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這是一間女子閨房,處處都是一些女兒家的小玩意,幼稚到可愛。

鐘語芙半躺在窗邊塌幾上,手上翻看着一張輿圖。

冬日裏的上京,雪總是下個不停,窗外細細飄着雪花,而雕花窗格上,糊了一片明紙,整個屋子依然亮堂堂的。

丫鬟打了簾子,鐘語芙的母親戚微琳繞過屏風進來,坐到踏邊,撫她的鬓發,“芙兒,姑爺過來了,現在和你爹在書房,你快拾掇一下,等用過午膳,跟侯爺回俯去。”

鐘語芙無聲将輿圖放書下面壓着,手臂親昵的挽着戚薇琳的胳膊,“阿娘,我舍不得你和父親,妹妹,我再多待幾日吧。”

戚薇琳眉頭皺起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和侯爺鬧別扭了?”

雖然男人寵愛這東西虛無又飄忽不定。

但并不妨礙世人将她定成一個女子婚姻幸福與否的标準、

一個女子,若是不得丈夫的歡心,那下半輩子就是沒有依靠,是可憐人,值得所有人同情。

鐘語芙知道,和戚薇琳也說不通,于是笑盈盈蹭着戚薇琳手臂撒嬌,“沒有啊,就是舍不得家裏,想賴在你身邊。”

戚薇琳一個字也不信,“你少和我打馬虎眼,聽我一句勸,別任性,好好抓住侯爺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她又苦口婆心道,“你這嫁過去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麽肚子還沒用動靜……早點生個兒子,下半輩子才有依靠……”

戚薇琳将她那自認是通透的後宅經驗,當成自己的寶,苦口婆心的傳授給鐘語芙。

鐘語芙垂着眉眼,竭力想屏蔽掉這聲音,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

嫁了人,她的閨房還是這個閨房,卻也不是記憶中的家了。

戚薇琳光是說還不夠,又親自将鐘語芙從塌上拉起來,坐到梳妝臺前,要給她抒發式,挑衣衫,以最美的姿态出現在韓以骁面前。

她對韓以骁這個女婿十分滿意,位高權重,房裏連個通房也沒有,長的還好,這簡直是女兒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Advertisement

她看着銅鏡裏女兒漂亮的臉蛋,神情柔和而歡喜,邊挑着簪子比畫,邊道:“雖說他房中現在沒人,你也不能懈怠,早點懷上子嗣這樣才能收住侯爺的心。”

盛裝迎接韓以骁,是去坐實自己仰韓以骁鼻息生活,讓他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辱自己嗎?

鐘語芙看着那簪子,忽的想,自己和那青樓賣皮肉的又有什麽不同?

只是,他們伺候的是迎來送往,形形色色的男人,而她--

專職伺候韓以骁一人罷了!

她垂下眼睫,眼底濃濃的厭惡都遮不住了,将戚薇琳手裏的簪子奪下來,啪一聲砸在桌子上,“阿娘,他對我不好。”

這句梗在喉頭的話一出來,鐘語芙眼裏閃着淚花,唇瓣輕輕顫栗。

戚薇琳愣了一下。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頭垂下去,眼裏亦泛起一些淚花。

鐘語芙出聲解釋,“他和蘇婉總是暧昧不清,我受不了。”

沉默良久。

戚薇琳終于出聲,“芙兒,你覺得你爹如何?”

鐘語芙不解,話題怎麽忽然跳到了她爹的頭上,還是誠實回答,“爹爹他睿智沉穩有擔當,對您也呵護備至,既是一位好丈夫,也是一位讓人敬仰的父親。”

鐘語芙第一次,看見這個從來溫柔如水的母親,談起他的父親,唇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我和你父親成婚的第二年,我懷上了第一個孩子,我很高興,日日想着,怎麽為你父親生一個健康的男嬰。

“我把全部心思都放到肚子上,沒成想,兩個月的時候,他帶回來了一個揚州瘦馬,他就像鬼迷心竅一樣,如珠如寶的護着,有什麽好東西,都流水一樣的朝那妾室院子裏送。”

“後來,四個月的時候,我莫名小産,最後查出來,是那個瘦馬動的手,你父親這才賣了那瘦馬,收了心,安心和我過日子。”

她手搭上鐘語芙的肩膀,看着女兒的眼睛,“世間男子從來都是風流多情的,你看我,當年忍下那口氣,不去鑽那個牛角尖,現在,丈夫對我呵護備至,兒女饒膝,又是正二品夫人。”

“就憑着姑爺還願意山門來接你,你在她心裏就不是全無地位,只要你忍下這口氣,好好順着他,你再給他生個兒子,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鐘語芙猛的站起身,“我忍不了!”

“憑什麽?”

“他把我當玩物一樣踐踏,我還要對他曲意逢迎讨好?”

“這樣的男人就算回心轉意了,要來又有什麽意思?”

“我寧願不要!”

戚薇琳啪一聲給了鐘語芙一個巴掌。

鐘語芙不敢置信,從小到大,她的母親,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

此刻,為了韓以骁,居然打她!

她茫然的看着戚薇琳。

戚薇琳眼裏浮着淚花,死死咬着牙冠才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你這句話,足以算作七出之條?足以讓侯爺休了你!”

“你想沒想過,你妹妹還沒成親,你要是被休了,你妹妹怎麽辦?我和你父親的臉往哪擱?”

“我錯了,是我的錯。”

“小時候,我就應該讓你和旁的那些女子一樣,纏足,學繡花,學三從四德,不應該因為老侯爺早早替你定了夫婿,承諾叫你一生無憂就不拘着你。”

鐘語芙不解,“我的婚事是早就定了的?”

“當然,”戚薇琳道,“要不是老侯爺早早說不用愁你将來的婚事,以後你嫁到長寧侯府他會護着,絕不讓韓以骁負你,我哪裏敢任你由着性子來,哪家父母替孩子娶親不得找個德容言功出衆,處處順着丈夫的。”

“你好好哄姑爺回心轉意,有一個疼你寵你的丈夫,對鐘家也好,對所有人都好,有什麽不好?”

“難不成非要和他鬧,逼的他休了你,你被世人指指點點,你妹妹嫁不出去才好嗎?”

鐘語芙隐約覺得,這個邏輯有些地方是不對的,但是她一時找不出話反駁,。

好一會,戚薇琳率先敗下陣,擡手輕輕揉被她打了一邊的鐘語芙的臉,放柔了聲音,“芙兒,別生阿娘的氣。”

“阿娘是為你好。”

“這世道便是如此。”

鐘語芙閉上眼,像失了力,無力的坐到繡凳上,“我咽不下這口氣。”

戚薇琳:“咬斷牙你也給我咽到肚子裏咽。”

她拿起旁邊的梳子,輕輕梳理鐘語芙的長發,“你是我生的,我還不清楚你嗎,自幼聰慧絕頂,你若是真心想哄一人。”

“能叫那人把心都剖給你。”

“你忘記你以前是怎麽哄你的景愈叔叔的?”

"除非是你不願,不屑。"

“別把他視為丈夫,将他當做為你掙诰命,掙榮華富貴的工具人。”

鐘語芙:“阿娘,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戚薇琳捏着梳子的手頓了一下,好一會,放下梳子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阿娘是為你好。”

“午宴還有半個時辰,你好好梳妝。”

戚薇琳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飄忽的聲音,“阿娘,你真的對過往心無芥蒂嗎?”

像是問她,也像是問自己。

戚薇琳掀簾子的手頓住,沒有說話,打了簾子出門。

勁風裹了雪撲面而來,冷意無孔不入的鑽進皮膚,她走的很快,長廊,兩旁綠植不斷倒退,腦子嗡嗡的。

那冰冷刺骨的感覺,驀的和多年前肚子下沉的劇痛重疊,似是入了幻境。

只一瞬,那如梗在喉的感覺便上來了。

她走的愈發快,等發覺轉角撞上了人,已收不住足。

鐘東霖皺眉,“怎的走這般快?”

戚薇琳擡眸對上鐘東霖,鐘家的人都是好相貌,他已年近四尋,站在年輕俊美的韓以骁面前,并不被比下去,相反,越發有一種屬于這個年紀成熟男人的儒雅沉穩。

眼角連皺紋都幾乎很少,說是意氣風發也不為過。

與之相反的,縱然戚薇琳費盡心思保養,看起來卻像是比鐘東霖大了好幾歲。

戚薇琳暗自神傷的時候,他有貌美又會伺候人的瘦馬床第翻滾作樂。

歷經小産之痛的是戚薇琳。

鬥翻了瘦馬,咬碎牙冠,和着血咽下那口氣,拼命裝作心無芥蒂,重新接受鐘東霖的是戚薇琳。

而鐘東霖,只是扔了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又回到她這個正室的懷抱而已。

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快樂,從未對他缺席過。

從頭至尾,沉浸在那些要生要死的那些糾葛中的,痛苦不堪的,你死我活的争鬥中的,從來只是兩個女人。

那些充斥着争吵,憤怒到讓戚薇琳指尖發麻,心口發痛的過往,像體內不可抑制的氣血翻到脖子處,又一泵一泵往四肢百骸輸送。

她面色不算太好,鐘東霖卻是言笑晏晏。

是啊,他從未感同身受過她的痛,恨,又怎能察覺到?

他甚至溫柔的朝她一笑,“夫人,怎的沒穿披風?”

戚薇琳幹澀出聲,“出來的急,忘記了。”

鐘東霖解下自己的披風批到戚薇琳身上,“別凍着了,快回房中去。”

又和韓以骁回了書房,一起潑墨煮茶,品評朝事。

戚薇琳垂下眼眸,看向披在身上的厚實披風。

剛剛那一陣的翻江倒海,愛恨糾纏,和多年前一樣,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體驗過而已。

而他付出過的溫柔,就如這一件披風。

她無力的扶着欄杆緩緩倒下,眼裏有茫然。

鐘語芙是她第一個孩子,原本以為,有韓景譽在,會護着她一世。

她那如珠如寶的女兒啊!

和自己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如今,也要走上這條路嗎?

但不這樣,又能怎麽辦?

将榮華富貴拱手相讓嗎?

總要活啊,她落下兩行清淚。

閨房裏,鐘語芙目光虛虛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久之後,她猛的起身,翻出來一個久遠的箱子,從裏面翻出來一些信件,都是七歲之前,和韓景譽所通的信件。

信紙泛着陳舊的淡黃色,她一封封拆開,最後在一本韓景譽的手劄,在西域之外的篇幅裏,找到一篇關于白匈人的随記-。

她貪婪的,一個字一個字看。

這裏是女兒國,把持朝政的是兩個女子,女人說話分量很重,和中原正相反,女子可以擁有很多丈夫,她們的衣服上會鑲嵌琉璃,屋子用金粉裝飾-,草原很大,白雲很低,伸手就能觸到的樣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