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午,樊快雪把樊時晴送到少年宮去上圍棋班,送完出來,他站在門口抽煙,同時琢磨掙錢的事兒。

世界杯已經快要結束了,即便昨天那兩場全中,他的三萬多最多能翻到二十萬,然後就剩最後一場決賽,決賽的比分沒什麽懸念,國足惜敗德國,估計最多能翻到四十多萬。

這點錢,給戚白留足一年高中和四年大學的費用,剩下的遠遠不夠在建業市給戚白買一套小戶型房子的首付,何況首付交了,月供的錢打哪兒來?

買股票?買基金?

可是樊快雪以前很少關注這些方面,現在想投機,根本無從下手。

一根煙快要抽完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一個點子,因為他之前做警察,剛到局裏實習那段時間,帶他的師父讓他整理卷宗,建業市十年內發生的所有案件他都有印象,而很多時候,警方收集線索時,是會懸賞的。

樊快雪頓時來了精神,他捏着煙頭吸完最後一口,把煙屁股掐熄丢進垃圾桶,靠在身後的樹幹上,解鎖手機,打開了搜索欄。

建業市局官網上正好就有一則懸賞通告,兇殺案,兇手殺完人後逃匿,網頁上有兇手的身份證號碼和證件照,還有一張監控拍下的異常模糊的全身照,懸賞金額是五萬。

樊快雪對這個案子是有印象的,他下意識又摸出一根煙點上,凝眉思索了幾分鐘,雖然最終也沒想起來卷宗上犯人證詞裏交代的藏匿地址,但他記得人最後是在一個廢棄的化肥廠倉庫抓到的,那犯人躲藏的地方應該不會離化肥廠太遠。

想到這裏,樊快雪轉身進了旁邊的小超市,打算買點會用得上的工具,僞裝一下,去化肥廠附近轉轉,先收集線索踩踩點。

至于戚白那邊,如果戚白問,他就說在少年宮這邊碰到同學了,應該能搪塞過去。

打定主意,樊快雪從貨架上拿下一頂帽子。

·

戚白記得少年宮離樊快雪家所在的幸福裏小區并不遠,來去頂多十五分鐘,可是半個小時了,樊快雪還沒回來,戚白寫不進去卷子,放下筆推開房間門走了出去。

龔素貞兼職的畫室中午有工作餐,茉茉雖然只有半天畫畫課,但剩下半天留在畫室寫暑假作業,所以兩人要晚上才一起回來。樊快雪遲遲不回來,家裏此刻只剩他一個人。

戚白站在客廳裏猶豫了一下,推開了書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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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藏書很多,有兩面牆全部做成了書櫃,書從地板擺到天花板,他走到書桌前面,目光從那一排排書脊上滑過,落在了那副快雪時情貼上,仔細看了又看。

低頭,他看見書桌上攤着畫了一半的水彩畫,大概是茉茉畫的,一個還沒成型的水果拼盤,旁邊顏料盤裏的顏料已經幹涸了。

書桌的一角放着一塊壽山石印章,戚白拿起來翻過去看了看,是樊鎮東的,前世他了解過,樊家老爺子會刻章,這一塊大概就出自他手。

放下印章,戚白有些失神,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書架上那一層層藏書上面掃過,原本他該屬于這裏,雖然一出生媽媽就去世了,可奶奶會把他抱在懷裏疼愛,爺爺會握着他的手教他書法,刻石頭的時候還會把他放在膝頭,他握着刻刀,爺爺握着他的小手。

至于樊鎮東,因為他從未感受過父愛,雖然無從想象樊鎮東和兒子相處的情形,但想來絕不會是戚青松那——除了揍他、除了讓他買煙買酒時才會跟他說句話、只有喝醉了才掏兩張紙幣塞給他還要背着吳芳——那冷漠、無能又暴躁的模樣。

可現實是他在這裏只是一個客人,雖然在重生前,戚白已經放下了認親的念頭,雖然在和樊快雪踏出家門的時候他就再次告誡自己,只是來看看。

但此時,獨自一人站在這裏,他還是會彷徨感傷,會期冀羨慕。

戚白狠閉了一下眼又睜開,松開捏着桌沿的手,默默想,這一家人很幸福,很圓滿,你看着就好了,能像現在這樣參與進來就該滿足了,不能再有別的妄想。

·

從書房出來,戚白又回到了卧室裏,就算這個家裏一個人也沒有,他也該默默恪守一個客人的本分,不能随便亂走。

拉開椅子坐下來,對着桌子上的卷子,他寫了幾道題就開始走神了。

自冰湖裏救人失去意識,到醒來躺在高中的寝室裏,發現自己重生,戚白其實一直在考慮:如何珍惜老天爺給他的這次機會,把生活過得更好一些。

物質上來說,就是掙錢。

但直到樊快雪出現在他家的院子裏,他都沒想清楚,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因素是,他沒有本錢。

想起錢,戚白想到昨天買彩票的時候,樊快雪說贏的算他的,他對這些體育賽事沒什麽印象,如果僥幸能贏,他可以用這筆錢,作為本錢,做點什麽。

想到體彩,戚白又想起了樊時晴給他透露的那些信息:樊快雪不看足球。

不看球,又跑去買球,還不是買簡單的勝負平,而是買賠率更高的比分,還一下子買了三萬多塊的,除了賭徒心理,就是對自己買的比分很有信心。除此之外,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這麽幹。

據戚白前世對樊快雪的了解,他成年後沒有賭博這方面的嗜好,現在他沒成年,但作為一個能拿出來兩萬多零花錢的高中生,平常沒太多花錢的地方,他必然是不缺錢的,不需要以小博大。而且,昨天樊快雪自己也說了,他是第一次買。

種種推測,戚白覺得,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樊快雪知道比賽結果,只有知道結果,知道肯定能賺錢,普通人才會本着薅資本家羊毛的心理,去參與一下。

那麽現在只用等比賽結果出來。

如果樊快雪兩場都買對了,那就可以說明,樊快雪很有可能也是重生來的。

打定主意,戚白又重新拿起了筆。

·

樊快雪坐出租車到位于西郊的化肥廠附近,下車後,他沿着田間小路,朝化肥廠方向走去。

化肥廠位于一片地勢開闊的高崗上,背靠一條河溝,餘下一邊是樹林,一邊是農田,他來的這邊,是城鄉結合部的邊緣,很多老舊的民房,看路牌,叫徐關岙。

樊快雪來之前稍微做了點僞裝,背着單肩包,戴着棒球帽,他故意站在路邊自拍了幾張,才朝村子裏面走去。

以他的推測,嫌疑人最後是在化肥廠落網,藏匿的位置應該在這附近。

小樹林有可能,化肥廠也有可能,但不管他藏在哪裏,白天不出來,晚上肯定會出來找吃的。

所以樊快雪打算先看看徐關岙村有沒有小賣部,飯館,垃圾場,先踩好位置,晚上來蹲點。

在村子周圍晃悠一圈,樊快雪進了村,垃圾場在村子外,這個時候天熱,蒼蠅亂飛,除非走投無路,他覺得嫌疑人不會到這兒找吃的。

飯館在村子邊兒上,門口廣告牌上寫着主打農家菜,也承辦小型宴席,門口有監控。

樊快雪又繞到飯館後巷,小門邊上放着個大桶,裏面是剩飯菜,老遠就臭氣熏天。

他站在巷子口琢磨一會兒,覺得還是小賣部靠譜。

村子不大,就那縱橫幾條巷,不大會兒,樊快雪就靠在了小賣部賣冷飲的冰櫃上,嗦着雪糕跟老板娘搭上了話頭。

“我過來的時候,看前面幾個村兒,路邊房子上都寫着拆,你們這裏呢?有說啥時候拆嗎?”

樊快雪想着先從對方感興趣的話題聊起,容易聊得起來,其實他不知道,老板娘對他本人更感興趣。

城郊小鄉村,老板娘天天守着一間小店,平時也難見到這麽俊的小夥子,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聊天又不花錢,還能看帥哥,就磕着瓜子跟他閑扯:“前面幾個村子靠市邊,周圍還有工廠,土地值錢,我們這窮鄉僻壤三不管的,誰來拆啊。”

樊快雪低頭笑了笑:“那倒也是,不過你們這裏景兒挺好,你知道你們這兒有誰家租房子嗎?不用裝修多好吧,起碼牆是白的,裏頭空調熱水器都有,這樣的房子就行。”

老板娘三十出頭,描眉畫眼的,頗有幾分姿色,倚着櫃臺,搔首弄姿,語氣輕佻地問:“你住?”

樊快雪點頭:“不是我住,我一朋友,畫畫的,我今天從外面路過,看這兒不錯,拍了幾張給他,他挺滿意,讓我給問問。”

老板娘笑着說:“我家就有房子啊,樓上,要不上去看看?”

樊快雪把雪糕的包裝紙扔了,站直了說:“好啊。”

老板娘一扭三晃,引着樊快雪上了樓:“這二樓我們自己在住,你們要想租,三樓都是空着的,随便你朋友住哪間都行。”

樊快雪推開門看了看,又走到窗邊,拉開了窗戶,這家店在路邊,房子起得高,能俯視底下一大片,他邊看邊默默記在心裏,然後笑着說:“我看這間就不錯,視野好,光線也好,對了大姐,你們這邊飯館外送不?”

老板娘說:“你要加錢,也送的。”

樊快雪點頭,又笑着問:“一般晚上到幾點?”

老板娘想了想說:“最晚十二點前吧,都是外邊過來吃農家菜的,不會鬧太晚。”

樊快雪心裏基本上有數了,彎腰拍了拍床板:“這床還不錯。”

老板娘笑得益發輕佻,說:“這是留的客房,一年睡不了幾次人,基本上還是新的。”

樊快雪笑着點頭,繼續套話:“那你這店幾點關門?”

老板娘說:“我平時賣到十點多就關了,現在夏天嘛,睡得晚,你朋友要是住這兒,我給他配把鑰匙,不過,我們這兒亂糟糟的,外頭也沒監控,還是盡量早點好些。”

這都是很平常的要求,畢竟你要是天天半夜回來,老板娘不放心是一方面,還得給你開門,也嫌麻煩。

樊快雪點頭:“那肯定的,行,我拍幾張,讓我朋友看看,可以的話,明天領他過來。”

老板娘閃開在一旁,讓他拍照,樊快雪拍完出門,看到一側的樓梯:“能上樓頂看看嗎?”

老板娘随手關了房門:“可以,本來打算在上面搞陽光房的,還沒弄,光禿禿的,啥也沒有。”

樊快雪笑笑:“我上去看看景兒。”

剛才在房間裏只能看到一半邊,現在站在三樓的樓頂,方圓一公裏內盡收眼底,樊快雪拿手機拍了幾張,下了樓。

到了樓下,他又讓老板娘給他拿了盒煙。

老板娘把煙遞給他:“聽你也是這邊口音?”

“嗯。”樊快雪咬着煙蒂,微微偏過頭,點着火後立即深吸了一口。

老板娘看他的眼神更熱辣了幾分,這小夥子看着不大,從臉盤到身條到舉止,都能讓人心跳臉熱,她輕咳了一聲,忍不住想八卦:“你剛說那朋友,是女朋友吧?”

樊快雪點頭,滿足老板娘的八卦欲:“嗯,不是女朋友誰操這心。”說着從錢包裏拿出紙幣遞過去:“走了哈。”

老板娘還有點不舍得:“這就走啊?”

樊快雪回頭沖人笑笑:“回見哈。”

老板娘忙不疊也沖他擺擺手:“回見。”

·

回程的出租車上,樊快雪掏出筆記本,照着手機裏拍的圖,畫了張簡單的地圖,标出了嫌疑人可能出現的幾個位置。

他這一去一回,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樊快雪快速穿過馬路,去少年宮領樊時晴,別的小朋友都走了,樊時晴一個人待在教室走廊下,委屈巴巴的。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奶兇奶兇的。

樊快雪随口騙小孩:“手機鬧鐘沒響,忘了時間,我給你買棒棒糖,你別跟咱媽說。”

樊時晴:“我不吃棒棒糖。”

樊快雪皺了下眉,語氣依然和善:“那你想要什麽?”

樊時晴:“你給我買一盒積木,門口商店裏就有。”

樊快雪有點牙疼,這小孩讨價還價真是一把好手:“行,但是你……”

樊時晴不等他說完就一股勁往前跑:“我誰都不說。”

·

兄弟倆買完東西回到家,龔素貞和茉茉已經回來了,龔素貞在廚房裏,茉茉和戚白坐在沙發上摘菜,畫面看着莫名很和諧。

“不是五點就下課了嗎,怎麽才回來啊?”龔素貞聽見動靜,回過頭問了一句。

樊時晴拿了好處,把事兒都扛下了:“我哥去的時候,我跟小朋友還沒下完,他等我們下完棋才一起回來的。”

龔素貞應了一聲,沒再多問。

樊快雪摸了摸樊時晴腦袋瓜,剛要加入摘菜的行列。

戚白卻忽然站起身:“你跟我過來一下。”

茉茉好奇地看着戚白,戚白察覺到小朋友的視線,補充了一句:“有道題你寫錯了,你過來看一下。”

樊快雪想說吃完飯再看吧,可是不知怎麽,戚白看他的眼神帶着莫名的威壓,他腿肚子有點發軟,心虛地站了起來:“哎。”

樊時晴從書包裏摸出積木,看着他哥的背影對旁邊的茉茉說:“我哥也就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看到戚白哥哥,他就慫了。”

茉茉想了想說:“戚白哥哥現在是他老師嘛。”孩子的邏輯是,每個人都怕老師。

樊時晴想到上午自己添油加醋的話,忽然有點爽。學成語的時候,老師說圍魏救趙叫曲線救國,現在戚白哥哥幫他收拾樊快雪,他是曲線救他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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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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