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還沒等祝溫書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原本就刷得飛快的彈幕成倍增加。

幾秒內,從一開始的滿屏“??????”變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密密麻麻的黑點,不停刷新,霸占了整個屏幕。

施雪兒半張着嘴,好一會兒才冒出一句“我靠”。

她騰地一下坐直,瞪大眼睛盯着屏幕。

鏡頭前的張瑜明意識到了自己嘴瓢,但他這個年紀了,聲望和地位在那兒擺着,也沒當回事。

“哪個男人年輕的時候不懷春。”他笑了笑,“沒點兒刻骨銘心和愛而不得的遺憾也寫不出什麽歌。”

直播畫面突然卡頓在這裏。

整個房間,仿佛就回蕩着“刻骨銘心”四個字。

施雪兒伸出手指正要點擊刷新屏幕時,祝啓森的來電跳了出來。

“幹嘛呀。”施雪兒不耐煩地接起,“我看直播呢!”

“什麽直播比我還重要。”祝啓森肉麻地說,“兩天沒見了,想我沒?”

“好好說話,祝老師在旁邊呢……你忙完啦?”

畢竟是在別人家,施雪兒也沒好意思說太惡心的話。

和祝啓森簡單聊了兩句,她見祝溫書背對着她,縮在被子裏,便說:“不說了,我們要睡覺了,挂了。”

随後捂着手機小聲“mua”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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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機,施雪兒也縮進被子裏。

“祝老師,睡啦?”

旁邊的人悶悶地“嗯”了聲。

“晚安。”

施雪兒伸手關掉床頭燈,卻繼續玩兒着手機。

房間忽然陷入濃稠的黑暗,祝溫書睜着眼睛,能感覺到施雪兒手機的燈光。

過了會兒,感覺到祝溫書動了下,施雪兒連忙說:“是不是我的燈光晃到你了?”

“沒事。”

祝溫書翻身面對她,半張臉捂在被子裏,半晌,才開口道,“你剛剛看到的那個直播……”

施雪兒其實也想早睡,但今晚實在太忙了,先是跟同在一個粉絲群的朋友說自己遇到了令琛黑粉的情況,随後又激動地聊起了剛剛直播的事情,回消息的手指就沒停過,只是抽空挑了下眉。

“怎麽啦?”

祝溫書有點說不出話,許久才憋出幾個字。

“是真的嗎?”

“啊?”施雪兒沒明白,“什麽意思?”

“就是……他說的是真的嗎?令琛的……初戀。”

“肯定是真的啊!”

施雪兒的聲音都在顫抖,“那張專輯都是張老師做的,他肯定什麽都知道,我就說,我就知道!小蠶同學肯定是有原型的,原來都是真的。”

“我之前說了,她們還不相信,這些都知道了吧。”施雪兒越說越激動,打字的時候頻頻出錯,“以後再聽《小蠶同學》更感人了怎麽辦,我好想哭啊祝老師,怎麽會這樣,你知道嗎令琛其實很少在演出的時候唱這首歌,特別是這兩年,只會在演唱會的時候唱了,我就說肯定是因為真的有小蠶同學這個人,他不想提起傷心事,她們都說我想太多。”

後來施雪兒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也不在乎祝溫書沒回應,她只是想分享自己此刻激動的心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注意到祝溫書已經閉上了眼睛,才住了嘴,調暗了手機燈光,戴上耳機,背轉過身繼續和朋友熱火朝天地讨論。

牆頭挂鐘滴答輕響。

祝溫書一會兒閉眼,一會兒睜眼,身上的羽絨被仿佛有千斤重,壓得她連呼吸都要格外用力。

其實在令思淵生日那天,祝溫書就知道令琛心裏有個白月光。

當時她只是莫名心堵,吹了一陣冷風之後便想開了許多,心知大多數成年人都有感情經歷,令琛也和她身邊的每個人一樣,沒什麽只得介懷的,只是有點好奇那個人是誰。

可今晚。

或許是張瑜眀嘴裏的“愛意洶湧”和“刻骨銘心”,也可能是粉絲施雪兒說的細節。

又想到了歌詞裏的每一個字眼,正如張瑜眀所說的,全都翻湧着愛而不得的遺憾。

祝溫書連好奇都沒有了。

若真是像祝啓森一樣頻繁地更替女友倒也算了。

現在祝溫書一閉眼,腦海中就浮現出令琛對一個女人念念不忘的模樣。

随着夜深人靜,畫面在祝溫書思緒的描繪下越來越具象。

她想克制,卻又忍不住去想象如今的令琛再次唱起那首歌時,心裏是否苦澀地想念着那個女人。

祝溫書覺得自己真的很俗氣。

在感覺令琛對她與衆不同時,她悄悄陷入飄飄然的情緒,享受着和他隐秘的來往,就連一盒巧克力都能讓她開心很久。

如今得知他心裏最隐秘最深處的地方,妥帖珍藏着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或許不止是身影,是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回眸。

一想到這兒,祝溫書感覺自己的胸腔就像灌滿了酸澀的水,壓迫到了肺部,脹得她難受。

她甚至悲觀地想,或許自己只是令琛在求而不得時的一時興起。

如果有一天那個女人重新出現,這幾個月的一切,是不是就變成一場鏡花水月的空歡喜。

身旁的施雪兒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手機,慢慢入睡,呼吸綿長平穩。

祝溫書要深深提氣,才能讓空氣充斥胸腔。

第二天清晨,施雪兒被鬧鐘吵醒時感覺腦子都要炸了。

扭頭看着另一旁熟睡的人,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推她。

“祝老師?祝老師?你鬧鐘響了。”

好一會兒,祝溫書才睜開千斤重的眼皮。

“嗯?”

她看清眼前的女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迷茫地看着她。

見祝溫書一臉疲憊,明顯是沒睡好,施雪兒幾乎立刻認定是自己的錯,很愧疚地說:“我晚上是不是打呼嚕了?是不是影響你了?”

“不是。”

祝溫書人還沒完全清醒,坐起身時,床上窸窸窣窣地聲音和她的嗓音一樣輕,“我是自己在想事情,跟你沒關系。”

看着祝溫書虛浮的腳步,施雪兒心想自己以後就算是在酒店坐一晚也不要打擾別人了。

“不好意思啊,祝老師,我周末請你吃飯吧?”

祝溫書站在洗漱臺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昨晚的情緒卷土重來。

她看了許久,才沉沉地嘆一口氣。

“真的沒事,我每天都這樣。你呢?你早上有課嗎?沒課的話多睡會兒吧。”

施雪兒心想那個“yoki肥”就在隔壁房間住着她怎麽可能再單獨待在這裏。

搞不好祝溫書前腳離開她室友後腳就殺進來了。

“有課的,我這就起床。”

雙腳剛沾到地面,施雪兒突然想起什麽,扭頭看向祝溫書,“祝老師?”

祝溫書正低頭洗臉,含糊地應了一聲。

施雪兒:“你不是說令琛的演唱會門票是你室友幫忙買的嗎?”

祝溫書:“……”

水流還在繼續,祝溫書的手卻頓住了。

施雪兒:“她一個黑粉怎麽可能幫忙買令琛的門票啊?!”

祝溫書:“……”

她抽了張棉柔巾胡亂卻又拖拉地擦着臉,拖延了半晌,也沒想到怎麽搪塞。

若是換做一天前,她可能就認了自己是直接找令琛拿的門票。

可現在,她不太想提起自己和令琛的交集。

“其實……”祝溫書支支吾吾道,“那個……你知道令琛的侄子在我班裏。”

施雪兒眼珠子轉了好幾圈,才明白祝溫書的意思。

“我懂了!”她兩三步跑過來,小聲說,“我們都是老師,我明白的,你不想別人說你利用職務方便找學生家長買東西吧?”

祝溫書:“……嗯。”

“你放心,我絕對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施雪兒還真豎起了兩根手指,“哎,就是突然覺得一頓飯不夠報答你的,要不這周六我請你吃日料吧?”

祝溫書垂眼,目光閃了閃。

“不用了,等放假再說吧,最近太忙了。”

“噢噢……”施雪兒也站到一旁拿出牙刷,“哎,門票是連座吧?到時候我們可以坐一起吧?”

“不清楚。”

祝溫書低頭吐了口漱口水,“我也不一定去。”

施雪兒:“啊?”

祝溫書說:“元旦節收假就差不多準備期末考試了,我可能沒有時間。”

電動牙刷的噪音挺大,施雪兒又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祝溫書也沒聽清,随意“嗯”了兩聲。

兩人準備出發時,施雪兒特意靠着門聽了下外面的動靜,确定客廳沒人才開門走出去。

天氣很冷,她們沒多逗留,在路口道了別。

今天的公交車難得有空位,祝溫書坐在後排盯着窗外發了會兒呆,才拿出手機翻了翻。

置頂的工作群有幾條消息,但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倒是沉寂許久,只有逢年過節才會稍微活躍一點的高中班級群居然有幾十條新消息。

她點進去掃了眼,不出所料,同學們讨論的話題集中在昨晚的直播事件。

看着“令琛”和“初戀”這些字眼,祝溫書嘆了口氣,退了出來。

鐘娅的消息正好在這時候彈出來。

【鐘娅】:你看熱搜了沒?令琛又上熱搜了。

祝溫書立刻打開微博,果然看見“小蠶同學”這個詞條挂在熱搜榜上。

但她沒點進去看。

【祝溫書】:你說小蠶同學嗎?我看見了,怎麽了?

【鐘娅】:沒什麽……就是聊聊嘛。

【鐘娅】:你怎麽想嘛?

祝溫書:“……”

這鋼鐵大直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祝溫書】:我沒怎麽想啊。

【鐘娅】:啊?你都不在意嗎?

【祝溫書】:我有什麽好在意的。

【祝溫書】:我跟他又不是男女朋友,我有什麽資格在意。

【祝溫書】:而且就算是,這種事情也很正常吧。

【鐘娅】:也是。

【鐘娅】:沒想到令琛居然是這麽長情的人,不過也不好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歌了,說不定人家私底下女朋友都換了好幾個了,肯定早就忘記啦。

祝溫書:“……”

真的很想讓鐘娅回學校學習一下怎麽安慰人。

【祝溫書】:不說了,我去學校了。

退出和鐘娅的對話框,祝溫書往下劃了劃,想看看有沒有家長找她。

卻看到,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壓到了很後面的,令琛。

【c】:睡了沒?

昨天晚上十點發的。

自從看到張瑜眀的直播後,祝溫書便沒再碰過手機。

公交車正停在熟悉的站點,上車的老人早已眼熟,每天都在這個時間這個點出現。

這一成不變的生活像一層透明的保護膜,把祝溫書包裹起來,給予了些許真實感。可這份真實感的副作用是,她覺得這條消息的主人就在她眼前,好像又觸摸不到。

【祝溫書】:昨晚睡得早,有什麽事嗎?

對面秒回。

【c】:周六有空?

【祝溫書】:周六有事。

【c】:行。

彙陽離江城雖然不遠,但祝溫書自從當了代班班主任後,這幾個月還沒回去過。

前幾天打電話的時候還說生日那天再回來吃飯,所以爸媽也就和朋友約了周邊游。

結果她臨時決定回家,爸媽來不及更改計劃,便把她扔去了爺爺奶奶家住一晚。

爺爺奶奶自然是歡欣鼓舞的,早早就起床去菜市買雞鴨魚肉準備飯菜。

周六下午,祝溫書趕着飯點到了爺爺奶奶家,東西都還沒放下,就被拉上了飯桌。

如果說爸媽家是永遠的避風港,那麽爺爺奶奶家就是比避風港更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爺爺奶奶家裏吃了填鴨式的一頓飯後,祝溫書的腸胃被塞的滿滿當當,那些低沉的情緒悄然間被擠了出去。

可惜放下筷子沒多久,祝溫書正準備站起來消消食,奶奶便開口問道:“怎麽今天突然回來了?不是說過生日的時候再回來嗎?”

祝溫書沉默半晌,很不想承認,自己是個被自我情緒打敗的懦夫。

其實周四周五那兩天還好,忙碌的工作讓她沒空想其他的,除了看到令思淵的時候偶爾會出神。

但是一到了周六,她一個人待着的時候總忍不住胡思亂想,又想不到能去哪裏,這才臨時決定回了老家。

“想你們了呀。”

祝溫書努力扯出一個笑,“你們不是也總念叨我嗎?”

下廚忙了一下午的爺爺這會兒倒是說:“麻煩,還有半個月就過生日了,臨時回來幹什麽,就知道磋磨我。”

“你現在嫌麻煩了,你伺候你那些花花鳥鳥的時候怎麽不嫌麻煩?”

奶奶瞪他一眼,“快洗碗去。”

等爺爺嘴裏嘀咕着去了廚房,奶奶坐到祝溫書身邊,開口道。

“書書,跟奶奶說說,是不是遇到煩心事了?”

祝溫書沒想到自己已經極力僞裝了,卻還是被奶奶看出她有心事。

可是她要怎麽說呢?

說,我好像喜歡一個男生,那個男生好像也喜歡我。

但他心裏有一個更喜歡的,無法替代的人。

“嗯。”祝溫書說,“工作壓力大。”

“正常,年輕教師都是這樣的。”

奶奶也是中學教師,退休後返聘了好些年,前不久才徹底退下來。教了一輩子書,她滿腹經驗,和祝溫書說了許久。

等爺爺洗完碗出來,祖孫三人去附近的公園散了會兒步,到家時兩個老人便準備洗漱休息了。

這會兒再一個人待着,祝溫書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

她躺在兒時的小床上,看了會兒手機。

一整天沒看過朋友圈,她走馬觀花地翻着,沒一條有讓她點贊評論的欲望。

直到她看見施雪兒今天中午發的內容。

配文很簡單,是幾個蛋糕加氣球的表情。

配圖卻是令琛的照片,上面寫着——“令琛1210生日快樂!”

今天,居然,是令琛的生日?!

所以,他那天晚上突然問她周六有沒有空,是想和她一起過生日?

祝溫書盯着這張照片看了許久,好不容易平複的情緒又有了波動。

有那麽一瞬間,祝溫書有一點後悔自己為什麽不讓令琛說出有什麽事情,就先回絕了他。

生日啊。

一年就一次的生日啊。

可是一想到那件事,祝溫書心裏有五味雜陳。

許久許久之後,祝溫書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點開令琛的對話框,編輯了一遍又一遍內容,最後只發送了四個字。

【祝溫書】:生日快樂。

發出去後,祝溫書丢開手機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原以為回家一趟就能有所好轉,看來都是枉然。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心眼,這麽鑽牛角尖。

等了好一會兒,祝溫書撇過頭,發現手機沒動靜。

其實令琛也不是每次都秒回消息的。

但今晚,祝溫書總控制不住胡思亂想。

去猜測,他是不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思念另一個人。

這個時候的一分一秒都像被掰成了好幾份。

也就等了五六分鐘,祝溫書便覺得像過了幾個小時,只能安慰自己,此刻令琛應該在炊金馔玉的場合慶祝生日,沒時間看手機。

思及此,她強迫自己斷了念頭,蒙頭睡覺。

卻沒料到剛剛關了臺燈,令琛就打來了電話。

盯着這個來電顯示,祝溫書呆滞了許久。

明明期待他回個消息,真的來了電話,她卻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直到來電快要自動挂斷,她終于接起。

“喂……”祝溫書低聲道,“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

他的聲音和往常沒什麽區別,祝溫書聽着卻覺得這語氣裏含着其他的東西。

好像是不滿她的這個問題,又好像挺開心的樣子。

“噢,可以。”

聽到祝溫書的聲音有點沉,令琛問:“你怎麽了?”

“沒事啊。”

祝溫書說,“就是忙了一天有點累。”

沉默了會兒,令琛又問:“那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祝溫書如實回答:“我朋友圈有你粉絲。”

“噢。”

令琛的聲調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雜亂的琴聲。

似乎是他的手指随意拂過了琴鍵。

想知道他在幹什麽,又怕得到一個不想聽的答案,祝溫書沉吟片刻,才問:“你沒去過生日嗎?”

令琛:“你不是沒空嗎?”

“……”

盡管情緒很低沉,但祝溫書的心跳還是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看着窗外朦胧的燈光,不知該說什麽。

短暫的安靜後,令琛感覺到她好像不太想說話,便岔開了話題。

“你在哪兒?”

“我回彙陽了。”

祝溫書怕情緒洩露地太明顯,又補充道,“爺爺奶奶很想我,回來陪陪他們。”

令琛沒再說話,電話那頭沒有一絲雜音。

“你呢?”

祝溫書還是沒忍住問。

“我在琴房。”

“一個人?”

“嗯。”

祝溫書悶悶地“哦”了聲。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別急。”

令琛說,“我只是閑着練練琴而已。”

“行,那你練吧。”

祝溫書也不知道再說什麽了,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聊的,“我就……”

“你聽着吧。”

“就當陪我過生日。”

他的聲音也沉了下來。

但那句“陪我過生日”真的很難讓祝溫書說出拒絕的話。

“好。”

令琛的手指再次滑過琴鍵,音調比剛剛輕快了些,“有想聽的嗎?”

祝溫書對着牆壁搖搖頭,“你随意。”

片刻後,電話裏傳來一段有點熟悉的前奏。

令琛在琴聲中問她:“小蠶同學,聽嗎?”

“……”

祝溫書閉上眼,捂着話筒,沉沉地嘆了口氣。

“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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