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朝堂職方掌天下圖集,故天子不下堂而周知四方形勢,蓋郡國,封域,厄塞,山川,道理遠近,戶口多寡,按籍以求,可以了然于目而得其形。

是以,真正的輿圖其實并不止是後世一個平面的地理空間,它裏面所蘊含的山川疆域,行政區劃,是執行國政的順序,賦稅,征稅,執法,委官升黜,行軍打仗,輿圖都是最重要的依據。

在這信息閉塞落後的古代,精細的輿圖,幾乎是一個國家的政權最高秘密。

隸屬皇權直屬的部門署掌管便是專門掌管輿圖的。

鐘語芙手裏的輿圖太過粗略,這都還是小時候她出門游歷,一時好奇,從韓景譽那裏拿來玩的。

鐘東霖一側粗眉挑起來,“你一個閨閣女子要輿圖做什麽?還要西域以外的?”

韓景譽并不讓鐘語芙只做一個無所事事的後宅婦人。

除了掌管府上中饋,自她嫁進長寧侯府,韓景譽便把府上對外的一切生意都交給鐘語芙。

其中就有一支商隊。

胡人屢次騷擾大楚邊境,兩國是政敵,是以,大楚和胡人之間并未通榷市,只有極少數的亡命之徒,頂着掉腦袋的風險穿梭在西域之間販賣售貨。

長寧侯府自然不能沾這種足以以叛國罪來論的生意,是以,鐘語芙手底下的商隊遍布大楚,卻從未沾過西域商隊。

鐘語芙随手編了理由,“我前一陣收到褚掌櫃寄過來的信件,得知如今絲綢,瓷器到了西域,西洋等地利潤皆要翻數十倍,也不指着現在擴張,只是先熟悉熟悉地形,做些考量。”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鐘東霖不疑有它,笑着解釋,“傻芙兒,你當我朝以前為何打不過胡人?”

鐘語芙依稀記得自己以前好像聽韓景譽說過,還是搖頭,豎着耳朵,一副很認真聽的樣子。

“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朝對塞外的地形很是不熟悉啊,那裏地廣人稀,入目皆是草原,我們漢人到了那裏,連方向都不易辨別。這還怎麽和胡人打?”

“後來你公公深入西域腹地,繪制了輿圖,這才打的胡人退回自己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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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輿圖太過重要,皆掌控在部門署,至于到底詳細到什麽地步,爹爹也不清楚。我這邊,只有一份咱們大楚的疆域圖,你要是想看,在這大概看一會,這可萬萬不能丢。”

“這是掉腦袋的事。”

輿圖這種重要的東西,也是分級別的,鐘語芙手中的,便是很粗略的版本,關于當地的資料并不詳細,但是官員手中所配置的資料就會詳細很多,到部門署呈給皇帝的,那就更精細了,鐘語芙點頭,“好,我就看兩眼。”

鐘東霖從一個上了鎖的漆盒裏面拿出輿圖,交給鐘語芙。

鐘語芙接過來,狀似随意的問,“不知道侯爺手中是否會有西域意外的。”

鐘東霖笑,“他手中握着長風軍,是防禦胡人的主力,輿圖自然是要配的,塞外之事,邸抄上應當都有。”

翌日,韓以骁下了值,又直奔尚書府,鐘語芙閨房。

鐘語芙手撐在額頭,躺在貴妃榻上,聽見腳步聲,阖上了眼簾。

韓以骁走進來,見鐘語芙躺在貴妃榻上,放輕手腳走到塌邊,拿起她搭在扶手的手上的手,輕輕解開帨巾,将藥塗在上面。

鐘語芙眼簾仍就阖着,假裝自己睡着了。

韓以骁在塌邊坐了好一會,擡起指背,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聲音輕柔,像是怕吵醒她,“我回去了,明日來看你。”

第三日,韓以骁走的時候,鐘語芙終于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第四日,韓以骁親自給鐘語芙喂藥,她沒有拒絕。

就這般,韓以骁日日朝尚書府跑了半個月,鐘語芙的手好了差不多了,倆人在房裏,韓以骁問一句,鐘語芙終于也能勉強答一句。

倆人誰都沒再有提一句蘇婉,大多數時間都是各自沉默的做着各自的事情。

有一種詭異的平和。

倒是有點相敬如賓的意思。

而年關,也近了。

這晚,韓以骁即将從韓以骁房中離開的時候,問他,“快過年了,總不好在岳丈家裏叨擾到年關,我聽岳父的意思,乘着年下,語桐的婚事便要議了,明日休沐,跟我回俯上吧。”

這滿上京,便是尊貴如公主,也沒有成了婚還頻繁回娘家的。

鐘語芙若是不成個樣子,頭一個連累的便是鐘語芙的婚事。

她坐在桌邊,素手執羊毫筆,填着一副梅花圖,輕聲道,“知曉了。”

頭半垂着,濃密的睫毛像扇子打開,韓以骁看不見她的神色,一絲柔軟的發絲順着臉龐垂下來。

月白齊腰蘿裙上,交領處一圈白色的狐貍毛,映的面龐皎潔如銀霜。

默了默,韓以骁起身,站到她的圈椅旁,手繞過她的後背,大手包裹住她的手,一起握住筆,和她一起填圖。

感受到手掌中的素手僵硬的動了一下,韓以骁握着筆,若無其事的捏着她的手填圖。

有風順着窗牖的縫隙吹進來,燭火抽動。

倆人的影子折疊在桌上,牆上,随風而動。

雪花輕緩墜落,天地潋滟成純淨的白色。

待一張圖填完,他抽走筆放到筆架上,拿起一張幹淨的帨巾細細給鐘語芙擦拭手上沾到的顏料。

她的掌心柔弱無骨,燭火下,塗了清透櫻花粉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紅暈。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掌中握着的是珍寶。

她似是失神的盯着他的指尖。

韓以骁又拿起她還包着帨巾的左手放進掌心,柔聲道,“放心,不會留疤,那藥膏裏兌了西域宮廷秘藥。”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

他的手還握着她的手,緩緩,低下頭,靠近她如玉的臉頰。

在即将觸到的一瞬間,鐘語芙臉別開。

他身子頓住。

默了默,手撫上她的後頸子,似乎并未因鐘語芙的冷淡生氣,愈發放柔了聲音,“時辰不早了,早些睡,我今晚留在府上,明日陪你和岳父岳母用了膳再回府。”

這才放開鐘語芙,回了前院。

晚間,鐘語芙依舊縮在戚薇琳懷中,戚薇琳扣着她的薄肩,似是舍不得睡,不停的給她輕哼清越小調。

到後邊,鐘語芙聽出她聲音嘶啞,扣着她的頸子,“阿娘,別唱了,我都困了。”

“我也困了,睡了。”

戚薇琳翻了個身,漆黑的房間內,煙籮紗賬投下一層淡淡的薄影。

壓抑的嗚咽聲隐在窗外枝頭寒鴉粗略的嘶鳴聲中。

鐘語芙手搭上戚薇琳繃輕輕抖動的薄肩,臉貼着她的後頸子,輕聲喚她,“阿娘。”

須臾,戚薇琳轉回身,籲了一口氣才發出聲,“眼睛進了東西,揉了一會眼睛。”

鐘語芙朝她懷裏蹭,“阿娘,別難過,語桐還陪着你呢。”

戚薇琳下巴抵在她額頂,眼睛眨了又眨,“阿娘不惦記,語桐比你乖巧,你兩個弟弟也快成人了,以後也會娶媳婦子進來,阿娘不孤單。”

倆人沒再說話,抱着對方,眼睛怔怔,看着某一處,茫然而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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