開。
陸正平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白英的手,哀求着說:“再讓我抱你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