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開始,令興言一個人站在門口等。
後來天色暗了,他帶着兒子和保姆一起在門口等。
“爸爸,我們為什麽不能回家?”
令興言蹲在角落,抱着膝蓋,上下眼皮困得打架。
“再等等。”
令興言把兒子抱進懷裏,“咱們再等等,說不定你叔叔很快就會搬走了。”
“為什麽?”
令思淵忽然睜大了眼睛,“我不想叔叔搬走。”
令興言噎了下,敷衍道:“你現在還不懂,長大就明白了。”
“爸爸每次都這麽說。”
令思淵努嘴嘀咕,“我已經長大了,我八歲了,不是三歲小孩了。”
令興言打了和哈切,不想再說話,便把備用機拿出來給令思淵看動畫片。
大概是聽到了響動,剛回家的鄰居往這邊走了兩步。
“你們怎麽在這兒蹲着呢?”
令興言說:“鎖壞了,等人修。”
這棟樓一層就兩戶,兩家人常在電梯裏遇見,家裏又都有同齡小孩,所以關系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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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來我家等吧,這天怪冷的。”
想到有小孩子,令興言也沒拒絕。
開門時,鄰居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你家親戚呢?”
令興言:“什麽親戚?”
鄰居“哎呀”一聲,滿臉驚訝,“你們不知道嗎?傍晚有對老夫妻在滑滑梯那邊兒挨個問呢,說是你們家的遠方親戚,來投靠的,問你家在哪棟哪層。”
幾個大人突然安靜,都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令興言今天本來就是因為接到了保姆的電話匆匆趕回來,聞言,他看了保姆一眼,示意她看好孩子,随即便朝小區物業監控室走去。
客廳只開了一盞小燈,堪堪照明沙發一角。
借着微弱的光,祝溫書抵着門,後背硌着令琛的手掌,漸漸感覺到他的體溫回暖。
也不知就這麽抱了多久,祝溫書始終無法放松,雙腳開始有了酸麻的感覺。
但就這麽下去成何體統啊,一會兒被令思淵看見,祝溫書要怎麽解釋?
我跟你叔叔在進行肢體上的友好交流?
想到那個場面,祝溫書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跳又開始加速。
這時,祝溫書聽到門外似乎有動靜,連忙推了令琛一下。
這會兒的令琛似乎已經沒了防備,順勢就被推開。
踉跄後退了幾步,依然垂着頭,皺巴巴的衣服松垮罩在身上,像個脆弱的病人。
讓祝溫書産生一種,她剛剛是不是太用力的錯覺。
想要稍微補救一下,她伸出手,在碰到令琛的前一秒卻倏然收回。
“你是不是喝多了?”
祝溫書問完,還用力嗅了嗅,沒聞到一絲酒精味兒。
但令琛此時的狀态真的像個醉漢。
他垂着頭,手插在兜裏,肩膀垮着,不複往常挺拔的身姿,倒像回到了高中那會兒成日窩在教室後排的模樣。
“嗯。”他低低應了句,“喝多了。”
“噢,那……你早點休息吧。”
祝溫書剛想反手去摸門把手,伸出的手腕被人拉住。
“剛來就要走?”
“我就是來看看——”
“這就看完了?”
祝溫書:“……”
“那……”沉默片刻,祝溫書很真誠地發問,“我還要怎麽看?”
說這話的時候,祝溫書瞥見令琛頭發上似乎有幾片紅色的紙張碎屑。
她下意識墊腳,朝他靠去,想看清那是什麽東西。
兩張臉逐漸靠近時,呼吸一交錯,令琛忽然像個彈簧似的後仰。
“也不必這麽看。”
祝溫書:“……”
這人怎麽回事。
剛剛還把她往懷裏拉,這會兒卻像個貞潔烈女似的,稍微靠近點兒就跑八百米遠。
“你頭發上的東西。”
令琛聞言“哦”了聲,抓了把頭發,幾片漏網之魚飄落。
祝溫書仔細看了眼,似乎是百元鈔的碎屑。
即便令琛有錢,也不會是個在家撕錢玩兒的人。
祝溫書心頭沉了下,直覺剛剛這個房子裏應該發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看令琛此時的模樣,她不想,也沒立場追問。
只是想到這家裏還有小孩子,祝溫書忍不住提醒。
“毀壞人民幣是犯法的。”她的視線逐漸下移,看着還緊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心裏有簌簌的聲響,“調戲人民教師也是犯法的。”
令琛:“……”
他倏地松開手,慢慢站直了,“知道了,祝老師。”
其實祝溫書也被自己這不過腦子的話弄得有點不自在,于是連忙轉移話題。
“我今天在學校門口遇到一對老夫妻,說是令思淵的太姥姥太姥爺,淵淵有點害怕,我看他們又坐車跟着,所以不放心。”
“沒事。”
令琛說,“是我外公外婆。”
想到剛剛在樓下聽到老夫妻的咒罵和令琛先前的頹敗,祝溫書盯着他的雙眼,小聲問:“那你還好吧?”
令琛歪着腦袋,伸手摸了摸腮,“有力氣犯法,應該還算好。”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祝溫書:“……我走了,明天還要上班。”
說完也不等令琛回應,抓起放在玄關上的包就走。
令琛真就沒再說話,只是看了眼她手裏的包,然後就靠着牆看着她開門,出去,然後關門。
見他這麽坦然又淡定,祝溫書也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挺胸擡頭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祝溫書在電梯處遇到了剛剛上來的令興言。
他好像一點都不驚訝,開口就是:“要回去了?”
祝溫書:“……嗯,我過來是因為放學發生的事情。”
她把那對老夫妻的事情複述一遍,又說:“我看淵淵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們,所以也跟你确認一下,如果下次他們再來學校,我心裏也有底。”
“是這麽個關系,但是……”
令興言撓了撓腦袋,“總之今天感謝您了,不過有下次,麻煩你還是千萬別把孩子交到他們手上,而且請一定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或者給盧曼曼打電話也行,我等下把她號碼發給你。”
祝溫書點點頭:“好,那今天沒出什麽事吧?”
“沒事,淵淵在鄰居家,我現在去接他。”
提到這事兒,令興言一臉晦氣,“他們跟着小區裝修工人混進來的,真是防不勝防。”
想着這是人家家事,祝溫書也沒多問,“那我先走了。”
“行,您路上注意安全。”
等祝溫書跨進電梯,令興言突然又叫住她,“你剛剛在我家——”
“聊天啊。”
祝溫書立刻接話,“我們就聊了兩句。”
“哦。”
令興言點頭,指着她手裏的包,“但你拎的是我家保姆的包。”
祝溫書:“……”
她慌忙跑回去,剛要敲門,門就開了。
一只手伸出來,食指上挂着她的包。
“……”
祝溫書取走自己的包,又把保姆的包挂到他手指上,像完成什麽不可見人的交易似的,全程一言不發。
出租車上,祝溫書盯着腿上的包,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一陣鈴聲把她的思緒打斷。
她看了眼來電,耷拉着眉眼接起來。
“這麽晚找我肯定沒好事吧?”
“不愧是本家,我一張嘴祝老師就知道我想放什麽屁。”
祝啓森嘿嘿笑了兩聲,“是想麻煩你一下。”
祝溫書嘆了口氣:“說吧。”
“就是雪兒,她卧室衛生間的水管爆了,現在工人修好了,但是床單被褥全濕透了。”
祝啓森躊躇道,“今晚肯定是沒法睡了,她明天還要上課,我又在外地出差,然後她又不敢一個人住酒店,在江城也沒什麽朋友……”
“所以能不能麻煩你,收留她一晚?”
本來祝啓森說到前半段的時候祝溫書還以為他要讓她幫忙去曬被褥。
聽到只是收留一晚,祝溫書頓時松了口氣,“沒問題。”
“行。”祝啓森說,“那我叫她直接去你家了哈?”
挂了電話,不等祝溫書主動問,施雪兒就發來了消息。
【施雪兒】:嗚嗚嗚祝老師太感謝你了,我差點以為我要床頭坐一晚了。
【祝溫書】:不客氣。
施雪兒家距離祝溫書家只有三四公裏。
她到門口的時,正好施雪兒也到了。
這麽冷的天,她裹着羽絨服,卸了妝的臉看起來楚楚可憐。
“祝老師!”她拎着化妝包,急匆匆地朝祝溫書跑來,“你家居然跟我住這麽近。”
她打量小區一眼,又問:“你是一個人住嗎?”
祝溫書帶着她朝裏走去。
“我有個室友。”
施雪兒腳步一頓,“啊……那會不會打擾到人家?”
“沒事,是個女生,我路上跟她說了。”
祝溫書刷開門禁,“走吧,外面很冷。”
兩人到了家門口,施雪兒還是有點忐忑。
恰巧這時候應霏才睡醒沒多久,正在廚房煮泡面。
聞到味道,施雪兒進門就說道:“好香啊!”
應霏回過頭,打量施雪兒一眼,又看向祝溫書:“回來了?”
“嗯。”
祝溫書簡單介紹了下,兩人笑着點點頭。
本來想早點安置休息,祝溫書走了兩步,卻見施雪兒停在門廳沒動,盯着應霏鍋裏的泡面。
應霏也發現了施雪兒的目光,回頭問:“你吃飯沒?”
施雪兒搖搖頭。
應霏:“吃點嗎?我多煮一包。”
“這怎麽好意思……”
施雪兒一邊說,一邊朝廚房走去,垂眼看鍋裏的泡面,“還加了煎蛋番茄火腿腸呢……”
應霏:“還加了老幹媽。”
施雪兒舌頭都要吞下去了,“那、那我吃一點點吧。”
應霏又轉頭問祝溫書:“你吃嗎?”
“我才吃過晚飯。”
祝溫書見施雪兒不見外,便說,“那你們先吃着?我去洗個澡。”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真的挺神奇。
因為一晚泡面,祝溫書洗完澡出來時,就見施雪兒和應霏聊得熱火朝天。
仔細一聽,居然是在交流泡面的108種神仙做法。
施雪兒:“唉,不過我這兩年還是克制了,已經不是吃不胖的年紀了。”
“泡面不長胖的啊。”
應霏說,“它只是沒營養而已,你看誰是吃泡面吃胖的?”
“是麽……”
見施雪兒将信将疑,應霏又說:“不過我還吃過一種青稞泡面,非油炸的,是慢碳水,吃完升糖也不快。”
要不是親耳聽到,祝溫書還真不知道應霏居然懂這些知識。
“真的嗎?”
施雪兒聽到“非油炸”兩個字立刻來了勁兒,“那你把鏈接發我呀,我們加個微信吧,還有今晚這個泡面你也發給我,太筋道了!”
她拿出手機打開二維碼遞到應霏面前。
應霏也沒拒絕,只是等她點了好友申請後,神色突然僵住。
獨釣寒江雪、媚、娘?
那邊施雪兒開開心心地通過了好友申請,正想改個備注,手指突然也停滞在屏幕上。
飯桌上突然詭異的安靜下來。
從廚房喝完水出來的祝溫書見氣氛不對,問道:“怎麽了?”
兩人僵持着,誰都沒說話,只是四雙眼睛裏仿佛有火花在射。
“?”
祝溫書左右看看,“到底怎麽了?”
“沒事。”
施雪兒突然站起來拉着祝溫書往房間走,“我上個廁所。”
祝溫書被她拽着離開,回頭見應霏也冷着臉回了自己房間,沒有收拾餐桌。
房門一關,施雪兒撕下了穩重的面具,捂着腦袋壓着聲音說:“祝老師!你你你你知道你室友是誰嗎?”
祝溫書:“啊?”
施雪兒突然又握着拳頭捶桌子:“她是yoki肥!令琛的黑粉啊!”
祝溫書:“啊??”
“你不知道嗎?!”
施雪兒在房間裏踱了兩步,捧起手機瘋狂發消息,“我昨天還跟她在微博對罵了三小時呢!”
祝溫書:“啊???”
幾秒後,施雪兒又慌亂地去扒拉自己的包。
“我要不還是走了吧,她昨天沒罵贏我,我怕她晚上暗殺我。”
“……不至于,這是法治社會。”
祝溫書拉住她,又撇頭去看門。
這都什麽事啊。
雖然她不太了解娛樂圈的粉粉黑黑,但這兩人能在她的牽線下相遇也真是絕了。
“你現在能去哪兒啊?”
施雪兒在一個人住酒店,還是和對家粉絲住同一屋檐下糾結,眉毛都快擰成了麻花。
“沒事的吧。”
祝溫書拍拍她肩膀,“我室友人挺好的,你是不是認錯了?”
“怎麽可能認錯!”
施雪兒說,“你沒看見她盯我的眼神嗎?”
也是。
祝溫書腦子裏一團漿糊,還是沒怎麽明白現在的狀況。
“不管了,我還是去酒店吧。”
施雪兒抓起包就走,“祝老師麻煩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哎!”
眼看着攔不住,祝溫書把她忘在手機拿起來想送過去。
誰知施雪兒一開門就碰到了也從房間出來的應霏。
沉默間,祝溫書第一次實實在在地感知到什麽叫做沒有硝煙味的戰場。
下次給學生解釋的時候有例子了。
兩人的目光在狹窄的過道上厮殺半晌。
最後,是應霏先開了口。
她挑挑眉,“怎麽,要走了?”
“我走什麽走,我又沒有做虧心事,誰颠倒是非誰心裏清楚。”
說完就“砰”地一下退回房間關上了門。
祝溫書吓得抖了兩下,一臉懵逼地看着施雪兒在床邊坐了下來。
“不……不走了?”
“不走了。”
施雪兒昂着下巴,“我又沒什麽心虛的。”
說完她肯定地點點頭,雄赳赳氣昂昂地朝衛生間走去。
見她開始刷牙了,祝溫書抿着唇,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敲響了應霏的門。
應霏還冷着一張臉來開門。
“抱歉,我不知道……”
祝溫書嗫喏道,“我要不和她出去住酒店。”
“跟你沒關系。”
應霏瞥她房間一眼,“讓她住着呗,我這人大氣。”
祝溫書:“……”
等應霏關上房門,祝溫書嘆了口氣,去餐廳把兩人吃完的鍋碗洗了。
再回到房間,施雪兒已經躺在床上漲紅着一張小臉瘋狂發消息。
祝溫書坐到另一邊,彳亍道,“你知道她為什麽是令琛的黑粉嗎?”
“哼。”
施雪兒冷笑一聲,“嫉妒呗,她家哥哥各方面實績被令琛吊打。”
祝溫書:“哦……”
“哎呀,不提這個了,都是小事啦,我也沒放在心上。”
施雪兒想到自己今晚已經很麻煩祝溫書了,也不想在她面前說人家室友的壞話。
畢竟這兩人以後還要一起住。
“張老師要直播了,我去瞅瞅。”
祝溫書:“嗯,那我也看會兒手機。”
這個時間點基本都是家長的消息,祝溫書逐一回複後,見時間不早了,有點想休息。
但旁邊的施雪兒還在玩兒手機,聲音開得小,祝溫書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一撇頭,發現屏幕裏的人有點眼熟。
中年男人穿着淺色中山服,湊近鏡頭時,祝溫書突然想起來,這不是上次她看過的那個張……張瑜眀嗎?
腦海裏一些記憶跳出來,祝溫書稍微靠近施雪兒了些。
施雪兒注意到祝溫書的動靜,說道:“這是張瑜眀的直播間,你應該知道吧?宋樂岚啊令琛的專輯都是他制作的。”
祝溫書點點頭:“嗯,知道。”
此時張瑜明閑散地坐在鏡頭前,背景是他的家,此刻他很放松,臉部還有點泛紅。
有人在彈幕問他是不是喝了酒,他說小酌了幾杯。
随後他便拿起身邊的吉他開始唱歌。
祝溫書見沒有什麽特別的,漸漸沒了興趣,重新拿起手機看工作群裏新發的通知。
耳邊的背景音漸漸從歌聲變成了說話聲,祝溫書也沒在意。
只是近一個小時過去,祝溫書見時間不早了,想提醒施雪兒睡覺。
一轉頭,便聽到直播間裏的男人說道:
“小蠶同學啊,這是令琛十幾歲寫的歌了,寫給他初戀的,愛意當然洶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