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1)

倚思院內室,菱花窗上貼着喜慶的窗花,窗檐青花紋花盆裏,碧綠的仙人掌上開了一對米黃色的小花。

幾上燃了一對紅燭,細風透過窗牖吹進來,惹的燭芯搖曳。

拔步床上,架子上垂了一副煙色紗賬,金鈎鈎在兩邊,粉色蓋頭落在緋色錦背上。

院子外邊的喧鬧聲響起,似是家丁在喊,夫人落水了雲雲。

八寶酸枝幾上,方凝如聽見,笑出聲,執起酒壺斟了兩杯酒,碰在一起,瓷杯發出叮一聲脆響。

她盯着清亮的酒,“姐姐,妹妹恭祝你心願得成。”

仰頭一飲而盡,揉了揉臉蛋,這才起身而去。

兩岸無數小厮執了火把照明,水裏面,不時有小厮冒出水裏閉氣,彩玉彩屏跪在地上嗚嗚哭,身子瑟瑟發抖。

方凝如只做不知,挑了最近的仆從詢問事情經過,這才知曉,韓以骁是第一個跳下去找的,自打跳下去,到現在還未露過頭。

方凝如篤定,這人是找不着的,手指攪着腰間絲縧,暗想,這韓以骁要是淹死了,那位癡心不已的表妹會不會一道尋情?

也不知道她會選擇哪個死法,是一并投了這河,還是以上吊,還是割腕?

她正想的來勁,卻看見幽森黑暗的河裏,一個頭冒出來,懷裏還抱着一個人。

下人驚喜的喊,“找到了,侯爺找着夫人了。”

方凝如一顆心沉下去。

應該啊!

怎麽會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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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不解的,還有跳進水裏一并“救人”的儲策。

怎麽會有一個人呢?

要說鐘語芙也是真倒黴,自去年她從尚書府回來,綠蘿就覺得鐘語芙心裏藏了事,雖說嫁了人,卻還是念着鐘語芙。

她覺得,自己一個女使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可不都是拜鐘語芙這個主子所賜嗎。

這日蘇婉,方凝如一同進門,就怕鐘語芙做什麽傻事,她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

遠遠看着彩玉和彩屏被鐘語芙吱走,又目睹了鐘語芙逃走的過程。

恍然大悟,

她站在她一個外人的角度來看這兩人的關系,為什麽鐘語芙以前總是和韓以骁吵,為什麽不愛韓以骁,為什麽不想做這長寧侯夫人。

原來--她心有所屬。

她心跳出嗓子眼,整個身子抖成篩糠,

私奔--這抓回來,不僅是可以休,更是得沉塘,哪裏還能有活路?。

她不認同私奔這件事,可她也不願意讓鐘語芙有陷入這種被世人诟病責罵的可能。

她盯着流動的滾滾河水,極淡的銀色月光下,粼粼水光映在她的瞳孔裏。

淹死總要有屍體啊。

世人都知曉,長寧侯夫人是淹死的,不會再有人去抓鐘語芙。

既能保全鐘語芙的名譽,又不會連累到鐘家的家教。

時間緊迫,她又極度害怕,這一點點時間,她想不到更多周全的辦法,她只有一個念頭。

--她想她的姑娘活的恣意開心。

她什麽也顧不得了。

倉促之中,她随手抓了鬼葉草,細細密密的倒刺勾在臉上,再加上被水沖泡,到時候就認不出了,做完這一切,毅然決然跳入水中。

這個過程很快,正好是儲策帶着鐘語芙翻牆的時間。

府醫早被韓忠快馬加鞭被人請了來,韓以骁這邊抱着“綠蘿”上了暗,府醫便診治。

韓忠拿了火把靠近,被倒刺勾滑的整張臉露出來,韓以骁從那緊閉的嘴唇一眼認出來,這根本不是鐘語芙。

他原本僵硬空白到沒辦法思考的大腦瞬間便活了過來。

從極度的恐懼中活了過來。

--抓到了一點點鐘語芙的生機。

這生機,使得他原本就聰明的大腦立刻運轉起來,能正常思考了。

鐘語芙昨晚還好好的,不可能現在去尋死。

如果說是腳滑不小心倒有可能。

只是現在還有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綠蘿,事情就不一樣了。

也是這個時候,府醫也診斷出了結果。

“侯爺節哀。”

又嘆息一聲,“可惜了,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韓以骁非常确定,鐘語芙根本就沒有身孕。

小厮女使吓的全都軟了腿跪下來,噤若寒蟬,深怕一個不妥的舉動惹了韓以骁不順眼,被連累罰了。

韓忠亦軟綿綿跪了下去,他已經可以想象,韓以骁是叫他陪葬,還是打上幾百大板,再将他撚出府去。

腦袋快垂到地上,就聽見韓以骁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是本候醉了,忽然想起來,夫人只是去了莊子上,人都散了吧,叫韓祺來處理,另外,傳儲策去本候書房。”

韓忠疑心自己是聽錯了的,再擡頭,對上韓以骁冰冷的黑眸,黑沉似深井,下的立刻醒了,明白了韓以骁的暗語,壓下今晚的事,不得洩露出去。

立刻将在場的下人遣到旁處訓話,又遣了人去找韓祺。

儲策提了下擺跪到韓以骁面前,“侯爺,屬下在這。”

儲策見韓以骁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也沒叫起身,便垂着眼皮繼續跪着。

方凝如手中的鲛绡揉成團,小厮手中火把映着韓以骁的臉,面皮繃的緊,肩背筆挺,雖語氣冰冷,渾身散發着冷凝冰霜,獨獨不見悲傷。

她又看向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人。

難道,韓以骁發現了什麽?

韓以骁不讓人留在這,她也無法,只得轉身,一步三回頭的回了院子。

下人須臾之間散的幹幹淨淨,儲策見韓以骁卻不急着去書房,而是拿了火把罩在地上,朝院牆走過去,到最後翻過院牆。

到返回來,得了消息的韓祺亦趕了過來,“侯爺”。

韓以骁睨了一眼儲策,“你去書房等本候。”

儲策只好起身,等候在書房外邊。

儲策一走,韓以骁火把看盡地上沒了氣的綠蘿,“你來看看,這人是不是綠蘿。”

枕邊人是什麽樣,又如何能認不出?

韓祺被這巨大的變故砸中,意識恍惚,抖着唇瓣哆嗦,“怎麽會?”

韓以骁吩咐:“記着,丫鬟綠蘿一時鬼迷心竅,盜了夫人財務,攜款潛逃,自己滑了腳,夫人被驚出病,去莊子上養病去了。”

書房。

經過韓以骁的盤問,儲策答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鐘語芙早就做了萬全的準備,不是沒想過萬一遇上意外,被韓以骁察覺到,所以,她今日裏命了十個掌櫃。分別往是十個地方連夜出成,迷惑韓以骁。

這不,韓以骁得了十個掌櫃去的地方,點了最親近的衛兵往這些地方追去。

而真正的鐘語芙,沒人知道,正藏身在戲園子裏。

陳瑞良揉着額角,“夫人,你只說要藏個人,可沒說是你啊。”

鐘語芙掀起眼皮,“本夫人不是人?”

陳瑞良:“私藏正一品诰命,這足以要了在下的腦袋,這也叫舉手之勞?”

鐘語芙篤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第三人知曉,這不就是舉手之勞?”

陳瑞良:“……”合着這還是字面意思。

他算看出來了,這位夫人膽子大的很!

連出逃這樣的事情都幹的出來,也懶的和她争辯。

“夫人你還是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裏能順利出城。”

鐘語芙見他似是要出去,問,“伶官要去哪?”

“夫人且放心,在下很清楚,自你出現在這裏的一刻,在下便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是去隔壁睡覺,”陳瑞良答:“在下惜命的很,萬一事發,還想留個全屍。”

他還記得,上次鐘語芙只是給自己賞了簪子,那位侯爺便一副很有敵意的眼神看過來。

皇親國戚的手都能當街給砍了。

這要是發現他帶她出逃城門,還一晚上共處一室,他怕是得被剁成肉泥。

鐘語芙自信,她做了這般萬全的準備,韓以骁是不可能知曉她真正藏身的地方的,因此,翌日,她化了戲裝,坐在馬車上堂堂正正混在戲班子裏出城。

要說人倒黴起來,真是喝涼水都塞牙!

她是一再倒黴。

眼看着頭一晚韓以骁已經順着鐘語芙放的煙霧彈被引出城,結果,皇帝有急事诏。

在韓以骁快追上前往卞城方向的管事時,領了禁軍趕來的蔣毅追了上來。

若是鐘語芙在去往陽城的管事馬車上,下屬也能帶的回來,韓以骁讓下屬繼續去追,自己則跟着蔣毅往回折返。

恰好,鐘語芙混在戲班子裏排隊的時候,韓以骁領着禁軍直接進城。

他的馬在最前方,鐘語芙遠遠看見,立刻憋着臉朝另一側,又微微側過一半身子,朝前邁了半步,叫陳瑞良擋住一半。

陳瑞良自然也發先了韓以骁,無聲配合着鐘語芙,站到一條線上,遮住她。

陳瑞良的身型高大,籠住了大半,韓以骁的視線虛虛掃了過來,盯着露出來的一角虞姬袍子上。

蔣毅見他放緩了速度,身子從馬上歪過來一點問,“看什麽呢?”

事關鐘語芙的清譽,韓以骁也是以府上財物被盜的緣由分派了親衛出來的,他收回視線,“沒看什麽。”

抽了馬,急速往皇宮跑去。

到再從皇宮裏出來,派出去的人也都回來,自然,哪一路上都沒有鐘語芙。

韓以骁拇指上的碧綠扳指碎裂成齑粉。

鐘語芙,你好手段啊!他想。

到十日後,暗衛傳來消息,儲策遇上山匪身亡。

事情從綠蘿那裏出了差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從那裏韓以骁就存了疑惑,再到儲策身亡,韓以骁抽絲剝繭,回想種種細節,翻看賬目,再回首這一年府上生意前前後後的虧損。

錢被洗的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他找不到證據,心中卻慢慢勾勒出一個瘋狂又大膽的想法。

如果礦山是幌子--

沒有人敢收留一個莫名的孤女,但若是有潑天的財富呢?

到哪裏買不來權勢?

難怪鐘語芙敢跑!

他心髒湧起尖銳的疼痛,他一心想守着她,好好疼她。

她竟然卷了府上家財,和另一個男人私奔了!

他看着黝黑深邃的夜空,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點一點剔除他筋上的肉。

她已經逃走了半個月了。

此刻,她和那個男人在做什麽?

是不是也躺在那人的懷裏,媚眼如絲,勾着他的脖子,面色緋紅。

多可笑啊!

前一晚,她還和他極致纏綿,他給她做了那麽承諾。

當時的她,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忍住笑啊!

她是在心裏怎樣的嗤笑着,看着他做承諾的?

他仰天笑起來。

笑着笑着,兩行淚珠從眼眶子裏流出來,手緊緊握成拳,眼裏是滔天的恨意。

而這洩憤的機會,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宗室瑜親王意圖謀反的證據終于拿到,他帶着親兵去朝瑜親王的家,在暗室裏搜出了龍袍。

瑜親王在國子監和鐘東霖曾是同窗,而瑜親王又是個隐藏的深的,這些年和上京的世家多有交好,韓以骁很快在他書房翻出了和各家的來往的信件。

韓以骁一封封拆開來看,最後,把瑜親王和別人來往的信件全部收了起來,只留了鐘東霖的信件,剛好有兩封裏面,涉及了幾個官員的升遷考評。

韓以骁将這兩封信摻雜在瑜親王和追随他謀反的部下信件當中。

這性質就不一樣了,可以做同黨論。

當晚,鐘府被重重官兵包圍,鐘東霖被禁軍壓入了大理寺,而韓以骁,迅速将謀反的告示發往各州府,下發到告示欄。

鐘語芙的逃亡旅途輕松而歡快,似飛鳥投林,她帶着面衣自由奔馳在天地之間,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看一路風景,享用一路美食,每天醒來都是不同的地方,嘗試不同的新鮮事物,她愛死了這種感覺。

被愉悅的心情滋潤,她整個人炙熱的像一團太陽,面色紅潤。

這一切,在到達到陽城,看到告示欄上鐘東霖的畫像戛然而止。

摻和進了謀逆一事。

只一瞬,她便從朝氣蓬勃變成死寂,盯着那告示傷的每一個字企圖讀出更多的信息。

儲策出聲安慰,“夫人,您也別太急,老爺在上京經營多年,人脈總該有的,也許會有人将鐘大人救出來。”

鐘語芙盯着承辦的部門署,黝黑的眼珠明珠一般的光滑淡去,只剩空洞,“你不懂,我爹爹不可能謀反,這案子是他辦的,他這是在用這種方式警告我,回去。”

儲策也是這麽猜測的。

鐘家是他姻親,岳丈家都能下這個手,這手筆又狠又辣。

可想而知,鐘語芙回去會面對什麽。

“夫人您若是回去,怕這件事不會輕易揭過,您,您有危險。”

鐘語芙盯着前面的城門,她已經走過了12城,只需要再出陽城,關外近上很多了。

這一路,看着各地的風土人情,她想了很多想經營的鋪子,記在手劄上,滿滿兩本了。

她給自己重新想了一個名號--跌香夫人。

商號的名字叫芙蓉月。

她迫切的想去實現它們。

叫芙蓉月的商號開遍西域,再到大楚。

只要她做的夠大,在白匈奴的權勢夠大,也許有一天,她能堂堂正正的以跌香夫人的名頭回到尚書府,每年将戚薇琳接到白匈奴玩上幾個月。

那邊安插的人,已經在白匈奴安頓了下來,現在局勢很好。

她眼皮阖上良久。

再睜開的時候,眼裏的光芒退去,平靜無波,“儲策,在我的一衆兄弟姐妹中,父母是最疼我的,但是我挺不孝的,這麽久以來,想的都是我自己。”

“我從來沒給我的母族帶來過什麽,現在,也該是我還他們的養育之恩的時候了。”

儲策看着她眼眶子裏包滿了淚,又仰頭憋回去,心口悶悶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鐘語芙:“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去了。”

她回去肯定有活路,但是儲策肯定是沒有的。

她朝他笑,“你好好去那邊發展,我等着芙蓉月商號開到大楚這邊。”

儲策收緊了缰繩,若是跟鐘語芙一同回去,才是坐實了他們有私情的事。

大概沒人相信,一男一女私奔,不是為私情?

不會茍且吧?

只會讓鐘語芙陷入更艱難的局面。

他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翻身下馬,掀起直裰跪了下來,“夫人,屬下會在白匈奴經營好一切,無論多久,都在那邊等您過來。”

鐘語芙笑,“好。”

既然要回去,也就不必東躲西藏了,鐘語芙不想連累任何人回上京去送死,于是,她只身來到镖局,下了單子,叫人護送她回京。

而韓以骁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所以,鐘語芙和镖局上路的第二天,便落進了韓以骁的人手中。

而遠遠跟着的儲策,确定了鐘語芙是落進了韓以骁的人手中,悄悄轉身,打馬而去。

通告發下去,韓以骁的一顆心一直卡在嗓子眼,不吃不喝,等着鴿房的消息。

雖然這告示發往天下,卻也只能到每個城的衙門公告欄,他就怕鐘語芙為了安全起見,不走官道,不入城,這樣便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那他做這件事,便沒有任何意義。

每一刻于他都是一種煎熬。

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原本意氣風發,眉目晴朗的韓以骁,豐腴肉感的臉消瘦的露出骨像,整個人像是個沒了生氣的木偶,眼裏的郁色濃厚,冰冷不化。

每日裏反複問那兩句話,“有夫人的消息了嗎?”“鴿房有飛鴿傳書進來沒?”

常常是上一柱香才問了一遍,下一柱香又問。

到暗衛傳來消息,鐘語芙找到了,他立刻飛鴿過去,叫暗衛将鐘語芙護送朝上京的方向來,之後自己則像一陣風出了屋子,一人雙騎,餓極了抽出馬鞍佩囊上幹硬的餅子,就着冷風,腮幫子咬出青筋往前奔跑,去迎鐘語芙。

再見到韓以骁,鐘語芙感覺自己都快認不出他來了,他是典型的清俊貴公子長相,身板卻有着武将的筆挺英氣,剛硬和俊俏完美的結合到一起。

否則當年當她得知自己要嫁的人是他的時候,也不會生出那些子的向往。

她幾乎沒怎麽完整做過一件女紅,嫁衣是她第一次,從頭到尾全部是在自己弄的東西,手指都快戳成馬蜂窩。

此刻,他面頰消瘦的凹陷下去,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非常不好。

更叫鐘語芙心驚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裏,有憤恨。

他就站在廊下,不進也不出,極深的黑色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鐘語芙走過去,屈膝行了一禮,“侯爺,妾身給你請安。”

“請安?”看着她面色好到發光的面龐,韓以骁笑的刻薄又冰冷,“你覺得我能安嗎?本候的好夫人,卷了府上家財,和另一個男人私奔了。”

鐘語芙被這直白的言語刺的臉色發白,迷蒙的淚霧迷住眼,“侯爺您別這樣說,妾身不是私奔,妾”

後面的話還說未出來,鐘語芙的脖子就一雙大手掐住,她幾乎不能呼吸,艱難的喘着微弱的空氣,恐懼的看向韓以骁。

而韓以骁垂下來的眼皮,眼角挑起一道深深的褶子,幽深的眸光冷氣森森,像是地獄修剎。

“你又想用這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來騙本候什麽?”

他想起來,她逃離的前一晚,也是這樣,嬌嬌弱弱的抵在他胸膛,喊着受不了了,面上的緋色到達了頂點,叫他那樣歡喜。

叫他那樣迷戀。

那副模樣,是不是也叫儲策看去了?

他心髒快喘不上氣,手背收緊,骨骼吱吱作響,手背青筋突出來,“說!”

“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他是怎麽碰你的?”

“他碰你哪了?”

窒息一般的喘不上氣,鐘語芙一張臉因為缺氧漲的通紅,韓以骁手一使勁,她整個人摔到地上。

鐘語芙大口喘了幾口粗氣,一緩過來,也沒顧着起身,匍匐過去,攥着他的玄色廣袍解釋,“侯爺,我和儲策清清白白的,我沒讓任何人碰過,我守着規矩禮節的。”

韓以骁蹲下身,捏起她好看的下巴擡起來,“那你說,儲策在什麽地方,你把他供出來,本候就相信你。”

鐘語芙手擡上去拽住他胳膊,“侯爺,是我對儲策下的命令,他只是執行我的命令而已。”

“執行你的命令?”韓以骁不信,“他不知道這長寧侯府誰是主子嗎?他在上京執掌了那麽多鋪子,是大商賈,府上奴才成群,有權勢有地位,風光無限,你告訴本候,憑什麽你一句話,他能扔下所有,頂着腦袋犯下這潑天大罪?”

“嗯?”

“你說你們沒私情,你自己信嗎?”

“是不是早在府上的時候就茍且過了?”

“沒有,你別說的那麽難聽,妾身沒那麽不堪,”鐘語芙搖頭解釋,“是因為公公,公公對他有恩,他是在執行公公的命令。公公将商號給我的時候就命令過儲策,我才是他的主子,只要我有命,他必得以命效忠。”

又是韓景譽!

誰家公公會命令管事效忠的是兒媳婦,而不是兒子?

好歹他還是他的侄子吧,還有血緣關系吧。

聞所未聞!

若說以前,韓以骁只是覺得他們之間過分關心對方,便是因為韓景譽過世,鐘語芙連着多日不思飲食,他也只是自己隐約的猜測。

此刻,他覺得,他摸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

他牙冠都要咬碎了,瞪着鐘語芙,眼眶子裏充斥着紅血絲,“他命令下面的商號大掌櫃效忠你一個內宅婦人?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似是想起來往事,“難怪啊,那年賞花宴,皇帝明顯是看上你了,想納你入後宮做皇妃,他雖有從龍之功,卻并不自大,向來守着一個臣子的本分,卻因這件事,第一次逆了皇帝的意思,不惜和皇帝生嫌隙。”

“難怪你一直不願意和我圓房,他也不成婚,不留子嗣。”

“是想給我的嗎?”

“難怪新婚夜我只是去守着病了的表妹,他就要陪着我在雪地站一個時辰,把你許給我,就是為了讓你離她近一點吧?”

鐘語芙完全不知道這些事,但是她很确信,韓景譽是光明磊落之人,大概是怕她在宮裏過的不好。

皇帝宮裏的妃子多了去了。

她震驚,她和韓景譽之間怎麽可能有私情?!

她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公公和我爹爹是至交好友,他是看着我長大的,他是長輩,我雖然不學四書五經,卻也飽讀詩書,知廉恥,我們不可能□□,侯爺,我嫁給你是心甘情願的,我沒有不願意。”

韓以骁一個字也不信!

“那你跑什麽?”

鐘語芙,“你知道的,我這人心眼子小,我就是忘不了你為了蘇婉打我,真的。”

韓以骁食指在鐘語芙的眉,眼,鼻,唇上輕輕滑,“你這張臉是真美,”又順着下巴滑下去,指着她心髒,“心可真黑啊,你這顆黑心裏住着的到底是誰啊?”

鐘語芙:“沒有旁人,我心愛之人就是你,真的。”

她頭一次。

--主動柔弱無骨的貼過去,去解韓以骁的衣衫,企圖用魚水之歡來解他心中的恨。

她手中沒有任何權利,除了能用這一身骨肉去侍奉,旁的又能有什麽?

韓以骁卻是一把将她推開,冷漠的看她一眼,“省省力氣吧,你也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誰知道你還幹不幹淨。”

他起身,撣了撣被鐘語芙碰到的地方,像是拍掉髒東西。

鐘語芙再一次狼狽的摔在地上,手肘磕到地磚上,鑽心的疼,她還是立刻撐着地起身,“你有什麽不滿你沖着我來,我求你,你放了我父母,他們是無辜的。”

韓以骁冷笑,“這會子記得你是有父母的人了?本候還以為你心腸硬到連你的九族都不管,只管自己的死活了。”

他摔了衣袖,擡腳往外走。

鐘語芙沒辦法了,扒了一根簪子抵在頸子上,“我以死謝罪,你放了我父母行不行?”

韓以骁回頭,看見她的頸子上,經脈一下下抽動,細膩輕薄的肌膚,被簪子戳破,星星點點的血凝出來。

他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又立刻收了回來,眼神更冷,“心啊,你前腳死,本候後腳就将你的父親送上天和你團聚,謀反罪,七歲以上的男卷皆是腰斬,不過你阿娘和妹妹大概得晚上十年,女眷十一以上的全部淪入教坊司,供人在床笫間娶樂。”

鐘語芙手裏的簪子啪的落了地,手指顫動,“你一定要這般絕情嗎?”

“噓!”韓以骁勾唇冷笑一聲,“忘夫人還記得,早些日子答應過本候的事,從頭到腳不得有一絲損傷。”

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鐘語芙再也未見過韓以骁,回上京的馬車上,前後足足有幾十個士兵看着,寸步不離。

進了沉玉小築,這回,她的院門直接從外邊被落了鎖,院子裏除了幾個灑掃的小丫鬟,再無旁人。

這樣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日子,最是熬人。

且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的樣子太過絕情。

鐘語芙沒有任何胃口,整日裏惶恐不安,卻唯恐再惹怒韓以骁,不敢少吃一頓飯,不敢少喝一杯水,整夜整夜睡不着,也只能睜着眼皮看着帳頂一夜到天明,不敢驚動下人。

每天用完膳,唯一的一件事便是盯着大門的方向,期待韓以骁的到來。

讓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是,終于見到韓以骁,他卻是帶了她來地牢。

沿着長長的臺階走在去,潮濕血腥,幽暗陰森如鬼魅幽影,往人腦子裏鑽。

越往下走,腐臭氣息越濃郁,鐘語芙忍着不适,竭力跟上韓以骁的步伐,下了最後一級臺階,一陣尖肅激烈的叫聲響起,空曠幽深的曲折長廊,像山谷那般回響。

這尖叫聲叫人毛骨悚然,伴随着鞭子抽開皮肉的聲音。

鐘語芙整個身子不可控的抖起來,腳一滑,整個人就往地上摔去,她腦子裏不可控入侵一些恐怖可怕的思想,又竭力想揮去,卻又覺得無處不在。

韓以骁原本是走在前面,腿被撞了一下,回身才發現,是鐘語芙倒在地上。

“起身。”他垂下頭,淡淡的說,并沒有要扶的意思。

鐘語芙手撐着地站起來,韓以骁這才發現,她的唇瓣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面上都是恐懼。

他忽的就想起來,去歲冬日的那場大學,她看着綠蘿綠翹被罰,也是這般,像是被抽幹了血的木偶。

他想也不想的出聲安慰,“你不必擔心,岳父沒有受刑。”

鐘語芙漆黑幽深的眸子終于有了一絲焦點,機械的點點頭,“走吧,去看父親。”

破舊的木欄杆牢房裏,一些稻草,一張老舊的桌子,這些就是全部了,而一路過去的每個牢房裏,幾乎每個人都是披散着頭發,形容枯槁。

鐘語芙差點沒認出來鐘東霖,雖說沒像旁的囚牢裏的囚犯那樣渾身被死寂籠罩,但眉眼間皆是愁思,眼眶凹陷下去,整個人消瘦很多。

那個風光霁月,氣質儒雅,受人尊崇的一品大員啊!

鐘語芙難以想象,戚薇琳和鐘語桐現在是個什麽境地。

一想到這個,她整個人都受不了了,這邊出了天牢,她連馬車都顧不得上,抓着韓以骁的下擺跪下去,哭的泣不成聲,“侯爺,我求你,是我不懂事,你把我阿爹和阿娘救出來,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我求你了……”

韓以骁原本要的就是震懾她,叫她不要再聲出別的心思,此刻,看到她跪在地上,沒有任何理智,卑微的求他,像是溺水的人,只會慌亂的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是一個奔潰了的人。

沒有任何的心機章法,談判交換,就是最原始的,一個人卑微的求一個人,期望他施舍他的善意。

她終于不再人性叛逆,乖巧柔順,甚至是卑微,這樣的她,他再不用擔心她會從自己身邊逃走。

韓以骁原本覺得自己應該是開心的,可是此刻,仿佛跪在地上的那個是自己,心裏憋悶難受到極致。

他蹲下身,扶上她已經哭的不像樣子的臉,跟她保證,“你不再想着跑,好好待在我身邊就好,岳父會安然無恙的。”

信任這個東西一旦崩塌,無論對方說什麽,看着都像刀。

且情緒這個東西,一旦糾葛在其中,自己都出不來。

鐘語芙仍舊是陷入深深的自責,是自己自私啊,為什麽不早早聽戚薇琳的話,是她只想着自己,才給父母,妹妹弟弟帶來這麽大的災難啊。

她早就該明白,沒有真正的權利在手,他可以捧你到雲端,也可以讓你跌入塵埃,全憑他的心情。

她已經被這些折磨壓死了。

她仍就奔潰的哭,“侯爺,真的,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牽連我阿爹阿娘,我求求你……”

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最後迷離的眼神裏,依稀是韓以骁慌亂的的臉。

韓以骁抱起鐘語芙,打着馬在街上在街上橫沖直撞,飛一般跑到最近的醫館。

恰好鐘語芙慣用的府醫在醫館坐診。

府醫診了脈,面色沉沉,問出自己的疑惑,“夫人以往的心脈并無任何問題,怎的會突然生出這麽嚴重的心疾之症?”

韓以骁重複問,“心疾?”

“是,”府醫道,“夫人最近可是一直悶在房中未出門?”

韓以骁面刷的白了,“心疾和這個有關?”

府醫想起來,高門大院裏,常有後宅婦人被禁足一說。

一看韓以骁的表情,府醫明白了,這位尊貴的侯夫人是真的被關了起來。

想到她年紀輕輕就犯了這樣嚴重的心疾,心中氣氛,忍不住出聲,“胡鬧,便是貓狗被關在屋子裏不得出,都會憋出病來,何況是人?”

“你去那牢裏看看就知曉了,有幾個不瘋的?這對身心有極大的傷害。”

他記得上次就囑咐過,不是只有刀槍劍戟才傷人,這精神內傷更折磨人。

“此症乃郁結于心,整日惴惴不安,活在惶恐之中所致,應該夜裏不得安枕,白日不思飲食,人又憋在屋裏無法發散出來,加之情緒激動導致氣血逆行,似是一刻鐘之內受了極大的刺激,徹底爆發出來,損了心脈,嘔出血。”

“如今心脈已損,藥石無靈,”府醫嘆息,“好好保養吧,至少要少十年壽命,可千萬別再折騰了,再折騰就真的沒命了。”

韓以骁腦子嗡嗡的,“少十年壽命”這句話在腦子裏反複回蕩,他不可置信的呢喃重複,“怎麽會這樣?”

他只是想讓她長個教訓,想讓她乖乖待在自己身邊。

府醫聽了這話,醫者仁心上來,也忘了收語氣,“不是只有刀槍劍戟的明傷才是傷,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銅牆鐵壁,和瓷器一樣易碎,一被糟蹋還有不受傷的?”他惋惜,“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知道糟蹋身體。”

“此症狀應該早在一個月之前就有症狀了,怎的不早些請大夫延醫問藥?”

韓以骁拳頭死死攥住。

待給鐘語芙喂了藥,抱回府,放到床上,韓以骁立刻沉了臉,親自審問下人。

他原本以為,一定是沉玉小築的下人怠慢,可審問一通下來才知道,鐘語芙不曾少用過一餐一飯,這邊吃吐了,那邊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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