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她堂堂超品侯爵夫人,一品诰命,手下能人無數,能需要自己一個下九流的伶人做什麽?
顯然,這麻煩只比慎郡公大。
他自認,自己沒有什麽可交易的東西。
陳瑞良低下頭,又躬了身,“夫人,在下只是一介伶人。”
他垂下的目光裏,雲蒸霞蔚的華麗煙雲蘿錦裙鋸旖旎,繡鞋件鴿子蛋大的粉色珍珠閃着瑩瑩亮光。
“伶官不必擔憂,不是掉腦袋的事,于你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介時本夫人會命人通知你。”
“作為交換,本夫人會替你解決了慎郡公。”
堂堂皇親宗族,輕易便說“解決”二字,陳瑞良覺得,還是把慎郡公這個麻煩留給他吧!
默了默,他問,“夫人,您不怕我出賣你嗎?”
“當然也會擔心,”鐘語芙說:“所以,你出賣本夫人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而且,你死的一定比我慘。”
陳瑞良摸了摸頸子,感覺有點涼。
“伶官等本夫人消息便是。”
鐘語芙施施然出了屋子,陳瑞良摸了摸鼻梁,盯了一眼她的背影,心說,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自鐘語芙那日喊他侯爺,韓以骁一連三日未曾回俯,這日,下了值,走進沉玉小築。
明亮的燭火被風抽着,時緩時急,鐘語芙立在烏木幾邊,水芙色收腰儒衫,同色蘿裙,外罩一層輕霧雲娟紗。
羅雲鬓間簪了一只白玉海棠簪,輕點黛眉,粉唇染了一層櫻桃紅,唇角挂着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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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子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瑩白皓腕擒着朱紅色禮單,漂亮的眼眸不時在禮單和幾上的汝窯字畫間轉動,纖細的頸子又朝執着狼毫筆的紫檀轉過去,交代道:
“這珊瑚臂钏顏色鮮亮,右相夫人最是鐘愛,侯爺和右相最親近,便把這臂钏送往丞相府,并那臺端硯一起,定不能弄錯了。”
紫檀應聲,“記下了。”
韓以骁心髒像是被一根繩子牽動了一下,頓住腳站在原地,不發出一點聲音,目光凝在鐘語芙面上。
擡了個手勢阻了守門的女使行禮。
半臂後,韓忠躬着腰,始終保持那個姿勢一動未動。
好半晌,他放輕腳步,又轉了身。
“夫人今天做了何時?”
韓忠小跑着跟上,“也沒什麽特殊的,就是趙四姑娘來了府上玩。”
韓以骁想起趙媛可的牙尖嘴利,鼻息輕嗤,倒和她性子如出一轍。
他背在身後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吩咐韓忠道:“以後多下帖子,讓她來府上陪夫人。”
韓忠:“奴才醒的了。”
韓以骁回了書房,看了一會子書,蘇婉便來了書房,素蓮提了琺琅掐絲食盒。
“骁哥哥,我在爐子上新烤的門釘豚餅,外皮酥脆,裏面正熱乎着,還并幾樣小菜,你墊一墊?”
韓以骁閣下羊毫筆,放下邸抄,擡起目光,唇翹起柔軟的弧度,“你身子弱,梅香閣又遠,怎麽還巴巴跑過來?這些事讓下人做就好了。”
蘇婉一只手挽着廣袖,露出一截瑩白纖細皓腕,親手擺弄杯盤筷著,笑盈盈的,“我這也不是白來的,自然是有事求哥哥。”
“噗嗤,”韓以骁笑出聲,“你這個機靈鬼,說吧,想要什麽。”
蘇婉手順着臀曲線撫理好裙鋸,坐到韓以骁對面,笑回,“數日前遠渡西洋的大船不日便能回到上京,一整船的舶來品,聽說那洋人的香料盛在拇指大小的金襄雙星玻璃中,螺絲銀蓋擰開,只需朝空中灑出幾滴,沾在身上七日不散,還有那西洋鏡,巴掌大小,映的就跟真人是的,比銅鏡清晰多了。”
“多大點事,”韓以骁朝韓忠吩咐,“府上之前定制了嗎?”
舶來品是皆是大船遠渡西洋所得,很是難得,上京也是這兩年大楚開放了海上貿易才開始有的,如今在上京是有價也難求,皆是數月之前先朝商家訂購。
就這,也是有數量定制,且多數是先緊着宮裏上貢,到各大世家這邊,那數額就更少了。
韓忠心裏覺得,這表小姐很是不上道,于是實話實說:“夫人數月前倒是親自去賣洋貨的鋪子上定制過,只實在是供不應求,這西洋香料和西洋鏡只各有一副。”
韓以骁哪裏知道,女子的首飾穿戴解釋一種隐晦的比較。
和以往一樣,輕飄飄道,“介時取了送到表姑娘房中,你再購置些別的給夫人就是。”
蘇婉心中松了一口氣。
在骁哥哥心中,還是她比鐘語芙要重要的。
韓以骁掐着時辰來到了沉玉小築陪鐘語芙用晚膳,他因之前用了蘇婉的點心,倒也不是很餓,只用了平日一半的量便撩了筷著。
鐘語芙還是和之前一樣,韓以骁問什麽,她便答什麽,規規矩矩的。
就是沒擡過眼皮。
于是韓以骁又主動起了話頭,“再過幾日冬至,朝廷給假七日,我陪你回娘家送年禮吧,你提前備好。”
鐘語芙終于擡起眼皮給了他一個眼神,緊繃的冷面皮子松動了一下,神色有些柔和,“多謝侯爺。”
韓以骁擡起手輕拍她手背,“你我夫妻,應當的。”
鐘語芙這柔和只給了一秒,目光落在她握在自己手背的手又冷了下去。
倒也沒躲,只是手瞬間僵直。
韓以骁感受到,摩挲了幾下,又松開,關切了幾句才回了自己院子。
韓以骁第二日再來沉玉小築的時候,鐘語芙面色柔和很多。
第五日,她回韓以骁完整的句子。
三尺冰封濺有融化之勢。
這日,遠渡西洋的船歸來,鋪子上的小厮将東西送到長寧侯府,韓忠正在核對,素蓮捏着鲛绡柔柔一拜,“韓總管,夫人定的東西到了吧?”
說到底,鐘語芙再是正室,但這侯府還是韓以骁為尊。
韓忠利索從從一堆東西裏将香料和西洋鏡找出來,“都在這了。”
素蓮接了香料和西洋鏡,又給韓忠塞了幾個金魚稞子,說了幾句奉承的話,逗的韓忠直笑才離開。
但凡是女子,哪有不喜愛閃閃亮亮的東西的?
小小的金襄雙星玻璃瓶子,晶瑩剔透,捏在手中便叫人愛不釋手,素蓮腳步不停,頭卻一直低着看向手中的瓶子。
“啊~”
轉角,頭就撞上了人,擡頭,正是鐘語芙新提拔上來的紫檀。
紫檀眼尖,一樣掃到她手中的西洋鏡和雙星玻璃瓶。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問道:“你們梅香閣哪來舶來品的?”
素蓮昂着脖子炫耀,“當然是侯爺親自吩咐置辦的,不然哪裏來的?”
紫檀不好再說什麽,蘇婉在府上,雖說是表姑娘的身份,但誰都知道,那是正兒八經親姑娘的待遇,鐘語芙有的東西,韓以骁也允許蘇婉有,不曾在物質上虧待過她。
看紫檀被噎住,素蓮心裏升起一種奇異的快感,連離開的腳步都松快起來。
畫月看着她近乎嚣張的背影,忍不住出聲,“侯爺也真是的,這東西這麽難得,夫人也喜歡呢,好不容易得那一套,要送了二姑娘的,怎麽不給夫人呢。”
紫檀持嗤她,“怎麽學的規矩,主子也是你能議論的?”
畫月突吐吐舌頭,“知道了,再不說了。”
紫檀又道,“我們快走,我總覺得事情不太對。”
紫檀和韓忠核對了單子,獨獨缺少了西洋鏡和香料,“韓總管,你這東西,是不是少了兩樣?”
韓忠是個人精,潤了潤辭藻,“前幾日表姑娘朝侯爺要西洋香料和鏡子,侯爺纏不過,便做主,将東西給了梅香閣。”
紫檀和畫月對視一眼,畢竟身份低位,也不好再說什麽。
倆人領了東西回沉玉小築,鐘語芙正在書房翻看着儲策給她尋過來的礦山邸抄。
畫月氣不過,将韓忠的話,素蓮的張狂模樣學了個七分像。
鐘語芙目光快速在邸抄上略過,只淡道,“知曉了。”
畫月還想再說,紫檀拉了她的袖子,輕輕搖頭。
畫月珉了珉唇瓣,将話吞回去。
翌日,韓以骁休沐,盛裝到沉玉小築,準備和鐘語芙回去送年禮,鐘語芙又冷了臉,“侯爺自個兒去我娘家吧,我實是沒臉去見我妹妹。”
韓以骁近日見多了她柔和的樣子,忽然又那般冷若冰霜,似是據他于千裏之外,居然心下惴惴。
提着心問,“怎麽了?”
“那西洋鏡是語桐幾月之前便朝我要的,香料是應了給母親的,我一早和他們說定到了,如今沒了,你讓我如何有臉去見她們?”
韓忠在旁邊提醒了一下,韓以骁才想起這檔子事。
在花廳裏來回轉了兩圈,見鐘語芙面色越來越沉,吩咐韓忠,“去,你去表姑娘那把東西拿過來,就說本候以後補給她。”
蘇婉昨日裏才新得到,還沒舍得用,被要走,氣的差點暈過去。
馬車上,韓以骁見鐘語芙面色終于恢複,捏了捏眉心,有些無奈,“東西要回來,開心了?”
“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鐘語芙把玩着西洋鏡,香料,唇邊竟浮着一絲笑,看向韓以骁似是也忘記了收。
這瑩瑩一笑,韓以骁心上嘭的開了一朵花,他陷入一種巨大的欣喜中。
整個人撲過去,将她抵在車廂,狠狠吻上她的唇瓣。
天知道,他這段時間克制的有多難受。
只是吻上她柔軟的唇瓣,他的血液就像被最烈的火燃燒。
以至于在尚書府這一天,他覺得格外漫長。
到了晚間,鐘語芙沒像之前那般抵抗,嬌香柔軟任由撥弄。
他覺得自己快被溺死在裏面了。
她抵在他胸膛說,“我想把綠蘿配給韓忠,綠翹配給韓祺。”
都是韓以骁身邊兩個最得力的心腹。
韓以骁臉貼着她頸子,閉着眼,“都随你。”
你想要什麽都随你。
翌日晚間,鐘語芙在書房撞破韓以骁用着蘇婉親手做的點心,冷着臉拂袖而去,韓以骁一對上鐘語芙的冷臉,心髒一抽,就咚的一聲沉了下去,當時便扔了點心追出來,“又怎麽了?”
鐘語芙臉冷的厲害。
“我不喜歡你吃她的東西。”
“不喜歡她和你單獨在一個房裏。”
“我更不喜歡她進你的書房。”
“你的書房只有我能進!”
韓以骁捏着眉心,“好,好,好,都依你。”
蘇婉眼裏包着眼淚跑回梅香閣,韓以骁拉着她進書房,她面色才緩和過來。
似是很好奇的樣子,看着他書房的陳列,狀似無意的翻看了一些典籍,又指着一個上鎖的盒子,“這個裏面的是什麽?”
韓以骁把玩着她的手指,“都是輿圖,邊關邸抄。”
鐘語芙:“我能看看嗎?總聽胡人的一些事,倒還沒見過呢。”
韓以骁輕拍她手,“事關朝廷公務,婦人不能看。”
鐘語芙甩開他手,“難不成侯爺還怕我出賣你什麽機密不成,我回去了。”
然後,她就真的走了。
回了沉玉小築,還讓婆子把院門鎖上了。
韓以骁正在食髓知味的時候,那裏經的起,于是,第二日,她就在韓以骁書房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西域輿圖。
附帶的邸抄上,詳細的批注了西域各方勢力關系。
她記清楚每一個字,回來偷偷描在鎮紙上,鎖進屜中,隔日東西便交到了儲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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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緩緩流動,韓以骁對鐘語芙越來越寵溺依戀,每日裏變着法的哄她對自己笑,哄她任由自己在床笫間予取予求,他以為,這便是女子心愛男子了。
他卻不知,當一個女人丢了天真,開始用心機算計的時候。
--情愛已死。
只是驕傲如鐘語芙,即便是有所求,也絕不肯主動底下自己的頭顱。
她讀懂了韓以骁的幾分熱度,做分機處理,用那滾燙的熱水,喚醒他內心深處為人夫一點點的疼惜,引的他将心捧給她。
他日漸沉淪。
她冷硬如鐵。
年初一,依着習俗,上京舉辦一場盛大煙火燈會。
韓以骁執掌的巡防營首值,确保燈火的安全問題,他早就做了細密部署,抽出了一些時間給鐘語芙,帶她去燈會。
早早用了膳,鐘語芙去裏間換衣衫,韓以骁随意捧了一卷書坐在幾上等。
內室簾子被拉起來,他一擡頭,只見鐘語芙腦袋上帶了玉冠,玉色祥雲暗紋直裰,玉帶收出纖細的腰肢,又墜了男子用的暖玉和香囊,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
清俊中帶了一點英氣的五官,似哪家剛剛弱冠的小郎君。
韓以骁喉結滾動,忽然有些明白,為何上京的貴族近些年流行起了小清倌。
再一看,這衫子似是用他的衣服改的。
別有一番滋味。
他心上像是有細細密密的小勾子勾了,癢的厲害。
“啪”的扔了書,将人抵到牆上狠狠吻上去。
見他呼吸越來越沉,鐘語芙嗚咽着催促,"侯爺,快遲到了。"
韓以骁沉着呼吸,在她纖細的腰肢揉搓了一把,“晚上回來得好好補給我。”
長街人群湧動,各色造型各異的燈籠彙聚成燈海,漂亮不已。
戌時,官船在阚江河中央燃放煙火,漫天碎金紛紛揚揚落下來,美不勝收。
待煙火燃盡,韓以骁需要去各個崗位視察一下,便讓下人跟着鐘語芙。
尋了幾個重要的崗位,忽的見前方人群聚攏在一起,似是有人在打架,很是喧鬧。
下屬撥開人群,他赫然發現,一個背對着他,身子肥碩的男子在糾纏鐘語芙,言語粗俗污穢不堪,鐘語芙的手臂被抓住,極力掙紮。
韓以骁腦門哄的一下,一腳将人踹飛,鐘語芙嗚咽着掩着袖子哭。
韓以骁拍拍她肩膀安慰,“沒事了,我來了。”
韓以骁轉頭,這才發現,被踹翻在地的人是慎郡公,他滿堆疊着橫肉的臉上紅成豬肝色,被肉擠的快看不見的眼睛也發紅,明顯是醉了酒。
再看到他那胖的跟豬一樣的爪子,就是這爪子,剛剛摸了鐘語芙的手腕。
他沒有任何猶豫,慎郡公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見劍鋒的寒光在眼中一閃而過,手掌掉落在地上,肌肉還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