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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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春節的時候,蔣傑和陳淮水專程開車去找祝富華。

沒有雪了,連背陰處時長不化的積雪都沒了,蔣傑穿着毛領的褐色皮衣,看着路對面的陽光,他把手擱在車窗上撣着煙灰,想了想,輕聲地問:“你真的搬過去住了?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沒那麽無聊。”陳淮水坐在副駕,他穿着一件米白色西裝,配着紅色條紋的領帶,外面是一件淺灰色的羽絨衣,他拿着蔣傑的打火機玩了好半天,然後,又放回原來的地方。

蔣傑問:“為什麽?”

“你猜。”

陳淮水的內心是忐忑的,他不知道透露他和祝富華的關系有什麽後果,他覺得這是一件驚人的大事,因此,哪怕是蔣傑,也不足以讓他完全信任。

蔣傑把煙頭丢在了外面,他搖起車窗,皺了皺眉,說:“我怎麽猜。”

“其實也沒什麽原因,就是我想一個人安靜學習,家裏不太方便。”

“為什麽不去麗水路住?”

“那是我的婚房,”陳淮水想了想,說道,“怕住舊了。”

他認真的理由聽得蔣傑發笑,蔣傑清了清喉嚨,把住了方向盤,轎車再次起步,向祝富華家的方向駛去。

蔣傑說:“怕什麽,說不定到你結婚的時候,能再換一套新的。”

“你不明白,一點兒都不明白。”

陳淮水又開始玩蔣傑的BP機。

蔣傑說:“你自己都解釋不清楚,我當然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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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陳淮水甚至開始懷疑蔣傑是否真的愚鈍,他轉過頭,盯着蔣傑看了好半天。

又問他:“你的學上得怎麽樣?除了學習之外……有沒有遇到什麽心儀的人?”

“心儀的人,那可太多了,我都介紹不過來,”蔣傑又開始誇大其詞,他說,“你就等着畢業喝我的喜酒吧。”

路上沒有林蔭,顏色單調的樹的枝條在半空中伸展,投下網狀的影子,陳淮水說:“前邊就是,就到路口停。”

“咱倆一起進去?”

“不用了,”不等車停穩,陳淮水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他敲着車玻璃,說,“你在車裏曬曬太陽,我馬上帶他出來。”

蔣傑的口哨精進了不少,陳淮水走了好一段路,還隐約聽得到口哨聲,他加快了步子,可是,還沒走到巷口鋪子那兒,就看見了祝富華。

祝富華沖他招手,靠近了,又沖他笑,說:“天暖和一點兒了。”

“還是冷的。”

“蔣傑呢?”

“他開車,在外邊路口等我們。”

一段路上的疾走,使得陳淮水氣喘籲籲,他一碰面就把手覆在祝富華兩邊臉蛋上,問他:“過年好好吃飯了沒?”

“嗯。”

“好好吃肉了沒?”

“吃了,”說着話,祝富華從衣袋裏找東西,他翻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糖來,說,“吃糖,我給你帶的糖,還有……”

一大把糖被塞進陳淮水的手裏,祝富華又在自己另一邊衣袋裏翻找,掏出來的是炒榛子,他說:“我二姐從東北帶回來的。”

“謝謝。”對于這些心意,陳淮水從來不想推辭,他的衣袋被裝得鼓囊囊了,祝富華站在他旁邊笑。

祝富華說:“謝謝你托人照顧豐年,他給家裏打電話了,說在那邊生活得很好,我也跟我大姐說了,說你那麽好,幫了我們豐年。”

他的手在空下去的衣袋裏揣着,跟随陳淮水往大路上走,陳淮水說:“不用跟我客氣,其實也沒幫什麽,不值得一提。”

陳淮水沒有料想到祝富華會忽然牽手,他感覺自己的指頭被冰冰涼涼的一只手掰開了,然後,小心翼翼抓了一下,還沒有五秒鐘。

陳淮水反客為主,不願意将祝富華的手放開,他說:“不要怕,不用怕,沒人會看見。”

“別讓蔣傑看見。”祝富華着急地囑咐他,可是,他不敢将聲音擡得太高。

陳淮水點了點頭,說:“咱們到前邊樹那裏就松開。”

風疾馳在冬與春的邊界上,當時間過去了,才能真正體味時間的迅疾。

一九八九年過去了一百多天,天終于徹底變熱了,祝富華的面點手藝能基本出師,他學會了做包子,做南北點心,做柏師傅最拿手的饅頭,也學了怎樣做加了黃油的面包。

陳淮水騎着自行車,祝富華坐在後座上,兩個人穿過赤紅色的夕陽,衣角輕輕飄動。北方的晴天很多很多,雨天倒是珍貴的,車輪揚起星星點點的塵土,有一些濺在祝富華的褲腳上,他把自己穿戴得幹淨整潔,還是留着不那麽長的頭發,買了一件很時髦的印花藍色襯衣。

陳淮水把車子停在院子門口,祝富華敏捷地從車上跳下來,說:“我先回去了,我媽不在,說讓我洗衣服。”

“你早點兒睡覺。”陳淮水囑咐他。

祝富華的一只手扶着車座,他與陳淮水面對面站着,看着他浸泡在夕陽光澤裏的臉,應聲:“我知道,再過四天我就休息,到時候來找你,你到時候騎摩托車帶我。”

“好。”陳淮水鄭重地點頭。

短暫分別時總有說不完的話,要回去了,祝富華說:“餓了就吃面包,我放在你包裏了,我自己做的,可能沒師父做的好吃。”

他已經轉身了,已經邁開步子了,可剛走一步,陳淮水又貼上來拽手,見有人來,便将手松開。

那人沒往這兒看,徑直地走遠了。

陳淮水的肩膀撞上祝富華的肩膀,他說:“晚上來找我睡。”

“不行,我媽待會兒要回來的。”

“好吧。”

天像是猛地暗了下去,明天是個晴天,不知道後天是不是也晴朗,陳淮水深吸一口氣,看着祝富華離開,他把自行車往院子裏搬,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四天之後,還是個晴天。

但悶熱的感覺讓這個晴天不太尋常,等午飯過去一個多小時,黑壓壓的雲忽然從四面八方圍攏,遮蔽了天際原本的湛藍色。

熱風旋動牆角衰敗的樹葉,又将新鮮的葉子掀起陣陣綠浪,後來,鳥的肚子幾乎撞上矮處的草,天變得很黑,比平日裏的黃昏還黑。

陳淮水将書合上,原本打算睡一會兒的,他看見祝富華從外面進了院子,氣喘籲籲地跑上臺階,推開門進來了。

“淮水,”祝富華着急喊他,一見面,又變得吞吞吐吐,說,“我要……告訴你件事兒。”

“怎麽了?你說,”陳淮水幫他把亂糟糟的領子整理好,說,“我沒去找你,怕耽誤你今天睡懶覺。”

“要下雨了。”祝富華說出了輕飄飄的四個字,很顯然,這并不是他要說的事情,他看着陳淮水的眼睛,感覺快看不清了,因為屋裏更暗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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