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對即将25歲的葉校來說, 目前的生活就像閉上眼睛走鋼絲。
前方是撥不開的濃霧,她不能停下,不能往下看, 也不能回頭。背後是回不去的生活,眼前是渺茫的希望。
也許等到她到了程之槐的年齡,就會覺得這點小磨難算什麽呢?總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時候,有什麽大不了的,年輕的自己真是杞人憂天。
但也正是因為年輕, 擋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障礙就是不确定,她在這座高手如林的城市, 又沒有那麽自信了。
葉校簡直太暈了, 身體埋在被子裏什麽也幹不了。
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顧燕清。光景不斷變化,一會是在蔓山看日出,他們熱情擁吻;一會又是在他家裏依偎在一起看夕陽,聽他講述悲壯而浪漫的游吟詩人。
葉校努力揚起脖子,卻發現男人臭着一張臉, 眼神惡狠狠的。
葉校也生氣, 她用同樣陰冷的眼神看向他,“不是說不生氣了,為什麽又兇我?”
顧燕清不說話,只是盯住她。
葉校還不爽呢, 在我的夢裏還能讓你給欺負了?
那些她在現實中不會說的話,脫口而出, “說得我好像十惡不赦, 胡亂撩人, 只是稍微逗逗你就生氣;你交朋友我也沒管啊, 你和女同事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我說什麽了嗎?當個炮|友就你一天天的事兒真多。”
顧燕清被她氣到,捏她的臉:“你能少說兩句嗎?”
葉校喋喋不休,嗓音細軟地控訴:“憑什麽不說?我還沒說夠。難道你睡得不舒服嗎?我們做的時候我也很遷就你,每次都是你喜歡的姿勢,而且你的時間都那麽長,我累死了。”
真打嘴炮的時候,葉校的嘴不知道會放出什麽武器來。
男人被她氣到失語,“葉校,你準備為這種事跟我吵架嗎。”
葉校又忽然心酸,她沒有力氣吵架,“不啊,我們一起睡覺不能高興點麽。我總讓自己堅強,可我也是人,偶爾也會累會沮喪,想抱你,你就不能善良一點滿足我嗎?”
顧燕清摸着她的臉,不為所動,“葉校,你有心嗎,能不能考慮我的感受?”
她委屈又真情實感地告訴他:“我有啊。可是顧燕清,不是誰都有資格談戀愛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窮,我家窮的要死了,以前欠了好多錢,直到我上大學才還清。剛想喘口氣,我媽媽又生病,我得先賺錢養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你懂嗎。”
“你根本不會懂,你這種住在中心公寓裏的少爺,怎麽會懂得我的感受呢。”她難過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沒人會懂的。”
“葉校,你想要什麽得告訴我,我才知道怎麽做。”他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充斥着心痛。
葉校在夢裏也是那樣的貧賤不移,邏輯清晰,她自尊心太強了,不允許她向任何人低頭,“我不是乞丐,為什麽要你救濟。免費的才是最貴的,這個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
顧燕清再次被氣到失語。
葉校滿意地看到他認輸,然後爬上他的胸口,對着他的下巴狠狠咬了一口,“你不要再用這樣的态度跟我說話,沒人敢這麽對我。雖然我暫時是窮的,但是我有傲氣啊。”
葉校第二天上午十點才醒過來,手機電量徹底耗光,沒辦法給她當鬧鐘了。
胃部的灼燒感讓她不受控制地皺眉,但是當她睜開眼,大腦裏冒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晚她發酒瘋了,哭哭啼啼地抱着顧燕清道歉。
這種行為,完全可以載入葉校的屈辱歷史。
最要命的是,她還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夢裏繼續和他訴苦示弱,都說了什麽屁話……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說了夢話。
現在的葉校悔恨至極,想死掉,一了百了。
她擁着被子在床上發了兩分鐘呆,然後起身下床,去浴室把自己收拾妥當。
鏡子裏的女人頭發散亂,眼眶浮腫,臉頰泛紅。
滿身狼藉。
她再次忍住自戳雙目的沖動,想了想,還是回到卧室把衣服換掉,穿上自己的毛衣和牛仔褲。
已經十點半了,她不确定顧燕清想是否還在家裏,但如論如何,她得走出去面對。
推開門恍如隔世,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折在深灰色的地板上,暖洋洋的。
她駐足兩秒,聽見客廳裏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
葉校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說:“早上好。”
顧燕清從桌前站起,順便拿起了水杯,繞過她走到餐廳,“早。”
葉校問:“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顧燕清喝着水,轉過身來,“我請了半天假。”
葉校:“為什麽?”
顧燕清指指她:“等你醒過來。”
“哦。”葉校暗自吐了一口氣,淡定地走到餐桌邊坐下,“我醒了,待會就走。”
顧燕清說:“已經快中午了,一起吃飯吧。”
他在長餐桌的另一邊坐下,淡淡地道。
葉校看見顧燕清下巴上貼了張創可貼,“你的下巴怎麽了?”
顧燕清眼神奇怪地打量着她,回答:“刮胡子不小心。”
葉校點點頭:“哦,你注意點,洗臉都不方便。”
“嗯。”顧燕清輕聲答應,他的電話響了,是樓下的日料外賣。
兩個人坐在書桌前吃着午餐,葉校宿醉後胃口不好,夾了幾筷子就擱下了,靜靜地看着顧燕清吃東西。
他無論幹什麽,總是那樣有條理,神情專注而平緩,很有教養。
絕對想不到他昨晚還在酒吧後門掐她脖子警告“別太過分!”
她的心被一百只貓爪在撓。
待他也擱下筷子,葉校以手撐臉,問:“我昨晚,沒說什麽夢話吧。”
顧燕清斂目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哭了,跟我說對不起。”
葉校的一股氣血直湧腦門,臉頰灼燙難掩,咬牙切齒地說:“我知道,我記得這裏。除了說對不起,我有說別的嗎?”
顧燕清笑了笑:“沒有。”
“哦。”那就好,葉校松了一口氣。随他起身,兩人一起把外賣盒子收拾掉。
時間不早,葉校不多耽誤他上班的時間,拿上自己的包就要離開,“那個,我先走了。”她粗粗計劃了一下,又說:“還有一個月過年,事情很多,可能沒有時間再約了。提前祝你春節快樂。”
“好,也祝你新年快樂,心想事成。”顧燕清手松松插兜,看不出情緒,但一直不冷不熱的,難以琢磨。
葉校用力擠出一個微笑,“我走啦,再見。”
顧燕清忽然問她,“葉校,你沒有別的事跟我說嗎?”
葉校眼神平靜,她又變成那個倨傲到無懈可擊的葉校:“你覺得我應該說什麽?”
顧燕清:“沒事了。”
走出公寓大樓,葉校才沒忍住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是豬嗎?
為什麽要被顧燕清的脾氣影響到去喝醉?
為什麽還要哭!
有什麽可委屈的?
葉校不能原諒自己這樣的崩潰,太丢人了,她允許自己懊悔十分鐘。
十分鐘後,她面無表情地紮進地鐵的人流裏。
春節放假前的一個月,葉校換了工作搭檔,是一位年紀稍長的男記者,姓方。
葉校叫他方老師。
這位老記者能言善辯,其貌不揚,看穿着打扮不像記者反而像民工,但他看問題的角度卻是很刁鑽。
一起工作的時候,葉校作為實習生的拙稚就凸顯出來。
方記者告訴葉校:“想挖到有價值的新聞,你得跟受訪者搞好關系,把身上的學生氣收一收。”
葉校:“什麽意思,我得提前準備點禮物嗎還是錢?”
方記者笑葉校這姑娘直得可愛,說:“跟那沒多大的關系。咱們做記者的,你想從人家嘴裏問出點什麽來,不能板着一張臉啊,主動拉近距離,得叫人,把工作的氛圍感降低。”
葉校有點受打擊:“我叫了啊,我板着臉了嗎?”
老師說:“你那簡直是女班主任出來訓話,自己想辦法改改吧。”
葉校回到寝室後照鏡子,練習微笑。
她想到程夏對她的評價也是這樣,長着一張冷酷不好接近的臉。
但像顧燕清那樣的長相,清隽,和煦,确很适合當出鏡記者。
跟着這位老師葉校受益匪淺,可以學到很多實用技巧;對方人脈廣,在附近的派出所、法律援助機構有相熟的工作人員,一有新奇的案件發生,他們總能第一時間知道,然後進行跟蹤報道。
葉校也有點時間接私活,她準備把畢業後的半年房租錢先賺出來。
充實的的忙碌讓她不再有時間去想和顧燕清睡覺的事,以至于過了很久才意識到上次的問題并沒有解決。
他們三周沒有說一個字了。
顧燕清失去對這段關系的掌控感,不那麽容易消氣,否則他不會忽然冷淡下來。
她道歉了,看樣子他并沒有接受。但如果她再去誘惑,施以承諾,勢必要将這段炮|友關系向前推進一步。
那是葉校想要的嗎?
答案是否定的。
兩人在一段關系裏所求的東西不同,自然也不會有平衡。
葉校想,趁此機會疏遠掉也好。她曾經得到過一段親密關系,有了那樣完美的性|愛體驗,也不虧。不是只有這一件事可以解壓,解壓也不一定要男人。
她确定了放假時間後,就搶了回家的機票。
節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她買了一點年貨去程之槐家拜年。
程之槐很忙。程夏放寒假沒幾天,還有多到數不清的試卷要寫。她平均每天要寫十八張試卷,鬧着葉校問:“姐姐,你說我辛不辛苦。”
葉校翻了翻這些試卷,非常殘忍地指出:“物理,化學這些理科,一道大題就占滿一個版面,真的多麽?”
程夏叫苦不跌地趴在她肩膀上:“你還是不是人?這些大題很好做嗎?”
葉校捏捏程夏的臉蛋,“寫吧,再叫苦也是要完成的。我這段時間不在,你要把寫完的試卷拍給我。每天打卡,及時糾錯。”
程夏對于葉校的負責直呼殘忍,女娲娘娘為什麽要捏出葉校這樣的人來折磨她。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葉校不覺得寫作業有什麽辛苦的。
等她真正工作,風裏雨裏奔波,天不亮起床趕現場,夜裏兩點還做不完工作的時候,就會知道學習的苦根本稱不上苦。
葉校安慰會兒罵罵咧咧的程夏,讓她發洩完,然後說:“還有幾個月中考了,勝利在望。暑假我有些時間可以帶你去玩,選你想去的地方,幾天都行。”
葉校把她當自己的妹妹哄。
程夏眼睛放亮:“真的嗎?”
葉校說:“你見過我說假話?”
等到六點半,程之槐回來了,問了葉校回家的行程,幾點的飛機,在家待幾天等。
葉校一一回答,看時間不早了,便告別。
程之槐從儲物間拿出幾盒補品,交給她:“這些東西帶給你爸媽吃。”
相比她送來的年貨,這些東西太貴了,她趕緊拒絕道:“真的不用,我爸媽他們吃不慣保養品。”
程之槐執意要拿給她,不容推辭:“那是因為沒吃過,吃了就習慣了。沒有人只能習慣粗茶淡飯。”
這話簡直令人無言以對,又讓葉校感覺到有那麽點慚愧。
程之槐想讓葉校留下來吃飯,但是她晚上還要收拾行李。
正要告別的時候,門口傳來響動,程寒回來了。他看見葉校,“喲”了一聲,說道:“準備幾時回去?”
“明天中午的票。”
葉校回答他,朝他身後瞥了一眼,顧燕清長身立在玄關處,高大的身量存在感極強,更何況他也在看着她。
葉校忍住了,沒和他打招呼。
程寒笑呵呵地走過來,掃視了一眼餐廳,已經擺好了晚餐,“我買了年後的票回去,到時喊你出來玩。”
葉校說:“好,你給我打電話就行。”
她又看了一眼顧燕清,他聽到兩人約定游玩後,面子都不想維持了,直接冷臉走去餐廳。
葉校感到莫名其妙:“……那我走了,你們吃飯吧。”
程寒:“你不吃嗎。”
葉校面色毫無波瀾地道:“我晚上還有別的事。”
她回到宿舍裏,開始收拾行李。要帶的衣服不多,大多是給爸媽買的東西。打開衣櫃,她看到放書的那一格子裏擺了兩件東西。
一個鴕鳥蛋,兩本畫冊。
她嘆着氣把東西放回原處,腦海裏總是閃現着離開時顧燕清看她的眼神,是失望至極。
從理智上來說,葉校覺得他不應該這樣,都要散了還吃的哪門子醋?但是從情感上,她好像又能理解他。
收拾好行李箱,拎到靠牆放着。
她想忽略那種很在意他的感受,但是她又沒有辦法騙自己。
已經九點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葉校權衡之下拿起手機給他發消息:【你還想和我睡嗎?】
G.:【我沒有想過不和你睡。】
他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幾乎是秒回。
葉校的心砰砰跳,像皮球彈回地面,又疼又實在,她微笑了一下。
顧燕清的電話進來,“我來接你。”
葉校說:“我自己過去。”
顧燕清:“時間不早了。”
葉校撒謊:“可我已經出發了。”
顧燕清安靜幾秒,似嘆了口氣,說:“注意安全,我在樓下等你。”
葉校已經洗完澡,她快速換上出門的衣服,臨出門前不忘把給他買的禮物帶上。
顧燕清在公寓樓下接葉校,兩人一起上樓。待房門關上,葉校的腰被人摟住,他低頭,嘴唇貼上來,他身上清爽的氣味瞬間盈滿她的周身。
葉校的嘴唇被咬得痛了,她擡手推他的肩膀,“不要這樣。”
葉校當然也想現在立刻馬上,把這個男人的衣服撩起來,推到床上。
但是她有些話要說。
顧燕清轉為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對視,目光帶了些克制:“葉校,你來是幹什麽的?”
不是單純來和他睡覺的嗎?
葉校不清楚為何他的氣會這麽大,來自哪裏,到底哪個環節出問題了?
她說:“我來給你送新年禮物。”她把耳機捧到顧燕清面前,其實聖誕節那天就該送出的。
顧燕清只看了一眼包裝盒就知道它早就被葉校買下來了,只是沒想到是送給自己的。這副聯名款耳機不便宜,更不在葉校的消費範圍內。
他的心情很複雜,并不為此高興,問葉校:“這是什麽意思?”
又學着她的口吻問:“你送我一副耳機,想讓我還給你什麽,一個包,一輛車?”
葉校也被氣笑了,這個男人刻薄起來也挺離譜的,但這都是小場面,葉校不會出現醉酒時的失态。
她面不改色地道:“我不要你還一個包一輛車。”
顧燕清眼神危險:“我看不懂你。”
葉校走上前一步,踮起腳,捧住他的臉,緩緩開口:“我不允許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所以我想哄你,也想跟你袒露心聲。”
顧燕清只能看着她。
葉校說:“雖然我不理解你生氣,但是我不想在春節前你的氣還不消,那樣一整年你都在生氣,我會心疼。”
顧燕清想冷笑,她也會心疼人嗎?
葉校說:“顧燕清,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強勢,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做個順從的人了。我也沒有辦法按照你想要的相處方式來,但是我想跟你說,”她頓了頓,“程寒還有別人,都只是朋友,這麽多人我只想跟你睡,除了你,誰都不行。”
顧燕清的眼神變了變,面對這樣的葉校,他還能說什麽?
這是他喜歡的女孩子,這就是她最大的誠意了。
他是否應該為自己是她唯一想睡的人感到高興?
無論是否高興,顧燕清已經沒有脾氣了。
他沒有回答葉校,答案就是把她推到沙發上。
客廳沒有開燈,只有走廊一圈暗淡的光暈灑下來,他們像陷入奇怪的容器裏,隐秘,潮濕,深邃。
葉校的感官被放到最大,集中到某個部位。
她只低頭看了一眼,就受不了刺激似的挪開雙眼。
後背全是汗,皮膚粘膩的貼在皮質沙發上,她的眼角泛紅,盈滿淚意,嗓子裏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吟哦。
葉校身體發抖,想動一動,但很快就被他摁回原處,“別動。”
蠱惑的命令在耳邊炸響。
她享受歡愉的同時,也在忍受折磨。她不知道自己貿然跑來對不對,說那些話合不合理,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成年人,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顧燕清是聰明人,他一眼能看穿她是真情還是假意。但凡她說一句假話,他就不會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