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樊快雪甫一松開戚白,戚白就轉過身去,低着頭吐出了一個煙圈,煙霧在他臉前散開,模糊了他發暗的眼神。
樊快雪渾然不知戚白剛才經歷過怎樣的心悸,他還覺得好笑,戚白這麽老練,一看就是老煙槍,以後再說不讓他抽煙,他可有的說了,剛要趁機再打趣戚白兩句,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以為是同學,拿出來一看,卻是龔素貞打來的,樊快雪摁下接聽:“媽。”
龔素貞在電話裏幹笑一聲:“沿海刮臺風,你爸那趟航班取消了,時晴想吃披薩,你們要一起去嗎?”
樊快雪:“那你帶着他們兩個去吧,我和戚白随便吃點就行了。”
龔素貞:“身上還有錢吧?”
樊快雪說:“有。”
挂了電話,樊快雪把煙頭掐了丢進垃圾桶,轉過來碰了碰戚白的胳膊:“晚上家裏不開火,咱們出去吃吧,你想吃什麽?要不,帶你去吃炒菜?”
戚白上午吐過一次,中午勉強吃了一大碗樊快雪燒的面,現在胃裏還沉甸甸的難受:“我沒什麽特別想吃的,看你吧。”
樊快雪心想小可憐估計很少下館子,對外面有什麽好吃的都不清楚,他低頭琢磨了一下:“咱們去小吃街吃啤酒鴨吧,吃完正好去兌彩票。”
是因為那家啤酒鴨出了名的滋補,鴨肝和鴨血收拾得幹淨又美味,可以給戚白補補血。
戚白随口“嗯”了一聲。
·
其實樊快雪也沒什麽胃口,啤酒鴨店離紫荊巷不遠,他不可避免又想起陳雨欣。
樊快雪不是那種心裏能存得住話兒的人,即便他十七歲的身體裏住着一個三十歲的靈魂,也依然沒有城府,吃飯的時候他幾次忍不住想跟戚白說點什麽,最終都強行把沖動壓了下去。
跟戚白說什麽?說他重生了?戚白會吓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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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吃得很慢,吃完出來已經□□點鐘了,一起晃悠着往彩票店去。
樊快雪一進門,就聽見有人大聲嚷嚷,語氣悔不當初:“我當時一直在猶豫是2:1還是3:1,最後買了3:1,你說我幹嘛就買了3:1啊……”
“兄弟,別說了,跟你一樣,咱們都是跟發財無緣啊!”
“哎!”
樊快雪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彩票,嘴角揚了起來,七萬翻成十四萬,這樣加上手裏的六萬多和沒到手的五萬,他就有二十五萬了,不對,是戚白就有二十五萬了。他心情頓時大好,回頭沖戚白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擠到了櫃臺前面:“老板,看看我的。”
店裏人來人往,戚白靠在門口,看了會兒樊快雪笑得壓不下去的嘴角,恍然回神,強行把注意力放在裏店裏來往的人身上,可盡管如此,腦子裏還是回閃着剛才吃飯的時候,樊快雪給他舀湯夾菜的樣子……
餘光裏閃過什麽不尋常的東西,勾起戚白久遠的記憶,他倏忽轉過臉去,望着那個黃毛,慢慢站直了身體。
當年當兵的時候,他參與過一起邊境禁毒的行動,親眼見到過一個人毒瘾犯了是什麽樣,因為第一次見,觸目驚心,所以印象深刻。
那個黃毛此刻的樣子,差不多就是那個情形。
戚白看了好一會兒,才察覺樊快雪也在看那個黃毛,兩個人視線碰了一下,他怔了一下,若無其事朝樊快雪點了下下巴。
“就快好了。”樊快雪又掃了眼那個黃毛,趴回了櫃臺上。
在鬧市區,看到有人犯了毒瘾,怎麽辦?戚白迅速在心裏過了一下這個問題,報警嗎?報警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你沒有接觸過,怎麽會知道對方是毒瘾犯了而不是感冒發困?這也是一個問題,不光要回答警察,還要回答樊快雪。
戚白猶豫不決的時候,樊快雪走到了他身畔,在他肩膀上點了一下:“我還有點事兒,要不你先打車回去?”
戚白心提了一下,他估計樊快雪也看出來了,大概還想管。
他的經驗來自于他曾經親眼看到過,那樊快雪呢?戚白不覺深深看了樊快雪一眼。
樊快雪被戚白看得心裏頭發虛,那是一種不太讓人舒服的探究的質疑的目光,帶着某一種想要挑開什麽的力量,直直地刺入他的眼底,讓他在那一瞬間有一種無處遁形的錯覺。
樊快雪下意識舔了下嘴角,幹笑着問:“怎麽了?”
戚白收回了視線,回頭看了一眼,黃毛已經走到了路邊上,正在擡手招車。他轉回來,眼神忽然變得清透,但也依然銳利:“再晚就來不及了,回頭再說。”說罷就朝店外跑去。
原來戚白早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樊快雪怔忪了一秒,又舔了下嘴唇,追了出去。
追到街邊的時候,黃毛已經坐進了出租車,不過小吃街人流量大,前面一輛剛走,後一輛就開了過來,樊快雪拉開車門,彎腰鑽進副駕:“師傅,跟着前面那輛車。”
司機師傅回頭看了一眼,确定後排的乘客也坐好了才松開離合器起步:“你們認識啊?”
樊快雪含糊:“嗯,是我朋友,剛才發生了點争執,我怕他有事兒,跟過去看看。”
司機沒再多問,載着兩人跟緊前面的車子。
轉過兩條街,前面的出租車就剎停了,樊快雪朝車窗外看去,路邊矗立着一家名為不夜的會所,黃毛正朝會所大門方向走去。
這地方他知道,他同學趙俊浩家開的,後面他們畢業幹刑偵後,這家店已經幹淨得不能再幹淨了,但這個時候,裏面有人私下裏進行點什麽非法勾當,應該也是存在的。
掃碼付錢下車,司機一腳油門,出租車刷地一下從樊快雪身後開走,他轉過身,擋在了戚白面前,剛才他想了一路,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戚白掩飾道:“什麽?”
樊快雪望了眼身後,黃毛已經推開了會所的旋轉門:“我要跟着他。”
戚白嘴角浮起點揶揄的笑:“我以為他又是哪個嫌疑人,你又要做賞金獵人呢。”
樊快雪點了下頭,心下釋然了一點,但那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依然萦繞不去,他深吸一口氣,說:“他不是嫌疑人,這是個會所,裏面應該比較亂,不适合你進去,你回去吧。”
戚白嗤得一笑:“比較亂,不适合我進去,那就适合你進去?亂,怎麽亂?少兒不宜那種嗎?”
樊快雪頓時有點頭疼,他揉了揉太陽穴:“我說你就別跟着摻和了,我真的是有事兒,你回去吧,回頭我跟你解釋,行嗎?”
戚白舔了舔後槽牙,揶揄他說:“上次說回頭跟我解釋,後來怎麽樣了?”
樊快雪臉上不太挂得住,哭笑不得問:“你覺得自己特別能是吧?一腳就把殺人犯幹倒了。”
戚白斷聲道:“不,我是覺得你覺得你自己特別能。”他說話的聲音已經冷了下去,面色變得異常冷峻。
戚白認真起來,樊快雪也斂了最後那點笑意,有點心煩,他抓了抓頭發,不管怎麽說,戚白是為他好,他只能耐下性子給他解釋:“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就進去看看,不會兒有事兒的,這裏是市區,那邊路口就有派出所,能有什麽事兒,你不想回去也行,你在外面等着,別跟進來。”
他說着轉身就走,不夜會所上下好幾層,他怕耽誤得久了,黃毛買完貨鑽去哪裏躲了,那就不好找了。
戚白卻忽然從後面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就算是拍下他們的交易的過程,把他們送進去,就萬事大吉了嗎?上線呢?上線的上線呢?而且,他們既然敢在這裏面交易,這裏面應該是有他們的眼線,如果讓他們發現是你,你猜他們會不會報複?”
樊快雪的心髒快速抽搐了兩下,果然,果然他的直覺沒錯,戚白是因為看出來黃毛吸毒才跟過來的,什麽賞金獵人,都是在跟他瞎扯淡。
他緩緩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盯着戚白:“你是怎麽知道的?”路燈的光從不遠處照過來,戚白的眼神依然是他看不明白的深沉,樊快雪厭惡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戚白硬邦邦反問回去,神态異常平靜。
樊快雪被戚白堵得說不出話,又回頭看了眼不夜會所的大門,在心裏飛快進行了一番比較,最後他曲起手指,指了戚白一下,神色是少有的冷峻:“別跟進來,不然……”
戚白靜了一下,問:“不然什麽?”
樊快雪無意識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把那半句話咽了回去,臉上閃過煩躁的表情,強行否認說:“沒什麽,總之,別跟進來。”他說完拔腿就跑。
戚白望着他的背影,臉色冷了下去。
樊快雪是怎麽判斷出那個人是瘾君子的?
難道也來自推理小說?
說出來只怕樊快雪自己都不信,戚白冷笑了一聲,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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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兩個孩子吃完飯回來,龔素貞一邊催着茉茉去洗澡,一邊把樊時晴拖進浴室,對着花灑匆匆沖洗一番,裹上兒童睡袍,送進了房間:“今天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早點睡。”
樊時晴還想看視頻,再不濟去客廳看會兒動畫片也好:“我哥還沒有回來,幹嘛就讓我睡?”
龔素貞皺眉說:“你少跟他比。”
樊時晴皺着臉一點不服氣:“為什麽?”
龔素貞被孩子問得語塞了一下,才說:“因為他大啊,他都那麽大了,晚上晚點回來也沒事兒,你還是小孩子,要早點睡,睡好了才能長大個。我知道你想什麽,不過我跟你說,今天沒門兒,我就坐客廳裏,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睡。”
樊時晴雖然經常跟他媽媽撒嬌,但多少還是有點懼怕的,也不敢非要出去看電視,哀嚎一聲,在床上打滾,消極抵抗着。
龔素貞沒再理會他,關上他小卧室的門,走了出去,客廳的衛生間門關着,茉茉還在裏面洗澡沒出來,她握着手機,坐在沙發上,撥給了樊鎮東。
“你想好怎麽處理了嗎?”
樊鎮東看到那張從側後方俯拍的親吻照片的時候,作為一個四十幾歲思想上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方面信息的直男,他當然是不相信的,他好好的兒子,怎麽可能這樣呢。
“現在不是想怎麽處理,現在是先确定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龔素貞失笑,有些動氣:“都,都已經這樣了,更,更那什麽的我都沒告訴你,你還是不信,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樊鎮東廠裏還有一堆事兒,因為臺風被延誤在某沿海城市回不來,心裏本來就煩燥,剛吃完東西,在機場附近的酒店辦好入住,就看見龔素貞給他發了這亂七八糟的一堆,他火氣也有點壓不住:“已經怎麽樣了?你是說親嘴嗎?你從樓上拍下去,兩個人站得近,看着像親嘴不是很正常嗎?”
龔素貞聽樊鎮東沖她發火,覺得委屈又惱火:“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你兒子?說到底,還是覺得我是他後媽,就沒盼過他好,對吧?行了,我不管了,本來嘛,也不是我生的,我管得多了,還讓人覺得我苛待他。他們愛咋咋地吧,行了,我不說了,你就當我之前都是在跟你胡攪蠻纏吧。”
龔素貞比樊鎮東小十歲,他是二婚,人家沒結過婚,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嫁給他,一直對樊快雪也沒得說,這些年他心裏也一直存着感激,所以龔素貞發了脾氣,他趕緊緩和語氣來哄:“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別多想,我知道你對小雪好,你也是關心他,怕他走上歪路,這樣吧,這件事你先別管了,我明天回來,我想辦法問問他吧,你看行嗎?”
龔素貞哼了一聲,沒接腔。
樊鎮東又說:“時晴睡了嗎?生病好點了沒有?”
樊鎮東已經對她低聲下氣了,又問樊時晴的病,龔素貞不好不說話,別別扭扭道:“在房間裏,不知道睡着沒有,沒發燒了。”
樊鎮東強笑了一聲,說:“那就好,這孩子身子骨從小就不好,你在家裏又要上班又要帶他,要不那個暑假班別去了,好好在家裏休息一個暑假,咱們家也不缺那點錢,回頭再把你累壞了,多不值當。”
到這裏,龔素貞心裏的氣已經消了好些,她也不是真的要跟樊鎮東置氣,只是習慣樊鎮東凡事都聽她的,順着她,剛才被質疑,心裏不爽罷了。
同時也是讓樊鎮東自己在心裏想想她平日裏待樊快雪的好,讓樊鎮東不要忘了她對這個家的付出。現在臉子甩夠了,樊鎮東好話也說了,她也見好就收,低聲說:“都已經跟人家說好了,怎麽能上一半就不上了。”
樊鎮東忙陪着笑說:“那也是,做幾天不做了确實不好。那行吧,你也早點休息,明天還得上班呢,小雪的事情,交給我吧。”
“對了,小雪跟那個戚白下午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你問問吧,讓他們早點回,他應該帶了鑰匙,我就不等了,先睡了。”
“嗯,行,我來催他,你早點休息吧。”樊鎮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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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