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1)

靈虛閣的張媽媽走進院中最好的一間閨房,輕聲叩了門。

只聽裏面輕輕傳出一聲,“進。”

這聲音天生甜膩柔軟,能化了男子的骨頭。

張媽媽這才推門而入。

這間房子并未用割斷,用一簾璎珞穿成整整一堵牆隔開,透過明亮半透的簾子,私密的內室半明半掩,愈發勾人的好奇心。

外間專門用來待客,中間一張黃花梨案幾,案幾上一整套青花瓷茶盞,一個成窯花囊,鮮嫩的水仙葉子上挂着剔透的水珠。

門窗亦是上好的檀木,雕刻成細密精致的花紋,陽光晴好的時候,透過縫隙照進來,細細密密落成花朵的樣子。西側挂了一副煙雨圖,右側挂了一副牧童老牛圖。

清雅高貴。

張媽媽掀了珠簾進內室,花魁方凝如一席牡丹低胸慢束羅褥,山巒巍峨挺拔,外罩嫣紅豔雲紗,清風微微拂過時,漾起如水柔波。

羅雲鬓上,鎏金步搖落落貼着柔軟的面部線條垂下,五官精致美豔,如畫中仙子出塵。

窗上挂着的淡紫沙曼随風浮動,亦比不上她的靈動。

她凝白如雪的素手,握着搗杵輕輕捶打,缽子裏是彈珠大小,整齊劃一的淡粉珍珠,一顆價值十兩,足夠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方凝如是這靈虛閣的頭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達官貴人無數。

是以,張媽媽對她格外客氣,“凝如,外面來了樁新鮮事,長寧侯府的夫人親自來我這靈虛閣,要聘了你去與她相公做妾。”

方凝如停下搗杵,臉微微擡起來,如仙玉顏展露,鮮嫩如淡粉荷尖的唇親啓,“倒真是樁新鮮事。”

“可不是嗎,”張媽媽道,“你意如何?若是不想見,我便去幫你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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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凝如垂眸掃了一眼缽中碎裂的珍珠,輕笑,“這可比搗碎珍珠敷臉有意思多了,我去瞧瞧,這侯爵夫人是個怎樣的人。”

鐘語芙道明來意之後,被龜奴引進了一間上房,這裏是真正的銷金窟,不只是體現在聲色犬馬上,目之所及,入進口中的皆是頂級。

女使利落的上了精致的點心,頂級霍山黃芽。

鐘語芙端起茶盞淺淺呷了一口,醇香四溢。

掃了一眼點心,拿起了最易消化,軟糯可口的茯苓餅。

餓的太久,并不能一下子吃太硬的食物,她嚼的很慢。

饒是這樣,咽下去,胃裏還是有些不适應,于是,用了小半塊便不再用。

外邊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須臾,鐘語芙便看見方凝如走進來,明豔的五官叫人眼前一亮。

方凝如先是欠身見了一禮,“見過夫人。”

鐘語芙挽起她手臂,“方姑娘不必多禮。”

方凝如這才擡起眼眸,見到鐘語芙的臉,目光亮了一瞬,“我當時是誰,原是你?”

鐘語芙意外,“方姑娘見過我?”

方凝如漂亮的眼睛靈動的轉了一下,“天福茶樓。”

鐘語芙倒也記得那次,只是倆人只是目光中在空中交彙了一下,算不得正經見面,卻沒成,她竟然能記得自己,于是笑,“姑娘好記性。”

方凝如輕輕撫了一下鬓發,這簡單的動作,她竟做出一種妩媚風情出來,笑回,“我還頭一次見在容貌上勝過我的女子,怎能不記得?”

她惋惜的目光在鐘語芙面上流連,眉目了然的樣子,“我好像知道你為何來此了。”

鐘語芙大概也能猜出來,此刻的自己,對比光華奪目的方凝如,多麽狼狽。

她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坐到凳子上,倒也不避諱自己的處境,“大約是我太蠢了。”

她又邀方凝如,“姑娘不必客氣,請坐。”

方凝如落座,鐘語芙正要直截了當柄明來意,方凝如卻先出聲,“夫人稍等,先用些茶點再說吧,不急這一會。”

轉頭吩咐了女使,“上一壺補氣血的飲子過來,并一些饴糖。”

鐘語芙手指揉了揉鲛绡,這姑娘倒是長了顆七巧玲珑心,難怪能坐穩這靈虛閣的頭牌位置,長達三年。

須臾,女使便将茶飲端了上來,這補氣血的飲子,便是用上好的壺瓶棗,大烏龍眼,頭茬枸杞,山楂,荷葉,阿膠紅糖,參須泡制。

方凝如親自端起茶壺,斟了一杯遞給鐘語芙,“夫人快請用。”

鐘語芙小口喝了一些,又用了幾塊饴糖,整個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待用完,略一斟酌用詞,鐘語芙便問,“不知姑娘可否願意跟我去長寧侯府?”

方凝如兩指捏着半透煙籮鲛绡,笑,“我不過是一做皮肉生意的下九流,只要夫人出的起價,問了我媽媽便是,又哪裏談的上願意不願意。”

鐘語芙面色微微滞了一下,哂笑一聲,“誰做的又不是皮肉生意,區別是,賣的是一人,還是一群罷了。”

方凝如漂亮的杏眼裏,漆黑的瞳孔怔住,定定看着鐘語芙。

視線有些模糊散落。

好一會,散落的視線又凝聚,她笑出聲,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她審視的看向鐘語芙,“你給我贖身,不怕是引狼入室,搶了你夫君的寵愛?”頓了頓,她笑的有點邪惡,“況且,你應該知曉,我這人心思歹毒,可不是什麽好人。”

鐘語芙迎着她的目光點頭,“我聽說了。”

方凝如出生官宦之家,生父原本是上京一六品官,雖說是庶女,繼母倒也是個仁厚的,給她定了一門不錯的婚事,是一寒門書生,才學品貌俱佳。

十四歲那年,在一次去上香祈福的路上,遇上了山匪。

她被毀了清白。

一同失了清白的,還有一位姊妹。

彼時,她的嫡姐正縫要高嫁大理寺的嫡次子,聽聞此事,便隐約有了退婚的意思,嫡母急了,叫她姐妹兩自缢以正家風,保滿門姐妹清譽。、

她那姐姐死了。

傳聞她也死過一回,後來不知怎的,沒死透,離了家,自願入了這青樓。

他父親氣的當天便開了宗祠,剔除了方凝如的名字。

所有,方凝如其實是個沒有祖宗的人。

後來,一年之間,不僅家中嫡姐退了婚事,便是他的父親,後來都被罷了官。

而參他父親的人,是方如凝的入幕之賓之一。

她嫡母,母親曾經來青樓求過她,她卻不為所動。

鐘語芙目光坦然,“你若喜歡,只管去搶。”

方凝如十指交握擔在下颚,看着鐘語芙的目光玩味,“夫人是個秒人。”

鐘語芙問她,“那你可願來我府上?”

方凝如道,“好啊。”

鐘語芙和媽媽這邊談了價,拿了方凝如的賣身契,被女使引着進入方凝如的繡樓,這裏是歷代花魁居住的地方。

鐘語芙走進去,見方凝如在收拾東西,于是自顧自觀賞了一下房間。

轉了一圈,見她将一個半新的西洋玻璃瓶收起來,裏面折了很多的星星,還灑了金粉,亮堂堂的。

翻到是一些貴重的绫羅珠寶不見她收。

鐘語芙笑問,“這瓶子是有什麽意義嗎?”

方凝如舉起瓶子晃了晃,裏面的鈴铛發出清脆響聲。

她盯着裏面的星星:“我每伺候一個恩客就在裏面放一顆星星,一共有362顆。”

鐘語芙渾身的血液将住,上了凍。

她改了主意,将她的賣身契交給她,“這個你拿着,我名下有個不錯的莊子,你可以住到我的莊子上,你給我推薦個厲害的,我換旁人吧。”

方凝如由将賣身契賽回鐘語芙手中,盯着她的眼睛,“我倒覺得,這侯府是我的好去處。”

鐘語芙攜着方凝如出了內室的門,看到儲策迎面走過來,她轉頭對方凝如道,“你先去馬車上,我有點事。”

方凝如淡淡掃了儲策一樣,離開。

這院子裏,涼亭坐落在湖邊,四面視線開闊。

倆人尋了此處說話。

長寧侯府的下人被鐘語芙□□過,嘴都嚴,儲策不知道後院的事,開口問,“你那晚怎麽沒來?”

鐘語芙解釋,“因為一些原因,被禁足了,但是和去西域的事無關,你放心。”

儲策又問,“那什麽時候再走?”

“我改變主意了,”鐘語芙道,“現在想再洗20萬兩,有辦法嗎?”

儲策略沉思了一會道,“可以,表姑娘是個好糊弄的,她什麽也不懂。”

鐘語芙點頭,“那就都由她頂着吧。”

儲策:“好。”

已是五月底,花圃裏的話開到荼蘼,翠綠的枝葉間,粉的,白的,鵝黃,連綿成片,清風一吹,翻飛入海浪,清香撲鼻而來。

只是景物再美,也入不了她的眼。

一連多日,她一閉上眼,便是自己失貞給趙啓緒的那一幕。

那是她最重要的東西。

留給他心愛的表哥的東西。

而那罪魁禍首還好好的待在沉玉小築,享受正室的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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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午夜輪回之時,這種仇人近在眼前卻不能拿她如何的樣子,錐心一般蝕她的骨髓。

更叫她沒想到的是,原本以為,自己接手這長寧侯府的生意是好事,沒成想,根本就是爛攤子,錢都叫鐘語芙在礦山上虧完了,現在各路掌櫃的一開口就是找她要錢,她頭疼不已。

機械的撕扯着面前的一支牡丹,鮮嫩的花枝浸染了她淡粉的指尖。

腦子裏沉浸在憤恨裏,隔着一道花圃,兩個年歲不大,年歲低等女使的竊竊私語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瞧見了嗎?夫人從靈虛閣帶來的花魁娘子真真是好看,聽說是夫人特地從青樓贖出來,特地給侯爺做妾的呢。”

“我覺得還是夫人更美,只是夫人最近病中瘦的托了骨相,但這花魁娘子的确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對比梅香閣那位,那容色也有臉去勾搭侯爺,笑死個人了。”

“瞧前一陣梅香閣那邊尾巴翹的,依我看,侯爺心裏的頭一份還是夫人,你看,知道夫人身子不爽,立刻就趕了回來,夫人只是一句話,表小姐就從平妻淪為妾了。”

“是啊,這頭一份還是沉玉小築,夫人要去靈虛閣贖花魁來府上和表姑娘打擂臺,侯爺就應下了,侯爺心裏真真是有夫人的。”

平妻淪為妾?

鐘語芙從青樓納了花魁,和自己同等身份?

她是在諷刺她,她和青樓妓子是一樣的嗎!

蘇婉腦子都快炸了,再忍不了,繞到花圃另一側,擡起巴掌,狠狠删向兩個低等女使。

兩個女使捂着臉看過來,蘇婉的眼睛裏積壓着駭人的厲色,似是要殺了二人。

這眼神太叫人恐懼,兩人吓的腿都軟了,跪下來,抱着蘇婉的腿求情,“表姑娘贖罪,奴婢知錯了。”

蘇婉不但沒和以往一樣溫柔大方,輕易放了二人,相反,還擡腳踹翻二人。

又厲聲喊了遠處的冬香,“去告知韓管家過來,将這倆人發賣了,”她咬着牙,吐出沉沉的字,“賣去下九流的腌臜地,去伺候最低等的嫖客。”

兩個丫鬟一聽臉都白了,狠狠抽打自己的臉,一邊求,“表姑娘贖罪,奴才知錯了。”

掌聲噼啪,在這緊緊的院子裏分外清晰,到韓忠來,兩人臉上的皮已經快破,血紅的血點子滲出來,腫的高高的,蘇婉卻不為所動,對韓忠冷冷重複了自己的命令。

她甚至看着兩個丫鬟被小厮捂着嘴拖出去,眼裏都是恐懼,身子抖成篩糠,她心裏湧起的卻不是憐惜,而是快感。

她忽然想,要是被拉出去,買去那腌臜地的是鐘語芙,更叫她暢快。

她垂下眼皮,沉郁的目光落下來,指尖翻轉了一會鲛绡,去了廚房,帶上蔽膝,活了面,做了韓以骁鐘愛的糕點,并幾樣小菜,來到書房。

韓以骁還沒怎麽想好怎麽和蘇婉解釋平妻變妾的事,他也不知怎麽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夾在倆個水火不容的女人之間。

于是,他從沉玉小築出來便到書房躲清靜,當蘇婉帶着女使拎了食盒過來,他心虛的垂下眼皮,蘇婉将點心在幾上擺好,磨磨蹭蹭好一會他才放下手中的邸抄過去。

這世上的事,有利便有弊。

韓以骁和蘇婉一起相依為命長大,韓以骁對她有一種親妹般的信任,這種信任可以在蘇婉和鐘語芙之間,讓他習慣性的去信任蘇婉,卻很難轉變成男女之情。

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鴻溝,蘇婉找不到任何方法逾越。

偏蘇婉是有愛慕之情的那一個。

當無心對上有心,最先耐不住的那個,必然是有心的那個。

蘇婉見韓以骁若無其事的用着點心,心中氣悶郁結,但她慣會裝,也更不願意面對韓以骁對她沒有男女之情這件事,于是,她習慣性的将這一切歸結到鐘語芙的身上。

畢竟,恨一個女子比恨心愛的人更叫她容易接受。

這麽一想,她所有的憤恨就都轉到了鐘語芙的身上。

于是,她心中對韓以骁的那點子怨氣便淡了,先告鐘語芙的狀,“骁哥哥,我接手了府上的生意才知曉,如今府上的銀錢很緊張,都叫表嫂投礦山虧完了。”

韓以骁淡淡回,“無妨,做生意有虧有賺很正常。”

蘇婉下巴都快驚掉了,“那可是那麽大一筆銀子。”

韓以骁:“以後這件事別提了,你表嫂近來身子不好,叫她聽見了會不喜。”

蘇婉壓下心裏不舒服的感覺,調整了一下,唇邊又漾起柔軟體貼的笑,“骁哥哥,我聽說表嫂去靈虛閣帶了花魁娘子回來。”

韓以骁漫不經心将口中的點心咽下去,用鲛绡擦幹淨手指,整個過程漫不經心,又優雅尊貴,蘇婉目光追着他手指的一舉一動。

韓以骁做完這一切,語言也組織好了,左右蘇婉擔的只是虛名,他們還是兄妹,且她向來淡泊名利,性情溫婉。

她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他說:“你也知道,你表嫂這個人性子強,為了跟本候怄氣,什麽事都幹的出來,”他似是無奈的嘆息一聲,“她可能有孕了,本候不想她傷了腹中的孩子。”

他摸了摸蘇婉的頭,“你性情溫婉,應該也不會在意的,你只管放心,雖是妾,但這衣食用度不會苛待你,就是個名頭,還是和以往一樣。”

蘇婉腦子裏充斥着鐘語芙懷孕這件事,又見談起孩子,韓以骁嘴角翹着溫柔的弧度,強烈的嫉妒攪的她在奔潰的邊緣。

她哪裏比鐘語芙差了?

她根本配不上這樣完美的韓以骁。

只有她才有資格給骁哥哥生孩子。

韓忠踏着暮色進了書房,捧了最金貴華麗的釵子,桌子,珠子,盛滿了紫檀木的盒子,放置韓以骁案幾,韓以骁拿過掃了一眼,道,“送去沉玉小築。”

韓以骁想的是,他已經給足了臺階,鐘語芙若是聰慧,就應該順着臺階下。

韓忠瞅着韓以骁的臉色,試探着問,“夫人剛剛病愈,身子弱,必是想侯爺能陪着一起用膳的。”

韓以骁似是不為所動,好一會,韓忠才聽見他淡淡嗯了一聲,似是有些勉強的樣子,“那就去沉玉小築用晚膳吧。”

韓忠暗暗在心裏祈禱,那位可接了東西別再鬧騰了。

他這心髒,受不了啊!

這差當的,日日都走在懸崖邊。

想到鐘語芙那剛烈的性子,他不僅腹腔打了一肚子好話,甚至帶了雜耍的,想着,應該成了吧?

到了沉玉小築垂花廳門外,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堆起笑,捧着盒子至鐘語芙面前,“夫”連人字都還沒出口,鐘語芙擡手揮了檀木盒,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韓忠還想再開口,鐘語芙的茶盞擦着他的腳就砸了過來,他一路跳着腳出了花廳。

出了垂花廳,他仍就不死心,立在廊下,廣袖交疊,伸着脖子朝廳內道,“夫人,侯爺親自命奴才去攬月閣挑選的這一盒子東西,這伶人也是侯爺親自命小的尋來逗您開心的,侯爺說了,一會”

“滾!”

又是一個瓷瓶迎面砸過來,韓忠吓的躲開,緊接着,便是男子的寝衣,洗漱用品。

因着這小半年,韓以骁幾乎日日在這邊留宿,這邊他的衣物,洗漱用品皆有,此刻,全部給鐘語芙扔了出來。

韓忠看着這一地的衣服,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只得快速命下人收拾了起來。

差事沒辦好,他回到書房,站在廊下,提着心想對策,然,一無所獲。

正一籌莫展之時,書房的門枝呀推開,韓以骁從屋子裏走出來,玄色雲紋暗繡廣袖錦袍,玉帶勾勒出勁瘦修長的腰,身姿挺拔玉立如勁松。

他身量高,頭微微垂下來,細長飽滿的眼尾漫不經心撇了一眼,又漫不經心理了理衣袖,“事情辦好了?”

他常年習武,刀光劍影之間,身上積着一股子肅殺之氣,如今又身居高位,官場上那股子沉沉威壓一日盛過一日,明明是漫不經心随意撇過來的一樣,韓忠就是一陣心悸,心噗通噗通直跳。

韓忠的直覺告訴他,若是韓以骁知道鐘語芙不僅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那些珠寶,更是将他的東西都扔了出來,一副這輩子和他決裂到底的樣子。

他絕對是夾在中間,承擔這洩火的人。

生死關頭,他靈機一動,彎了腰恭敬道:“侯爺,夫人更需要您的寬慰。”

這話說的很絕妙,暗暗說明自己辦事不理,實在是因為自己身份不夠。

又點名了鐘語芙對韓以骁的需要,世間男子,誰不希望得到自己女人的仰慕?

韓以骁在鐘語芙身上最想征服的,便是這一點。

果然,聽了這話,韓以骁雖是勘破了韓忠的小心思,原本淡漠平靜的臉上,就翹起了一絲忍不住的弧度。

他不輕不重提了一腳韓忠的小腿,“你呀!”

韓忠心裏壓着的積雲散了,心裏想的是,明明挺在乎那位的,怎的就鬧成這樣。

搖了搖頭,想到鐘語芙那激烈的反應,心頭又似堆了快石頭,擡腳追上去。

沉玉小築一地狼藉早就被女使利落的收拾了,摔了的瓷瓶和茶盞也立刻有人補了上來。

韓以骁到飯廳的時候,鐘語芙自顧自用膳,并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韓以骁掃了一眼,齊嬷嬷,彩玉,彩霞垂手立在身後,這明顯不合規矩,顯然,他定下的立規矩的事情,此刻已經形同虛設。

韓以骁捏了捏眉心,手一揮,幾人識趣的退出了飯廳。

飯菜很清淡,就着鐘語芙損傷的胃,連粥也是養胃的粳米粥。

他走過去,坐到挨着鐘語芙旁邊的飯幾旁,主動拿起筷著,夾了一筷著清淡養胃的淮山,“乖,吃點這個,好好将養身子。”

他寵溺而溫柔,像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仿佛他們之間不曾發生過那龃龉。

人的悲恸并不相同。

是啊,施暴的是他,享受的是他,自是能輕易揭過。

但鐘語芙偏就是那個愛記仇的。

在他的溫聲軟語中,鐘語芙銀著摔斷杯盤,碎瓷片翻飛,“洩·欲的玩具不配同高貴的侯爺一起用膳。”

鐘語芙拂袖而去。

韓以骁想起自己說的混賬話,心中發虛,忍了忍,追進內室,扣住她的一雙手腕,“我那是氣話,不作數。”

手腕被攥住,那屈辱的一幕歷歷湧現,鐘語芙心中湧起一股惡心,推開他,“你別碰我。”

躬下腰,劇烈的嘔吐。

他盯着鐘語芙的肚子,愈發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想起來自己那次鬧的厲害,她又餓了這些天,心中愈發焦急,怕傷了孩子。

喊了府醫進來診脈,又吩咐女使重新備一桌菜。

鐘語芙就着彩玉端過來的水漱口,用帕子反複擦拭剛剛被韓以骁碰過的手腕,冷聲道:“滾,我不看大夫。”

韓以骁十分好脾氣:“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腹中的孩子考慮。”

鐘語芙身子頓了一下,旋即了然,她不可能有孩子。

就算有,她也會親手殺了這條性命!

“出去,我不需要看大夫。”

韓以骁不想再和她争執,擡手劈暈了鐘語芙,抱到拔步床上,從銀勾上拉下竹青色紗賬,拿出一只手。

府醫提了藥箱進來,煙雲紗晃着如水波光,一只皓腕從裏面伸出來,泛着細膩的白光,只是,這手腕瘦的讓人心驚。

這府醫是長寧侯府常用的,隐約聽過這位侯夫人的美豔之名,晌午那樁病中親自去青樓贖花魁給丈夫做妾的壯舉,更是成為全城談資。

當即便有國子監的書生交口稱贊,“若論賢惠,長寧侯夫人乃大楚第一人,芸娘再世,長寧侯有福。”

府醫不敢想,這手腕都瘦成這樣了,人得瘦成什麽樣?

錦衣玉食,一品诰命又如何?

哎……

心中輕嘆,但這高門大戶裏的事,也不是他一個小小府醫能管的了了。

難道嫌自己命長嗎?

須臾之間,壓下心思,從藥箱子裏拿出脈枕,擡手準備診脈,頭頂卻傳來一道威嚴冷凝的聲音,“用鲛绡。”

中醫懸脈,望聞問切,皆是要點。

即便是診脈,辨別的也是細微的脈相波動,而脈搏的細微波動,是浮是沉,是遲是緩,是斜是正,是燥是愈,是衰是陽,期間的細微差別,力道甚至輕于薄蟬翼的龛動。

這直接關系到對病者病情的探究,說一句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也不為過。

雖說鲛绡輕薄,也能診脈,但到底沒有直接的觸感判斷的更直觀。

府醫頭半垂,目光正好落在鐘語芙纖細的手腕上。

心中郁悶,指尖不過方寸之地,他已是年約五十的老者,還能起什麽心思嗎?

他舍不得他這府醫觸這一點的指尖,卻舍得自己的夫人瘦成這樣,遭這般罪?

府醫完全解讀不出這貴人都是什麽心裏,他只知道,便是他藥堂裏,莊稼漢的媳婦子生病了,深怕他號的脈不準,還央求他多號幾遍脈相。

逢集的時候還想拉着媳婦子去集市上逛一逛,哪怕花一文錢買上一根最便宜的糖畫,叫她看看這上京的繁華。

莊稼漢都懂的,這些貴人卻不懂。

府醫壓下胡思亂想,拿出薄薄的鲛绡,搭到鐘語芙腕上,屏息感受脈搏。

韓以骁見他號了半天,出聲問,“如何?可是有了身孕?她今日嘔吐了兩次。”

府醫收回手,道:“侯爺想差了,且不說夫人有長期服用避子湯的症狀,只夫人如今的身子,極度體虛,脈相輕,滑,散,這體質若是有孕,不是遭罪嗎?”

想了想,又道,“侯爺,女子和男子體質不同,這風月之事若是過了火,疼痛不亞于刀戟劍傷之類明傷,徹底傷了身子便不好了。”

韓以骁有些臊的慌,想起來,那日自己鬧的是厲害。

又問,“她既沒有身孕,如何會嘔吐?”

府醫道:“并非只有有孕之人才會嘔吐,實則孕中嘔吐的人也只有七成,見着心惡之物,腸胃不适皆有可能嘔吐。夫人的胃極度虛弱,定要好好将養,否則将來易留下病根。”

“另,是藥三分毒,夫人若是能不喝避子湯還是莫要喝的好,否則将來不易受孕。”

府醫珉了珉唇瓣,還是斟酌着用詞出聲,“人這一世,身子康健最是重要,一旦落了病根,那是多少珍貴藥材都養不回來的,忘夫人保重。”

他是醫者,最見不得人糟蹋身子,他診出來,鐘語芙這身子,就是極度饑餓餓出來的。

一個人能自己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可知心中憤恨成什麽樣。

府醫不免又想起來納花魁的美談,這得是被逼成什麽樣了。

外邊的男子卻都在贊嘆這位世子夫人的賢惠大度,府醫覺得有點諷刺。

他心中可憐這位世子夫人,藥方反複斟酌,只想用反應最輕的藥給她服用。

她沒懷孕,卻在自己觸碰之後瘋狂嘔吐。

韓以骁腦子裏回蕩着“心惡之物”四個字。

--她是在惡心自己的觸碰?

韓以骁的驕傲,不允許他放下自己的自尊。

他面色陰沉到滴水,背着手走到院外,吩咐韓忠,“齊嬷嬷,彩霞侍主不周,發賣出去,彩玉,本候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夫人若是再有一點閃失,你當即打死。”

齊嬷嬷和彩霞兩眼一番,整個人暈了過去。

彩玉匍匐到地上,“奴婢一定将功折罪,好好伺候夫人。”

韓忠正想着自己躲過一結,沒成想,韓以骁轉頭就給了他一腳,“你自己去領二十板子。”

韓以骁又道,“吩咐下去,夫人身子好之前,不得讓她出府。”

拂袖出了院子。

得了消息的蘇婉,便又急不可耐的化身知心妹妹,去書房給韓以骁傳遞家人般的溫暖。

方凝如趕到沉玉小築的時候,鐘語芙還在沉睡中。

接過彩玉手中的藥碗,一小勺一小勺喂進鐘語芙的嘴裏,鐘語芙嫌苦,總是本能退出來,她耐着心,吐出來多少,她就喂多少。

一碗藥完整的喂進去,竟是花了足足兩炷香的時辰。

天氣熱,彩玉投了熱帕子,方凝如細細給鐘語芙擦了身子,換上幹淨的寝衣給她睡的舒服一點。

待出了沉玉小築,天邊黑幕沉沉,月朗星稀,白日裏巍峨的侯府高牆陷入一片肅穆,九曲回廊兩側花枝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

六角宮燈裏,燭火映出橘色的光,撕開黑暗,隐約照出一點光。

提燈的是她從青樓用慣了的女使竹竿。

方凝如走的漫不經心,問,“事情打聽出來了?”

高門大院的女使,皆是從小便被嬷嬷□□言行舉止,青樓自然沒有那麽大的規矩。竹竿笑嘻嘻的,雙丫鬓晃動,“姑娘,你還不知道我的本事嗎?簡單來說,作妖的大概是府上那位表小姐,日日提着食盒去書房給侯爺,仗的是和侯爺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方凝如随手理了發絲絞着玩,深黑的瞳孔裏,像狐貍捕捉彩錦公雞,“果然,這每對怨偶之後,都有一只披着兔皮的狐貍。”

竹竿腦袋靠過去,“姑娘,你不就是那千年的狐貍嗎?”

靈虛閣,美貌女子,沒有一千也有五百,環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有權勢的賓客就那麽多,論起來,競争力度堪比後宮。

方凝如能穩坐頭一把交椅,最擅長的便是無聲将最有權勢,最優質的賓客無聲搶過來。

靈虛閣的姑娘恨她恨的牙癢癢,背後裏都叫她狐貍精。

方凝如鲛绡甩了她一臉,“本姑娘可不是狐貍,是那披了兔皮的豺狼。”這一笑,若芙蕖盛開,“專吃人的骨頭渣子。”

竹竿一點也不懷疑方凝如的話,她是真能吃了男人的骨頭渣子。

“那個院子便是侯爺的院子了,那表姑娘怕是在那紅袖添香呢,姑娘要去把人搶過來嗎?”她燈籠轉了一個彎,指了一條幽徑,“從這可以通過去。”

方凝如卻是坐到木制欄杆上,巴掌大的繡鞋尖頂着煙紗裙鋸輕晃,雙手扒着欄杆,身子微微往後傾斜,盯着院子裏輝煌的燭火,漂亮的眼珠子流轉到竹竿身上,“竹竿,你永遠記得,上杆子的都不是好買賣。”

“自己送上門,哪裏有男人貼上來來的有意思呢?”

竹竿知道,每次方凝如露出這個表情,便是有了自己的成算。

“那咱們現在做什麽?”

“等人啊。”

竹竿便将燈籠放到欄杆上,掏出斜挎佩囊裏的葵花籽扔進嘴裏,她唇舌一辍,咯嘣一聲,葵花籽成了兩瓣,裹挾果肉,兩片唇瓣一珉,瓜子殼飛到地上。

這着實有些不成體統,但方凝如便是喜歡這樣縱着她。

兩盞茶之後,前方院子有女使打着燈籠緩緩而來,隐約能看出來,後面還跟着一個穿錦衣的女子。

方凝如擡起素手,解了上襦最上面的幾顆扣子,精致的鎖骨,鼓鼓囊囊的胸露出一點。

前方的燈籠由遠及近,到了跟前,方凝如拿起燈籠,直接朝蘇婉面上照過去。

燈籠打着面過來,蘇婉驚的往後退,“哪裏來的奴才這般不長眼?”

“咯咯咯咯。”

蘇婉聽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然後便看到,那燈籠緩緩擡起,透過掐絲琺琅六角宮燈的壁罩映出的橘色燈火下,朱雀戲花鳥的圖案旁,一張豔姿若桃李的明豔面龐,光顏如玉,面龐曲線精致柔美,星眸含春,帶着一股子旖旎風流。

是一張美極的美人面,蘇婉心頭卻驚的升起一股森林寒意,下意識往後一退。

“本姑娘乃是大夫人親自從靈虛閣聘過來的貴妾,和你同等身份。”

蘇婉已經下意識猜出來,她視線往下走,這才發現,她她她她她……

頸子,乃至胸脯都這般沒羞沒臊的露着。

屈辱湧上蘇婉心頭,她竟是和這般下九流的女子一同為妾。

“下賤!”

“不要臉!”

“滾!”

方凝如面色絲毫不變,甚至笑的愈發美豔,她提着宮燈照着蘇婉女使手中提着的象牙镂雕适合,緩緩道來,“我在青樓的時候,有一最大的恩客,他最多的時候,一次為了擲了五千兩銀票,我有個死對頭叫容梨,她嫉妒我有這般大的恩客,便想搶了去。”

“于是也百般琢磨恩客的愛好,親自下了廚,做了他心愛的點心,穿着半透的衣衫,柔弱無骨的撲進恩客懷中,哪成想,恩客卻是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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