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溫實初癡心遭拒,棠梨宮初見瑾汐
進宮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家人可以見面送行。 這一分別,甄嬛從此便要生活在深宮之中,想見一面也是十分不易了。
而甄嬛的長兄甄珩三月後也要随軍鎮守邊關,為國家建功立業。
三月之內長子長女都要離開身邊,甄母的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滾落下來。她用帕子不斷擦拭着臉上的淚水,可是怎麽擦的幹淨?
甄嬛含淚勸道:“娘,我此去是在宮中習武,不會受委屈。哥哥也是去掙功名。兩位妹妹還可以承歡膝下。”甄母不住地點頭,好容易止住哭,叮囑道:“一入宮門深似海,何況大周後宮不只是後宮更是江湖,嬛兒要多珍重,與高手過招更要處處留意。能做皇上寵妃得窺宮中典籍自然是好,可是娘只要女兒保住自身性命最緊要。”
甄嬛勉強笑了笑,說:“娘親放心,女兒記下了。爹娘也要好好保養自己。”擡頭看見哥哥甄珩仿佛在思慮什麽,一直隐忍不言。必定是什麽要緊的事,便說:“爹娘且帶妹妹們去歇息吧,嬛兒有幾句話要對哥哥說。”
甄遠道夫婦拉着她手又叮囑了幾句,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甄珩沒想到妹妹會主動留他下來,神情微微錯愕。甄嬛聲音溫婉:“哥哥,有什麽話現在可說了。”
甄珩遲疑一會兒,從袖中取出一張紅箋,紙上有淡淡的草藥清香,顯是用特殊藥材浸泡過,曬幹之後即使浸水,紙上的墨跡也不會化開,甄嬛一聞便知是誰寫的。甄珩終于開口:“溫實初托我帶給你。我已想了兩天,不知是否應該讓你知道。”
甄嬛淡淡地瞟一眼那花箋說:“哥哥,他糊塗,你也糊塗了嗎?私相授受,小心叫芳若那樣的高手得了去,污了我的清白。”
甄珩的話語漸漸低下去,頗為感慨:“我知道事犯宮禁。可是我自小與他搞基,他這番情意,我怎能不幫他帶到”
甄嬛的聲音陡地透出森冷,陰陰的叫人聽了渾身冒冷汗:“甄嬛承受不起!”但見兄長臉上含愧,緩過神色語氣柔婉:“哥哥難道還不明白嬛兒,嬛兒并非是在意他與哥哥搞基之事,而是那實初哥哥習的武學,七分剛猛總帶着三分嬌柔,哪裏像是大丈夫該習的武藝。”
甄珩微微點頭:“妹妹說的極是,不過畢竟我與他那麽多年斷袖分桃的情分,實在不忍看他飽受相思之苦。”他頓一頓,把信箋放甄嬛手中,“這封信你自己處置吧。”
甄嬛不置可否,讓浣碧送了兄長離開,又命流朱拿了火盆進來,剛想燒毀溫實初的信箋。忽見信箋背面有極大一滴淚痕,落在紅箋上似要滲出血來,想起他平日裏對自己示好獻媚的樣子,不覺一陣惡心,心中一怒,雙手将那信箋一撮,碾為灰燼揚進火盆。
流朱立刻把火盆端了出去,浣碧上來斟了香片,勸道:“溫大人又惹小姐生氣了麽?那哈巴狗兒似的,情意再好,卻用不上地方。小姐別要和他一般見識了。”
甄嬛狂飲一口茶,心中煩亂。腦海中浮現起入宮選秀的半月前,溫實初來為她醫治“筋脈逆行”之症。溫實初祖上曾在藥王谷當過藥童,雖不是正式弟子,且傳到溫實初這一代所學得的也僅是祖師所傳的十中一二,可饒是如此,溫實初的醫術在江湖上也算數一數二了,故被宮中聘了去做禦醫,宮中規矩禦醫不得皇命不能為皇族以外的人請脈診病,但他家與甄家歷來交好,所以常來。那日他坐在甄嬛軒中小廳,搭完了脈沉思半晌,突然說:“嬛妹妹,若我來提親,你可願嫁給我?”
甄嬛登時一愣,語氣冰冷道:“我甄嬛是要進後宮與中高手一争的人,豈是你溫實初駕馭得了了,溫大人今日的話,甄嬛只當從未聽過。”
溫實初又是羞愧又是倉皇,連連歉聲說:“是我不好,唐突了嬛妹妹。請妹妹息怒。我知道妹妹有鴻鹄之志,但實初實在愛妹妹愛的癡狂,只是希望妹妹不要去宮中應選。”
甄嬛強壓怒氣,喝過玢兒:“我累了。送客!”半是驅趕地把他請了出去,又一掌将半開的房門合上,“咣當”一聲巨響。
甄嬛再沒理會這件事,也不向爹娘兄長提起。
想到這裏,甄嬛心裏愈加的煩亂,不顧浣碧勸她入睡,披上雲絲披風飛身去了游廊。
游廊盡頭便是陵容所住的春及軒,想想明日進宮,她定要與蕭姨娘說些體己話,甄嬛尋思說不定這時候能探聽到陵容的武學家底,便無聲無息的施輕功過了游廊,一個燕子翻身上了春及軒的房頂。
誰想到陵容屋裏一點光亮也無,甄嬛還道陵容莫非是睡了,正準備下屋頂去敲門試探,擡頭望見廊上有一隊護院提着燈籠巡邏,眼見着就要朝春及軒走來。甄嬛怕被人發現,驚動陵容起了疑心,忙又運起輕功幾個起落飛身上了另一處的房頂。站穩腳跟才發覺,是甄珩所住的虛朗齋,剛剛落定,又聽虛朗齋的角門邊微有悉嗦之聲。甄嬛忙又下了屋頂,上了附近一顆梧桐樹上躲着,只見角門邊站着一個嬌小的人影,借着屋裏透出來的燈光,甄嬛這下看清了,那人不是陵容又是誰?
只見陵容癡癡地看着窗前甄珩颀長的身影,微弱燈光下,越發顯得她弱質纖纖,身姿楚楚。她的衣角被夜風吹得翩然翻起,燈火朦胧間如同拜月仙子般出塵脫俗。甄嬛內力深厚,透過晚風吹過黃葉落索聲中隐隐聽見陵容極力壓抑的哭泣聲,也不止為何,這哭聲中的傷感仿佛能夠傳染,甄嬛聽着頓時心生蕭索之感,如一張浸了水的棉被濕淋淋的罩在身上,叫人喘不過氣來。
不知默默看了多久,陵容悄無聲息地走了。甄嬛方才從那天羅地網般的傷感中回過神來,幡然醒悟,原來陵容對甄珩有情!
甄嬛心底暗暗吃驚,自己一向自诩聰明過人,竟沒發現陵容在短短十幾日中已對甄珩暗生情愫,這情分還不淺,以至于她進宮的前晚還對着甄珩的身影落淚。當真是疏忽了。但若真有些什麽,定要好好利用才是,說不定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能讓陵容和盤托出也說不定。可畢竟事關甄珩,甄嬛對此還是有些猶豫,心覺還是要仔細斟酌了去。
回到房中,甄嬛睡覺本就警覺,裝了這多少心事,更是難以入眠。輾轉反側間,天色已經大亮,在娘家的最後一個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九月十五日,宮中的大隊人馬,武教頭,宮女太監浩浩蕩蕩的舞龍舞獅來迎甄嬛和陵容入宮。雖說只是宮嫔進宮,但舞龍舞獅的把戲還是做足了排場,這一個門中擡出了兩位小主,幾十條街道的官民都湧過來看熱鬧。
甄嬛含淚告別了家人,乘轎進宮,幾個強壯的轎夫擡着轎子施展輕功,行的極快,甄嬛只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并着娘與妹妹們隐約的哭泣聲。
流朱浣碧随甄嬛一同入了宮。她們都是自幼服侍甄嬛的丫鬟。流朱機敏果決,使一雙短匕,浣碧武功平平,普通兵器都能上手耍兩招,卻沒什麽十分精通的兵器,但她記憶極佳,凡文字圖案,只要看過兩遍,皆過目不忘。兩個人是甄嬛的左膀右臂,以後宮中的日子少不得她們扶持。在宮中生存,若只是自己一人武藝超群,終究難保萬事萬全。
吉時一到,甄嬛便在武教頭的引導下攙着宮女的手下轎。因甄嬛等皆是嫔妃,轎子只能停在偏門貞順門。才下轎便見眉莊和陵容,甄嬛心中頓時輕松許多。因着規矩并不能說話,只能互相微笑示意。
這一日的天氣甚好,從貞順門外看紫禁城的後宮,盡是飛檐卷翹,金黃翠綠兩色的琉璃華瓦在陽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一派富貴祥和之氣。
甄嬛心中默默:這就是當年太後和攝政王決鬥的地方了。甄嬛不自禁地擡起頭,仰望天空,不由的心生向往。
進了貞順門,衆人展開輕功過了禦街從夾道往西轉去,行了約一盞茶的時分,引路的宮人站在一座殿宇前。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棠梨宮。
棠梨宮是後宮中小小一座宮室,在禦花園西南角,相當僻靜,是個兩進的院落。正殿瑩心堂,後有個小花園。兩邊是東西配殿,南邊是飲綠軒,瑩心堂前有兩株巨大的西府海棠,結了滿株累累的珊瑚紅果實煞是喜人。堂後花園遍植梨樹,現已入秋,難怪叫“棠梨宮”。院中廊前放置了一排木樁子木人兒,兵器架子各種,叫人見了手上癢癢,即刻想上前耍兩套功夫動動筋骨。
甄嬛在院中站了片刻,将兩邊規規矩矩跪着的太監宮女們都仔細打量的一番,才開口問道:“新擺的武器架子?”身邊攙扶她的宮女恭謹地回答:“皇後吩咐,宮中新進貴人,尚不知慣使什麽兵器,便擺了兵器架,小主喜歡什麽兵器,盡可随意揀選。”
甄嬛心想這倒是極好的,不至于疏忽了練功,于是順手揀了幾件兵器把玩了一陣,才領了宮人進了正殿。
甄嬛在正間坐下,流朱浣碧持劍侍立兩旁。兩名小宮女獻上茶來。棠梨宮首領太監康祿海和掌事宮女崔槿汐進來,向甄嬛叩頭請安,口中說着:“奴才棠梨宮首領太監正七品執守教頭康祿海參見碗貴人,願碗貴人如意吉祥。”“奴婢棠梨宮掌事宮女正七品順人崔槿汐參見碗貴人,碗貴人如意吉祥。”
甄嬛看他們一眼,康祿海三十出頭,身形瘦小如鼠,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練得武功必定是走靈敏路子的。崔槿汐三十上下,容長臉兒,皮膚白淨,聽她呼吸吐納,溫和綿長,甄嬛一看便知是不顯山露水的高手,眼見了就喜歡。
他倆參拜完,又率四名太監和六名宮女向甄嬛磕頭參見,一一報了姓名家世武功底子。甄嬛喝着六安茶,懶懶聽着也不說話。
甄嬛知道,在平凡人面前,高手往往能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果然,他們低眉垂首,連大氣也不敢出,瑩心堂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又喝了兩口茶,甄嬛才含着笑意命他們起來。
甄嬛合着青瓷蓋碗,也不看他們,一會兒的功夫,只見那茶碗裏竟一絲一絲的冒出白氣來,原來甄嬛是用自己的內力,硬是将已經涼了的茶又煮滾了。一番秀作完,甄嬛才緩緩地對他們道:“今後你們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當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過……”說着擡頭冷冷掃了一眼:“若是心思不在自己主子身上,想着歪門邪道,這顆腦袋是長不安穩的!”說罷手上一用力,将那盛着滾燙茶水的青瓷茶碗“啪”的捏了粉碎。
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地一凜,口中道:“奴才們決不敢做半點對不起小主的事,必當忠心耿耿侍奉小主。”
甄嬛滿意一笑,說了句“賞”,流朱、浣碧拿了預先準備好的毒蒺藜分派下去,一屋子太監宮女膽戰心驚的謝恩。
這一招恩威并施甄嬛心覺自己使的極好,心中得意,便不再擺那吓唬人的摸樣,打發他們下去了,只留兩個小宮女收拾她方才捏碎的茶杯碎片。
卻見那槿汐上前來:“小主今日也累了,請先随奴婢去歇息。”
甄嬛疑惑道:“不引我去參見本宮主位麽?”
槿汐笑吟吟的答道:“小主有所不知,棠梨宮尚無主位,如今是貴人的功夫最好。”
甄嬛剛想問宮中還住着什麽高手,槿汐甚是伶俐,先一步答道:“此外,東配殿住着淳常在,飛魚幫出身,是四日前進的宮;西配殿住的是史美人,出身華山劍宗,進宮已經三年。稍候就會來晉見貴人小主。”
甄嬛含笑說一句“知道了。”又示意槿汐扶着她進了後堂寝室。退了左右,和言悅色地問槿汐:“崔順人是出身什麽門派?在宮中當差多久了?”
槿汐面色惶恐,立即跪下說:“奴婢不敢。小主直呼奴婢賤名就是。”
甄嬛伸手扶她起來,笑說:“何必如此惶恐,咱們名分上雖是主仆,可是你比我年長,武功必比我高得多,将來很多習武法則,我還要想你讨教,我心裏是很敬你的。你且起來說話。”
槿汐這才起身,滿臉感激,恭聲答道:“小主這樣說真是折殺奴婢了。奴婢是永州人,自小進宮當差,跟着欽仁太妃習武的。無門無派,因功夫還過得去,才被指了過來。”
甄嬛的笑意越來越濃,語氣也愈加溫和:“你是跟着太妃學武的,武功絕不可能弱了去。有你在旁相助,我自然是放一百二十個心。以後宮中瑣事就有勞你和康公公了。”
槿汐面色微微發紅,懇切地說:“能侍奉小主是奴婢的福氣。奴婢定當盡心竭力。”
甄嬛轉頭喚來浣碧,說:“拿一對金銀短劍來賞崔順人。”又囑流朱拿了只銀柄匕首額外賞給康祿海。
康祿海受寵若驚地進來和槿汐恭恭敬敬地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