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

劉豐年不是那種張揚的人,他穿着藍色褲子和白色的汗衫,雖然沒入伍,但整個人已經是板正挺拔的樣子。他跪下給王月香磕頭,給到場的姨媽們一個個磕頭,然後,還要敬茶。

祝富華到得遲了,他從門外慌忙進來,就被祝寶女拽着去上座,祝富華無措地問:“怎麽了?”

“我們豐年要去當兵了,要給舅舅敬茶辭行。”

其實祝富華是不願意的,他和劉豐年差不了幾歲,小時候倆人經常一起打打鬧鬧,搶好吃的,一起長起來,算是半個朋友。祝富華覺得這個儀式嚴肅得過分,他很想站起來,可被祝寶女壓着肩膀,牢牢地坐在太師椅上。

祝寶女有勁的手按着他的肩骨,有些疼。

然後,劉豐年就在祝富華面前直挺挺跪下了,他說:“舅,我要入伍了,我會做個好人,也會做個好兵的,我什麽都能舍得,就是放心不下我媽,我爸那人你也知道,我跟他沒什麽好說的,你是我唯一的舅舅,今後我不在的時候,要是我媽受了欺負回這兒,你就留她住下,幫幫她。”

劉豐年的眼眶紅了,他不等祝富華應答,就莊重地俯身,給祝富華磕了個頭,他說:“要是某天,我死在戰場上了,也麻煩你,還有各位姨媽照顧我媽了。”

幾分鐘之前,祝富華還在巷子口聽電話,細碎的陽光灑在他臉上,他和陳淮水閑聊調笑,聽着那些皮孩子們的笑聲。

他全然不知家中是這種氣氛,連在醫院工作的祝四女也回來了,祝二女交疊着腿,倚着堂屋的門站着,祝三女拖家帶口,大龍大秀來了,秦子湘也來了。而祝四女呢,只身一人,坐在側邊的椅子上玩指甲。

她玩着玩着,忽然就擡起頭,說道:“豐年,不會有什麽事兒的,你會是個好兵,也會載譽回家的。”

祝寶女哭了,她沒念過書,從小當着全家最辛勞的老大,後來,又成了個更辛勞的農家主婦,她不懂什麽大義,不解什麽情恨,她只會一心地對別人好,自然而然疼惜弟弟妹妹們,也疼惜自己的兒子。

“我會照顧好大姐的。”說完了這句話,祝富華逃一樣離開了那張太師椅,他站到祝寶女的身邊來,安靜。又有點無措。

秦子湘帶着大龍大秀在院子裏,鄰居家老太太在破新下的青核桃,秦子湘就主動地給她幫忙,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祝富華站在房檐下,喊:“三姐夫,吃飯了,大龍大秀,吃飯了。”

陽光柔和,天際的顏色是清透的淺藍,下午和陳淮水在街邊見了面,祝富華第一句話就是:“我大姐今天哭了,因為豐年要走了。”

Advertisement

“你哭了沒?”陳淮水問道。

祝富華搖了搖頭,說:“沒哭。”

“你也舍不得他,對吧?”陳淮水如此善解人意,他從不需要別人迎合他,甚至會給祝富華許多試錯、出格、發洩的機會,他說,“要是你也想哭,可以靠着我肩膀哭。”

兩個人肩并肩站着,等下一趟公交車,陳淮水偷偷把祝富華的手攥着,他又說:“到時候我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能在生活上照顧照顧豐年。”

“不用了,這個真的不用,”祝富華抿了抿嘴,說,“我不想麻煩你。”

“不麻煩,也談不上什麽搞特殊,只是有個熟人,你們心裏也更安穩,再說了,他以後是我們大家的兵,是帶着抱負和勇氣的,照顧一下是應該的。”

不等祝富華再說什麽,公交車就來了,陳淮水拽着祝富華上車,擠到車尾找座,兩人都坐下了,祝富華這才偷偷擠了兩滴眼淚。

陳淮水把手提包裏的奶糖掏出來,給祝富華剝開一顆,是巧克力牛奶味的,他說:“很少看到你掉眼淚。”

“才不是。”

祝富華本來是那種标榜自己不愛哭的人,可他卻這樣反駁了陳淮水的話,因為他想起不久之前的某天晚上,自己埋在被子裏哭了很久。

祝富華把糖含在嘴巴裏,陳淮水也吃了一顆糖。

祝富華說:“沒有,沒有……我的确不愛哭,沒見過哪個男人天天哭的。”

陳淮水卻說:“富華,我有時候也會哭的,你覺得我不是男人嗎?”

濃香微苦的糖果化開在舌根處,祝富華急忙搖頭。

“那就好了,我們都一樣,想哭的時候就哭吧,誰都可以想哭就哭的。”

陽光透過車窗的玻璃照了進來,正灑在陳淮水的臉上,他随意捋了一下頭發,對祝富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他和許多人不一樣,至少在祝富華的世界裏,沒出現第二個這般博學、包容、善意、高尚的人。

先是去公園裏轉轉,兩個人用一下午的時間劃了船,還逛了商店,陳淮水買了兩根很漂亮的藍色塑料柄牙刷,一根贈給祝富華,一根放進自己的手提包裏。

祝富華說:“我有牙刷用,我二姐拿了好幾個過來,都用不完。”

“這不一樣,”陳淮水說,“我們倆的是一樣的,富華,你不想和我用一樣的牙刷嗎?”

“想。”

“那就拿着呗,我們又不能天天見面,但能每天用一樣的牙刷,就能想起彼此了。”

陳淮水還是用好聽的嗓子低聲講話,祝富華推拒不過,只得微笑着點頭,說:“好吧,那我收下了。”

後來,張雨生的磁帶也順利買到了,這天晚飯的時候,陳淮水帶祝富華去了一家江南菜館。

天黑以後,倆人拿着汽水和瓜子,在電影院前面排隊,陳淮水忽然湊過來,貼着祝富華的耳朵,說:“我真希望十幾年之後,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們還能一起來看電影,你希望嗎?”

祝富華愣了一下,對他自己來說,這種暢想是從來沒有過的,他不知道二十一世紀到底在多久以後,後來,艱難地想了想,祝富華說:“如果到時候你沒搬家,我就去你家找你。”

“找我?到時候我們肯定是住在一起的,”陳淮水說完這句,忽然又貼了過來,他的呼吸都落在祝富華的耳朵裏,小聲地說,“你是我媳婦兒啊。”

一剎那,祝富華的臉頰變得通紅了,他看着陳淮水的眼睛,兩個人的鼻尖都快貼到一起了。

“會嗎?我們……會一起住嗎?”

“當然,我爸在麗水路有新房子,以後那個房子就是我的,他和我媽又住不過來。”

陳淮水一邊笑嘻嘻說話,手上還在一刻不停地剝瓜子,然後,把瓜子仁塞進祝富華帶笑的嘴巴裏。

待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