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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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豐年話不多,坐在竈房裏添了一個上午的煤,他坐在角落裏的小凳子上,邊烤火邊看小說。

祝富華帶着一陣淩冽的風進來,他冷得臉頰發白,穿一件夾襖,外面是條絨的夾克衫,戴着掉了膠的勞保手套,一邊的是藍色,另一邊的是黃色。

“舅。”劉豐年幹脆撸起秀子,賣力地将爐火捅得更旺些,他穿着一件單薄的綠色毛衫,人長得更高了,以至于剛站起來就吓了祝富華一跳。

祝富華脫下手套烤火,劉豐年舔了舔發幹的嘴角,他說:“你的魚我帶回來了,死了,我實在沒辦法。”

說着話,劉豐年就從褲袋裏掏東西,他掏出厚厚的一沓毛票,往祝富華手裏塞,他說:“你再去買幾只吧,這錢是我自己掙的。”

亮紅色的火苗跳起來,又匆忙地落下,兩個人,一個瑟瑟發抖,一個熱得冒汗,祝富華一邊搓手一邊打哆嗦,推拒着,說:“死了就死了,我不要你的錢,是我朋友買的魚,又不是我自己買的。”

劉豐年抿着嘴,想了好一會兒,把火鉗立在了牆邊,沒一會兒,祝寶女就進來了,今天也沒什麽事,只是她現在在城裏租了房子,離得近,所以常回來照顧媽媽。

“富華,多穿衣服,一夜之間就變天了,真的入冬了。”

祝富華說:“大姐,豐年比我穿得還少。”

“你別學他,”祝寶女說道,“他身體好,從小就抗凍。”

祝富華對大姐露出善意的笑,而一旁的劉豐年已經把小說揣進了褲兜裏,他說:“媽,舅,你們說話,我出去轉轉。”

祝富華對祝寶女說:“身體好了才能當兵,他以後就是軍官了。”

“能做個普通的小兵就不錯了,我也沒想那麽多,現在是和平年代,也算是讓他鍛煉一下,家裏沒什麽錢,也幫不了什麽。”

祝富華忽然想起什麽,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許久才勉強問出口:“大姐,我姐夫……他還打你嗎?”

“你提那些幹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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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寶女進了門就閑不下來,忙着餾饅頭,切菜,再把鍋裏的稀飯攪勻,她一邊笑一邊應聲,沒真的釋然,但似乎不想提起了。

“五姐她說得沒錯,要不是因為我,你們都會比現在過得好,”祝富華壓低了聲音,聽起來內疚又沮喪,他的手心被爐火烘烤得滾燙,想了想,繼續說,“我今天去五姐那兒了,她挺忙的,顧不上跟我說話,但我知道她看見我就不高興。”

祝寶女的笑凝固住了,可她仍舊寬慰祝富華,說道:“引男從小就是那種脾氣,你不用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們都知道。”

“嗯。”說不上認同或者不認同,但對祝富華來說,辯駁不是一件常有的事,他安靜地點了點頭,繼續在火上搓着雙手。

看他不開心了,祝寶女把一片香腸塞進祝富華嘴裏,說:“嘗嘗,香不香?”

“香。”

祝寶女問:“你今天為什麽去找引男?”

“路過,我和陳淮水去街上買東西,我說我姐就在建設路開時裝店,我們進去坐了一會兒。”

“陳淮水?”

“嗯。”

祝富華不是空着手回來的,這天之所以破天荒地去逛街,也是由于陳淮水的慫恿,陳淮水給祝富華買了一件大衣、一件毛衣、一條圍巾。

晚上吃完飯,祝富華把新衣服拿出來,一件件挂進櫃子裏,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很想給陳淮水打個電話,還沒想好說什麽,也沒想好問什麽。

外面仍舊刮着大風,幹燥的落葉從腳邊掠過,或者被踩碎了,發出“咔嚓”的聲音。

思慮再三,祝富華還是把新圍巾戴上了,他跑去巷口,站在寒風裏守着電話跺腳,電話許久才接通,祝富華哆哆嗦嗦地說:“我把新圍巾戴上了。”

陳淮水說:“這麽冷還跑出去啊?”

“不冷,圍巾……很暖和,別說現在,可能下雪了都不會冷的。”

“就為了說這個嗎?”

“不是,還有別的,”祝富華忽然覺得,有什麽梗塞在喉嚨裏,弄得人要喘不過氣了,他說,“以後就別給我買東西了,我不能再要了。”

“那不行,你要是不讓我買東西,我會生氣的。”

“你別生氣!”誇張的玩笑話,卻弄得祝富華一陣緊張,他急忙說,“好吧,你買吧,你別生氣,我怕你生氣。”

“為什麽怕?”

“怕你有點兒讨厭我了。”

巷口鋪子裏的燈是暖黃色的,祝富華真想買個烤白薯來暖着手,但已經晚上了,又不在繁華的街上,所以根本沒人賣烤白薯。

“淮水,”祝富華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喜悅,他說,“要是我明年攢夠了錢,就給家裏安電話,這樣,就方便給你打電話了。”

“你……總想給我打電話嗎?”

“不是,沒有。”

寒風像刀子一樣亂刮,可祝富華的臉忽然熱起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總想給陳淮水打電話,可至少,今天晚上他很想給他打電話的。

冬季去酒吧,玻璃窗被霧氣熏得模糊,祝富華穿着陳淮水買的新毛衣,白顏色、細花紋、高領子,襯得人輕柔也素淨。

一旁全都是陳淮水的朋友,他們穿得漂亮,長得漂亮,有着過人的談吐,笑起來那麽自信放肆。

而陳淮水呢,從洗手間回來就急得團團轉,到處找人,問朋友們:“富華呢?富華呢?”

他又四處張望,叫:“富華,富華……”

朋友們笑着說:“富華去外邊兒了,你別着急,他又不是不認路。”

陳淮水在酒吧樓下遇到祝富華了,他乖巧地站在賣糖炒栗子的攤子旁邊,一動不動,陳淮水問:“你出來幹什麽?吃這個嗎?”

祝富華不好意思說,猶豫許久才輕輕點頭,說:“但換衣服了,錢沒帶。”

“老板,我要一斤,大點兒的。”

“你別——”

“我也想吃。”

兩個人再次進了酒吧,別人都是在喝酒、聽歌、閑聊,而陳淮水和祝富華兩個人挨在一起剝栗子,倆人肩膀撞着肩膀,呼吸混着呼吸,陳淮水還掰着祝富華的手指頭,教他識數,從一數到三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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