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鐘語芙這一覺睡的沉,醒來已是下半夜。
戚薇琳是側身躺在外側一點的,雖阖着眼,這個人身子卻躬的緊緊的,鐘語芙手指只是輕微動了一下,戚薇琳便立刻醒了過來。
對上鐘語芙清醒的視線,戚薇琳沒有責問鐘語芙手受傷的事。
連忙問,“好些沒有?”
“還疼不疼?”
“要不要喝水?”
“還是先吃飯?”
燭火微暗,戚薇琳的面龐落在昏暗的光影裏,顯的愈加柔和。
大概是關心則亂吧。
鐘語芙心中像是有溫潤的泉水浸過來,手背的痛也淡去幾分,臉靠過去蹭着戚薇琳的手臂,“阿娘,你問這麽多,我一時不知道該回答哪個了。”
戚薇琳輕輕笑起來,“那你就一個一個答。”
鐘語芙眼珠子轉動一下,“有一點點疼,也有點渴,喝上一杯飲子,再吃上一碗阿娘親手做的錦絲糕子湯,那大概我這手就能立刻緩解。”
戚薇琳疼了一天的心,因她這潑皮猴一般的無賴模樣立刻笑出聲,指尖輕輕點了她的鼻子,“你當我的飯是那大羅神仙的玉丸不成?”
鐘語芙涓眉展開,美眸中皆是稚氣,“阿娘說錯了。”
她撅着小嘴耍賴,“阿娘的玉食,便是那大羅神仙的藥丸亦比不上。”
戚薇琳無奈,下床,“我這就去給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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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語芙亦跟着下床,“我這睡了一天了,這會子也不困,我随阿娘一起去吧。”
戚薇琳沒拒絕,“好啊。”
跪坐在床尾守夜的綠蘿自然的拿起裸襪給鐘語芙穿,邊道,“那我去給姑娘做一杯葡萄飲子。”
鐘語芙點點頭,“好啊,我還真挺想喝的。”
戚薇琳拿過另一只裸襪,擡起鐘語芙的右足,放到自己膝頭。
燈光下,足型好看完整,就連足背的肌膚也透着健康的淡粉。
而不是像她的,醜陋的畸形,枯壞敗死。
再華麗的珠寶,貴重的绫羅都掩不住的疼痛。
眼神凝了一瞬,指尖輕輕在她足底戳了戳,茫然了一瞬,眼裏取而代之的是堅毅。
鐘語芙癢的往回縮,“阿娘,好癢。”
戚薇琳又故意撓了幾下,引的鐘語芙咯吱咯吱笑,才給她穿好裸襪,又親自給她穿繡鞋。
這院子裏就有小廚房,爐子上一早就煨着明骨雞湯。
戚薇琳是個能幹的,淨了手,套上蔽膝,利索的活面。
鐘語芙用那只完好的手端着飲子,坐在一旁的繡凳上,邊看着戚薇琳和面,邊和她聊家常。
橘色燭火将倆人的影子拉長,投在牆上,靠在一起。
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提過什麽。
貪戀對方的溫度,映在心尖。
顏色豐富的錦絲糕子湯做成,鐘語芙和戚薇琳挨靠着坐在一起全部都給吃完了。
用完夜宵,回到房間,鐘語芙愈發嬌憨,親昵的挽着戚薇琳的胳膊,“阿娘,你不許走,我想你抱着我睡。”
戚薇琳擡手摸摸她鬓角的發,“好,這幾日阿娘日日都陪你。”
鐘語芙,“我還要聽你唱曲子。”
戚薇琳笑,“好。”
她手穿過鐘語芙的頸子摟着薄肩,另一只手像兒時那樣,輕輕拍她的後背,輕輕唱小時候哄她的清越小調: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張羅,幾家飄散在九州……
暗夜中,戚薇琳依稀聽見,鐘語芙輕聲低喃,“阿娘,要是人永遠都不用長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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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鐘語芙剛睜開眼眸便對上戚薇琳笑的彎彎的眸子,“阿娘。”
“唉。”
戚薇琳擡手從漆盤裏拿起衣服展開,坐到鐘語芙旁邊,“起來,阿娘給你穿衣服。”
鐘語芙心中酸澀,面上不顯,愈發幼稚,嬌嬌點頭,“阿娘,你真好。”
穿好衣服,戚薇琳又給她浸了帕子親自給她洗面,梳發。
戚薇琳撫着鐘語芙墨色長發,思考了一會,給她梳了一個仙雲鬓,額頂選了一支碧玉簪,流蘇貼着額角追下來,瑩亮的光澤在墨發間若隐若現。
戚薇琳看着鏡子裏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臉,溫柔美好,鮮嫩光顏如枝頭剛開好的花兒。
依稀記得,多少年以前,自己也是這個樣子。
這一天,戚薇琳扔下所有事和鐘語芙寸步不離。
下了值,鐘東霖攜着韓以骁乘着暮色進了尚書府,徑直朝鐘語芙閨房而來。
鐘語芙一母同胞的姊妹一共有三個,兩個弟弟在書院裏念書,目前在戚薇琳面前承歡的是十二歲的妹妹鐘語桐,即将進入議親的階段。
下面倒是還有兩個庶妹,三個庶弟在,年歲差的多,鐘語芙和她們并不是很很親近。
韓以骁進來的時候,鐘語芙正和鐘語桐玩着雙陸。
戚薇琳坐在一旁撥弄葡萄喂給鐘語芙吃。
雙陸是一種棋盤游戲,擲出的骰子點數就是在棋盤上可以移動的步數,這幾乎就決定了一局的勝負。
鐘語芙擲出了一個兩點,而剛剛,鐘語桐擲出的事五點,鐘語芙立刻又撿起骰子,“這次不算,我是不小心拿滑了,我重新擲。”
鐘語桐瞪着眼睛,摁住骰盅不撒手,“阿姐,你怎麽還耍賴?”
鐘語芙晃了晃自己包着帨巾的左手,很是理直氣壯,“我手受了傷,氣力不濟,一時拿滑了也是有的。”
鐘語桐轉過頸子看向戚薇琳,嗔怪道,“阿娘,你快看看,阿姐又耍賴。”
戚薇琳剝了葡萄皮遞給鐘語芙,鐘語芙頭歪過來,就着戚薇琳的手吃進嘴裏。
戚薇琳這才側過頸子看向鐘語桐,“你阿姐不是耍賴,就是手受傷了沒力氣。”
“……阿娘你偏心。”鐘語桐撅着嘴,天真爛漫。
“你才知道啊。”戚薇琳安慰似的摸了摸鐘語桐後腦勺,“習慣習慣就好了。”
鐘語桐:“……”
鐘語芙笑嘻嘻補一刀,“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是阿娘撿回來的。”
鐘語桐:“……”
她扔了棋對着鐘語芙一陣猛撓,鐘語芙咯咯笑着躲,戚薇琳笑着看兩個女兒鬧。
韓以骁和鐘東霖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鐘語芙笑顏如花,明媚似驕陽。
他看的怔楞住。
這樣的笑容,每年年關之時他都能見到,韓景譽從外歸來,鐘語芙的笑容也是這般溫柔美好。
一對上他,總是争吵。
他廣袖中的手徒然收緊,捏着瓷瓶的骨指發白。
倒是鐘東霖,被這屋子裏的笑聲感染,唇角漾起慈愛的笑容,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走進來,“鬧什麽呢?”
鐘語芙下意識轉頭看過來,看到韓以骁的一瞬間,笑容凝滞,立刻收了,和鐘語桐乖乖行禮。
戚薇琳放下葡萄,快速擦幹指尖的手,下塌朝二人見了禮,“夫君,姑爺。”
鐘東霖虛扶她臂膀坐到塌上。
鐘語桐笑着出聲,“爹爹,我在和阿姐下棋呢。”
鐘東霖看向鐘語芙抱着帨巾的左手,“芙兒,姑爺朝皇上讨了珍貴的禦藥,你這手必然不會留疤。”
鐘語芙還是那副淡淡神色,輕輕嗯了一聲。
鐘東霖從鐘語芙冷淡的面色上大概也瞧出幾分,又講了幾句,便攜着妻女出了閨房,把房間讓給二人。
鐘東霖一走,鐘語芙繃着面色,也沒理韓以骁,自顧自走兩步,走到床邊的搖椅上躺下,看向窗外。
韓以骁也不生氣,走過去,撩起下擺,坐到旁邊繡凳上,擡起起她搭在扶手的左手放進掌心,聲線晦澀而沉,“我給你上藥。”
鐘語芙沒躲。
他解開她手上的帨巾,猙獰醜陋的疤痕呈現在眼前。
他見過無數腐爛猙獰的傷口,早就麻木了,鐘語芙的傷口,和死牢你,戰場上的傷口比,實在不值一提。
可他的心髒卻是猛的抽痛一下。
他擰開瓷瓶,輕緩的上了藥,又重新包紮起來。
鐘語芙依然不說話,眯着眼,看向外面黑沉沉的世界。
韓以骁也沒說話,只看着她的側臉。
靜谧良久,韓以骁好脾氣的起身,“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門口,回身,鐘語芙面上沒有任何波動,輕晃着搖椅,薄薄的眼皮垂下來,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投下一層淡淡的陰翳。
書房裏,鐘東霖伏在案首間處理公務,聽見小厮推門進來禀報,說是鐘語芙來了,他詫異的一下,親自到屋外将鐘語芙迎進來。
“這麽冷的天,你這手上還有傷,怎的跑過來了。”他絮絮叨叨的念道,“有什麽事讓小厮丫鬟跑一趟就是,為父還能不去看你。”
通常情況下,人對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都格外疼愛,在第一個夭折的情況下,鐘東霖便格外疼惜。
他欣喜有,愧疚有,期盼也有。
當頭一次抱到那柔軟的不像話的小身子,他是那樣珍惜。
而鐘語芙又是那樣玉雪可愛,即便後來年年都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出生,他的父愛幾乎大半傾注在鐘語芙身上。
鐘語芙看晃了晃手裏的手爐,“爹爹,又是披風又是手爐的,真的不冷。”
鐘東霖吩咐小厮上鐘語芙喜歡的葡萄飲子,又寵溺的拉着鐘語芙的手坐到塌上,“什麽事急巴巴的朝我書房來?”
對比頗為嚴厲的戚薇琳,鐘東霖從小就是個對她有求必應的慈父,論起來,鐘語芙對鐘東霖比戚薇琳要更親昵一些,撒嬌親昵都是常事。
昨日從戚薇琳那邊知曉了真相,為人婦的鐘語芙感同身受,便對鐘東霖的親昵生出了一點排斥。
她無聲避開鐘東霖的手,朝書架處走,掃着上面一摞摞的書道,“爹爹,我來找你借一樣東西。”
鐘東霖寵溺的拍她腦袋,“你這囡囡,說什麽傻話,要什麽直接拿就是。”
鐘語芙說:“西域以外的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