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此甚好。”裴承安看了一眼眼前胡子花白年邁的太醫,似乎對他的想法心知肚明。
看得老太醫心神一顫。
“可知道這是哪種毒?”
“回殿下,此毒名為朝霧,此毒發作七天為期,前六天中毒者高燒昏睡,第七天暴斃而亡。”
聽到這話,裴承安眸色一暗:“暴斃而亡?”
“……是。”
“那還不快治!杵在這幹嘛?!”
“啊,是是是,是下官糊塗了,殿下息怒啊……”
孫太醫正要跪下請罪就見那位太子殿下已經轉頭出了承元宮的大門。
随着太子殿下身形的消失,一句話從遠處傳了過來:“治不好本宮唯你是問!”
……
京郊小院。
言瀝無奈的看着對面一杯一杯給自己灌酒的太子殿下溫聲道:“再喝就醉了。”
裴承安擡起頭恍然的笑了一下:“醉了好。”
“好了。”言瀝用了幾分力氣截住他的手腕:“別喝了。”
桌上的一壇烈酒已經見了底,他看着對面一身白衣已然是喝的有些醉了的太子殿下,心知他為何如此。
Advertisement
這些年他對齊王可謂是處處包容,皆因當年太子殿下還年幼時,一次冬日在冰面上玩耍,沒凍結實的冰面忽然裂開,太子不慎掉入了冰水中。
那時冬日寒冷,風又大,很少有丫鬟在外走動。
太子殿下的呼救聲被風掩蓋,好在齊王殿下的母妃淑妃那時外出采雪,聽到了殿下的呼救聲,跳下冰水救人。
太子發了幾天燒也就好了,只是淑妃娘娘本就體弱,受了寒,病的一日比一日重,最終還是沒能救過來。
就這麽抛下年幼的齊王殿下去了。
言瀝輕嘆了一聲,殿下怕是又想到了往事吧。
另一邊,裴承安卻是不依,伸手來搶,兩人隔着一張圓桌,他此時伸手去夠言瀝手中的酒杯整個人都趴到了桌子上。
言瀝手疾眼快的将桌上的雜物撥到一旁,免得傷到他。
太子殿下毫無知覺,只顧着伸手搶,酒勁上來後見拿不到竟還威脅起他來。
他無奈揉了揉眉頭,這可真是醉的厲害了,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喝這麽多的酒。
裴承安喝醉了話就變得多了起來,拉着言瀝絮絮叨叨,一路從他小時候的調皮事講到他長大了喜歡了誰家的姑娘,直将言瀝的耳朵都要磨出繭子才肯乖乖睡去。
言瀝認命的扶他躺下時,仍舊聽着他嘴裏念叨着顧家大小姐如何如何,心中決定明天一早就讓随風去顧府将顧大小姐接回來。
省的殿下天天在這磨他。
……
一大早顧綿就被突然出現在顧府的随風接到了東宮。
小桃倒是對此十分高興,在家裏的時候給她收拾了好幾件新衣服,打算帶到宮裏去穿。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得了。”顧綿看見小桃在一旁開心的樣子,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腦袋:“看見你那随風大哥這麽開心?”
“小姐!”小桃驚的捂住了她的嘴。
萬一……萬一随風大哥聽見了可怎麽是好?
顧綿被她羞窘的樣子逗的哈哈大笑。
宮中消息十分靈通,顧綿前腳剛到了宮裏,行頭都沒來得及放,後腳裴心心就出現在了她面前。
顧綿驚訝道:“你這是被放出來了?”
畢竟宮宴上都沒見裴心心出席,依着皇後的脾氣怎麽可能犯了這麽大事,只關了她幾天就給她放出來。
顧綿覺得八成是這丫頭自己忍不住跑出來的。
果然,裴心心聽到這話挺了挺胸脯:“那倒不是。”
“本公主趁這宮裏亂成一鍋粥自己跑出來的,反正這種時候也沒人關注我這麽個小啰啰了。”
裴心心沖她粲然一笑:“這不是聽說你回來了,就趕緊來見你一面。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咱倆這麽多天沒見,可想死本公主了!”
“打住,打住!”顧綿用力的撥開裴心心湊過來的腦袋:“肉不肉麻啊!你就這麽來了東宮,不怕這些暗衛給你彙報上去被裴承安給抓着?”
“啊!”裴心心猛然坐直,拍了一下腦袋懊悔道:“忘了!”
“……”
顧綿幽幽的嘆了口氣:“算了,來都來了,裴承安最近在忙齊王的事兒應該沒功夫管你。”
“那就好!那就好!”
見她不禁開始得意忘形,顧綿話鋒一轉:“不過現在沒功夫管,也不代表他忙完了也想不起來。過後如何可就說不定了。”
“過後的事,過後再說!本公主向來只看眼前。”裴心心理直氣壯。
--
另一邊承元宮中。
經過太子殿下那麽一震懾,伺候的人哪還有敢不盡心的,本就不是什麽即刻就能要人性命的奇毒,全力診治下來齊王已無性命之憂。
床榻上的人身影及其單薄,躺在床上就像一張蒼白的紙一樣。
寝宮裏十分安靜,一個宮侍都沒有,臨窗的小幾上燃着熏香,偶爾發出幾聲細微的噼啪聲。
……
“父皇!父皇!……張公公求您通報一聲,我要求見父皇!讓我進去!”一個身着皇子服飾的小男孩跪在殿外苦苦哀求。
“四皇子,不是雜家要攔着你,這……這陛下确實是在休息啊!”張德全的臉上滿是為難。
四皇子裴乾聞言蒼白的臉上更無血色:“張公公,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母妃,她是為了救太子才病的啊!你們不能不管她……”
“哎呦……四皇子,瞧您這話說的,陛下哪會放着淑妃娘娘的性命不管,陛下不是遣了太醫去看了嘛。”
張德全又道:“依雜家看,您要不還是先回去。等陛下醒了,雜家再去通報。”
“不……不……”裴乾幹裂的嘴唇有絲絲鮮血溢出,他跪着往前行了幾步,抓住了張德全的手臂,眼神裏滿是乞求:“太醫說母妃身子弱,得要千枝雪的芯做藥引才行,張公公……張公公……您就讓我進入見父皇一面……”
張德全見他跪在這冰冷的雪地裏,身上的衣服盡數被雪水濕透心有不忍,但想起屋裏那位的意思,他也無法忤逆,只能好言勸道:“四皇子殿下,您看您大冷天這般跪着,讓陛下也心疼不是,您還是先起來,随雜家上偏殿換一身幹爽的衣服,別回頭淑妃娘娘的病還沒好,您又給病倒了。”
張德全說完就見四皇子眼睛一亮,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話讓這位皇子聽進了心裏,只見那位四皇子筆直的跪伏在雪地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沖屋裏朗聲道:“父皇!求父皇賜藥救救母妃!若是父皇一直不見,兒臣就一直跪在這雪地裏。”
裴乾漆黑的眸子裏滿是堅定,似乎是陛下不出來就絕不罷休一般。
張德全心中直道完了,原來是那句陛下心疼讓四皇子聽進了心裏。
他看着面前還是個孩子的四皇子,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幸而裴乾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宮門,半分也沒注意他。
屋中的裴帝披着新做的大氅坐在桌案邊,聽見外面的聲音問道:“那孩子還沒走?”
宮侍小心的回答道:“回陛下,四皇子還跪在外邊呢。”
裴帝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那宮侍道:“今日外頭風雪大,四皇子這麽跪在那雪地裏回頭怕是要生病了,奴才方才取炭火的時候瞧見四皇子身上只着了一件單衣。”
“福成,你今日倒是話多。”裴帝放下了手中的筆似有不耐。
那叫福成的太監連忙跪下請罪:“奴才話多,請陛下責罰!”
他的頭緊緊的貼在白玉磚面的地上,絲毫不敢擡起。
裴帝的目光越過桌案,看向那窗戶,似乎是要穿過這窗看到外面跪着的人。
許久,他收回視線嘆了一聲:“罷了,起來吧。”
“謝皇上。”福成麻利的爬起來站在裴帝身側。
剛站定,就聽到裴帝問他:“給太子的藥送去了嗎?”
福成連忙道:“送了,送了,張公公親自送的,這千枝雪咱們宮裏只有一株,太子殿下身子又金貴,怕出差池奴才昨晚找着藥材連夜就讓張公公給送過去了,太醫說太子殿下喝了藥定然會沒事的。”
裴帝總算是聽到一件順心事,語氣也好了許多:“差事辦的不錯,回頭和張德全一并領賞。”
福成高興道:“嗻!奴才替張公公謝陛下賞賜!”
裴帝擺了擺手:“去把今年新貢的安神香燃上。”
……
“不……”
“……冷……冷……”
床上的人微弱的低吟了幾聲,卻無人回應。
裴乾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渾身似浸在冰火之中不斷的翻滾。
拼命掙紮了許久才從噩夢中脫離。
他睜開眼睛看着陌生的床頂,目光茫然。
這是哪?
--
裴承安帶着宿醉的頭痛剛回到東宮,就見小貴子飛奔過來:“殿下,殿下!”
裴承安站住了身子,單手扶着頭斥道:“輕點聲!”
小貴子立馬會意:“殿下,齊王殿下醒了……不過……”
“不過什麽?”
小貴子小心翼翼道:“不過齊王殿下,他好像……失憶了。”
“什麽?!!!”
“哎……殿下,殿下您去哪?您慢點……”
……
承元宮中。
一屋子太醫戰戰兢兢的低着頭,一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樣子。
裴承安皺着眉頭站在床邊,看着床上面色仍舊十分蒼白的人,那人也在回看他,目光是孩童才有的清澈和天真。
裴承安被這目光看着,只覺得什麽火氣都發不出來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裴乾的頭安撫他。
半晌才出聲道:“誰來給本宮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等了片刻,孫太醫弱弱的開口道:“殿……殿下,這,這應應應當不是朝霧的原因,這有可能是齊王殿下嗆了血,影……影響了腦子。”
“什麽叫可能是?!!!”裴承安的聲音猛地拔高。
床上的人被吓得一縮,蒼白消瘦的下巴抵在膝蓋上,默默的縮成了一團,黑色的頭發遮住了小半張臉,看起來格外的惹人疼。
裴承安被他的動作弄的一滞,他的手握了握拳,還是收斂了自己身上的戾氣。
“溫柔”道:“說。”
孫太醫冷汗都要留下來了:“下,下官認為齊王如今這種狀态确實是被血嗆到窒息所致,且,且……”
裴承安的耐心已經快要耗盡,他壓抑着語調問道:“且什麽?”
孫太醫聲音忽然就小了,似乎很是心虛:“齊王殿下不僅是失憶,他的智力也有一些下降。”
“什麽?!”
……
自從得知裴乾出事後,太子殿下就執意把人接到了東宮親自照顧。
下人去禀了裴帝,裴帝竟也大手一揮,準了。
東宮正殿。
“阿乾,阿乾。”裴承安無奈的單膝跪在地毯上看着縮在床後的人:“怎麽躲在裏面?”
顧綿和裴心心近距離圍觀着這一幕,只覺得三觀有些颠覆。
“這是太子哥哥?”
“這是齊王殿下?”
兩人同時開口,又紛紛搖頭。
顧綿真心覺得這個世界可能有些崩壞,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齊王殿下都能變成一朵嬌弱惹人憐的小白花。
只見小白花向裴承安伸出纖瘦的左手,衣袖順着擡起的胳膊滑了下去,露出枯骨一般慘白又消瘦的手腕。
顧綿躊躇片刻,還是決定覺等會去小廚房說一聲讓他們今晚加幾道葷菜。
裴承安仿佛沒看到一般,神色如常的握住了裴乾的手,小心的把他從角落裏拽了出來。
“阿乾,沒事了,沒事了。”裴承安的語氣溫柔至極。
裴乾只着了一身白色的裏衣,此刻坐在地上,一身衣服空蕩蕩的挂在身上,足可見這衣服的主人瘦的厲害。
裴承安一伸手,小貴子就将早已經備好的藥端了過去。
“阿乾,喝藥了。”
先前太醫同他說,裴乾的身體有許多暗傷舊疾,如果不好好調養恐怕會折損壽命。
也不知道先前這人是怎麽照顧自己的,獨自在西境這麽些年将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樣子。
身體虧空的厲害,瘦的像一副骨頭架子似的,裴承安這般想着,眉頭又有皺起的趨勢。
藥汁遞到了裴乾的面前,被他側頭躲過。
裴承安見了不由得笑道:“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怕喝藥?”
“這藥裏加了糖,不苦的,來,嘗嘗。”
最終這碗藥還是在太子殿下極具耐心的誘哄下盡數進了裴乾的肚子裏。
一碗藥喂完天色已是暗了下來,裴承安拉着裴乾從地毯上起身,四下環顧了一圈。
殿裏的燈火不知何時已經燃起,他揉了揉酸脹的胳膊揚聲道:“小貴子!”
“哎!殿下,奴才在。”小貴子趕緊上前。
“她們兩個呢?”
“公主和顧大小姐在側殿呢,殿下,可要傳晚膳?”
“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