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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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華換了工作,正到天最熱的時節,城市裏仿佛只剩下濃密高大的樹冠,還有帶着熱氣的微風。

對面就是一家賣電視機的商店,有個戴蛤蟆鏡的漂亮女人踩着高跟鞋站在路邊,從一群等活的搬運工裏選中了祝富華,她彎着嘴角,輕聲細語,問:“小夥子,我買了臺電視機,幫忙搬上樓要花多少錢?”

“大姐,我不幹那個,我們是做重活的。”

祝富華還是笑的,汗水從他頭上一縷一縷往下流,曬得有點黑了,留着小時候那種寸頭,眼睛還是那麽亮,他露着精瘦的肩膀和手臂,穿了一件洗得發皺的綠背心,上面印“勝利”兩個字。

“多給你錢,”女人依舊溫柔,她問,“你想要多少?”

祝富華蹙着眉思考,然後,笑着撓了撓頭,說:“你家遠不遠啊?你得找個有摩托車的人,不然帶不回去。”

“沒事兒,我開車過來了,你跟我一起過去,幫我搬上樓就行。”

女人看起來很氣派,穿着白色絲綢襯衫和洋紅色裙子,頭發挽起一個精致的髻,她在前面走,祝富華跟在後面,抱着她買的大電視。

小轎車搖搖晃晃上了路,祝富華在後排扶着電視機,窗外樹的枝葉落下倒影,正印着祝富華的臉上。

女人主動和他搭話,問:“小夥子,家是這裏的?”

“是,是本地人。”

“多大了?”

“十八歲。”

“我兒子也十八歲了,上個星期才過完生日,你別叫我大姐了,叫我阿姨就行。”

祝富華愣了一下,乖巧地說:“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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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家在空司大院裏,車駛過了一段較為安靜的路,再向前走,就是雄偉肅穆的大門,還有帶着槍站崗的哨兵。

祝富華沒來過這附近幾次,但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他把電視從車上抱下來,這時候,路另一邊來了兩輛自行車,騎車的人和氣派女人打招呼,說:“卓教授,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找了人,謝謝你們啊。”女人自如地回應。

“不用謝,卓教授。”

“卓教授……”祝富華輕聲地問,“你是卓教授嗎?叫卓晴嗎?”

“對。”

“我知道你。”祝富華站在烈日下,緩緩地擡起了嘴角。

卓晴與他開玩笑,說:“我這麽有名嗎?”

“我們以前是鄰居,你的爸媽住新院子,我住老院子,我們那時候老去新院子玩兒,”祝富華深吸了一口氣,跟在卓晴身邊朝前走,他想了想,才小心問道,“陳淮水他……去英國了是吧?”

“你認識陳淮水?”女人像是很驚喜。

開始爬樓梯了,縱使再有力氣,抱着個龐然大物還是有些累的,祝富華一邊喘氣,一邊說:“我們以前一起玩兒過,也不算是很熟,但我一直記得他。”

“他想家了,放了假就回來了,今天早上和朋友出去,也不知道回來了沒。”女人說着話,從手提包裏掏鑰匙。

上了三樓,女人将家門打開,房子是氣派又整潔的,有個系圍裙的女人從廚房裏出來,說:“卓老師,回來就敲門呀,我一直在的。”

“春梅,不用,我帶鑰匙了。”卓晴取了墨鏡,她的臉和祝富華許久之前的記憶重合,于是,隐約能記起她更年輕時的樣子。

祝富華把電視機放在地板上,站在進門的地方,額頭上全都是汗珠,他喘着氣,說:“阿姨,我不進去了,鞋太髒了。”

“進來,沒事兒,進來,留下吃飯,春梅你多準備點兒,”卓晴把高跟鞋脫掉了,對祝富華說,“這是我家的保姆,春梅。你來坐一坐,陳淮水待會兒就回來了,說起咱們巷子,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麽,是哪一家的。”

“我叫祝富華,我爸叫祝有才,以前是團結化工廠的工人,廠房着火了,他被燒死了。”

卓晴臉上的笑凝固,她嘆了一口氣,說:“那件事我知道的,聽說死了三個人?太可憐了。”

卓晴從錢包裏掏着鈔票,祝富華換上了春梅拿來的幹淨拖鞋,他拘謹地站在客廳裏,春梅給他倒茶、拿幹果,熱情地說:“坐吧,孩子,中午飯吃烙餅,你先喝口水。”

“來,阿姨先把錢付給你,五塊錢,你收好。”卓晴拿出五張嶄新的一元紙幣,整理好,遞給祝富華。

祝富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抽了一張錢,說:“太多了,我不能要這麽多。”

“不多,大熱天的,你又是個孩子,再說了,咱們是老鄰居,又不是陌生人。”

善良的卓家二老教出了卓晴,卓晴教出了同樣善良的陳淮水,他們的全家福擺在電視櫃上,一張是卓晴小時候和爸媽拍的,一張是她和丈夫兒子拍的。

錢是卓晴硬塞進祝富華褲兜裏的,她勸祝富華留下吃飯,說:“要是你就這麽走了,阿姨一晚上都睡不好覺,現在就是吃飯的時候,不耽誤幹活的。”

沒一會兒,門被敲得“篤篤”響,是陳淮水回來了,他一頭洗得幹淨的黑發,白襯衫的襟子塞在淺灰色短褲裏面,系着皮帶,穿着白色球鞋、白色長襪子。

陳淮水只喊了半聲“媽”,就楞在了原地,他看着祝富華,祝富華站在沙發旁邊看着他。

“別這麽盯着別人,”卓晴拍了拍陳淮水的脊背,說,“你還記不記得他?小時候你們一起玩兒過。”

“當然記得,”陳淮水說,“我們去年還見過一次,在四海路那邊的市場見的,怎麽……他怎麽在咱家啊?”

“富華幫媽媽搬電視機,挺辛苦的,就請他喝點水,坐一坐。”

被陳淮水盯得有些久,祝富華躲開了他的視線。

祝富華感覺自己有些難堪,腿上一條樸素的鐵绀色褲子,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再就沒別的,而陳淮水穿得那麽幹淨、時髦,像是從電影裏走出來的人。

陳淮水覺得祝富華有略微的憨,又有很多的機靈,他笑的時候,總是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顯得別樣可愛,胳膊上瘦瘦的,有點肌肉,眼睫毛很長。

“來,富華,吃肉。”陳淮水把涼切的醬肘子夾進祝富華碗裏,看着他,說道。

祝富華明明有時會害羞,但還是坦然地往陳淮水眼睛裏看,陳淮水繃不住笑,說:“吃吧,多吃點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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