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有人說,如果在晚上九點以後往“清歌”房頂扔顆炸彈,那至少能炸死整個江城三分之二的敗類。

這話說得很靠譜。這個堂而皇之坐落在市中心,重金砸出來的銷魂之地,煙,酒,大麻,美人,凡是能讓你感到通體暢快的東西,樣樣都不缺。有服務到頂級的銷魂窟,自然就能引來喜歡享受的富貴買笑人。三層樓梯盡頭的包廂,內裏裝飾金碧輝煌,杜衡紮在美人堆兒裏,滿意地往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上親了一口,笑着說:“五少,您倒是會享受。隔一條街那邊兒就是派出所吧?您這地理位置安排得,真果斷真英明!”

那邊五少小心翼翼陪着笑:“您什麽陣仗沒見過,可別取笑我了。您這頭一回來江城,我怎麽着也得讓您高興不是?”

杜衡往喉嚨裏倒了一口清酒,半笑不笑:“讓我高興也容易啊!你把原材料價格再降百分之十,大家不都和美了嗎?”

五少後背的冷汗刷刷往下淌。他早就聽說杜衡不是個好打發的,嘴頭緊胃口大,仗着背後有黑白通吃威壓一方的自家老板撐腰,不達目的不罷休,就算吃不着肉也要生生磨下你一層皮來。但是個人就有弱點,杜衡的弱點也很好找,酒色對他來說比錢權都重要,所以五少今天下了大血本,把整個夜場都清理幹淨,好酒絕色地哄着陪着供着,卻沒想到杜衡還是坐地一口鐘,紋絲兒不動。

五少看看杜衡從香港帶來的那倆保镖,站在杜衡身後,門神一樣魁梧,閻王一樣冷面,腰間鼓鼓囊囊,隐約像是別了槍,他心頭一苦,覺得膽汁都快逆流而上,漫到他嘴裏來了。

身邊他的秘書忽然捅了捅他,低聲道:“五少,您不是說杜衡只要看見漂亮女人就容易松口的麽?”

五少抱着頭,小幅度地唉聲嘆氣:“我哪知道他今天這麽油鹽不進?”

秘書遲遲疑疑地說:“是不是因為這些女的姿色不夠入他的眼?”

“我可是把整個‘清歌’最漂亮的妞都送到他嘴邊兒了,還想讓我怎麽樣?”

秘書停了一下,還是大着膽子說出來:“五少,我冒昧說一句,您在海山別墅藏着的那位,模樣比這些妞加起來還出挑十倍。”

五少看向他,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

秘書加緊游說:“那位再漂亮,也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可您這次要是把杜衡哄高興了,接下來的事兒您都能松口氣。上億的合同還比不上一個女人重要嗎?”

五少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眼神冷靜下來,說:“我打個電話,讓老宋把她送過來。”

杜衡抱了滿滿一懷軟玉溫香,眼角瞥見對面嘀嘀咕咕的兩人,說:“你倆腦袋湊一塊兒聊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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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臉上堆了笑:“剛才五少的幹妹妹發短信來說車子路上抛錨了,讓五少找個人過去接她呢。”

杜衡說:“這年頭幹妹妹出了事不找爹媽朋友,都時興來找幹哥哥?”

秘書趕緊解釋:“這個妹妹不太一樣,在江城沒爹沒媽沒朋友。是五少兩個多月前去海邊兒,看見石頭上躺着一人,漂亮那是相當漂亮,但卻昏迷不醒,渾身都是傷。五少把她帶到醫院治療,後來才認的妹妹。”

杜衡“喲”了一聲:“長得漂亮又在海邊發現的,別是人魚公主吧?”

秘書笑着說:“她一會兒就過來,是不是人魚公主,到時候您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有個喝多了的女孩兒起身去洗手間,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恰有人從外推門要進來,女孩沒站穩,腳下一空撲過去,外面那條人影一閃,幹脆利落地眼睜睜看着那女孩摔到地上。

這一摔動靜不小,滿屋子人稍稍停下來,都看過去。門邊站着一個女子,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高挑有致,肌膚白得清透,齊腰長發一絲不亂,清麗五官不施粉黛,穿一件寬松的亞麻襯衫,系真絲純色圍巾,貼身長褲裹出雙腿筆直修長的形狀,配深色短靴,除了用一條發帶簡單固定住額前碎發,全身再無其餘配飾,眼珠烏黑,神情有點兒冷淡。

秘書堆出笑容正要說話,杜衡一口清酒“哧”地噴出老遠,綠豆眼瞪成蠶豆眼:“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景致順着看過去,下一刻眉頭一皺,扭頭就要走,杜衡身後那倆保镖以閃電般的速度瞬移過去,“啪”地一聲把門重新關上,拿人身堵住,然後雙雙低頭:“大小姐好。”

景致面無表情,嘴唇微微一動:“滾開。”

倆保镖沒滾開,倒是杜衡三步兩步滾了過來,點頭哈腰還堆出一副谄媚笑臉:“大小姐,您也是來江城散心吶?”

景致冷眼瞅着他,說:“我來逃命。”

“瞧您這是說得哪兒的話,哈,哈哈。”杜衡掏出手絹擦擦臉上的汗,順便摸出手機快速撥號,一邊恨不得把整張臉攢成菊花,“您不打招呼一走就是兩個多月,商少都沒睡過好覺。南海海面上現在都還停着我們好幾艘打撈船呢,商少發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恨不得把海水抽幹了一寸寸地找呢。您看,您是不是跟商少通個話?”

說着電話通了,杜衡捂着嘴說了兩句,然後把手機雙手捧到景致眼前:“大小姐,商少有話跟您說。”

滿屋的寂靜,景致在這寂靜中盯着那手機有将近一分鐘,才冷着臉把手機放到耳邊:“讓你的走狗滾遠一些。”

那邊卻恍若不聞地輕笑一聲,沉穩低緩的嗓音傳過來:“在外面玩夠了麽?”

“……”

“我等你明天回來。”

“……”

商逸比她先挂了電話,景致眼神越發冰冷,已經開始無聲向周圍抛射冰粒。杜衡僵着脖子縮在原地,看景致捏着那支限量版手機停了一會兒,忽然磕雞蛋一樣在旁邊的酒櫃上輕輕一磕,然後一擡手,手機“咕咚”一聲被扔進了倒滿紅酒的高腳杯裏。

杜衡雙腿一軟,肉疼地差點跪下去。

白白對着這麽一個絕色美人,杜衡那些花花腸子卻半點不敢露出來。那些妖嬈性感的小妞也沒精力再抱了,杜衡跟供菩薩一樣把景致請進車子裏,一路風馳電掣開往酒店。到了酒店又唯恐景致耍花腔,一路都讓保镖一前一後走,把景致夾在中間,他則在她的右手邊一米以外跟着,邊講些自己都不知所雲的笑話。

景致一直繃着臉悶聲不吭。杜衡陪她到了十九層的房間,心裏快速盤算着這個樓層不上不下,景致不可能從窗戶翻到樓頂上逃跑,而且就算把床單被罩都撕成一條條系一起扔出去也夠不到地面,總算略微放下心來。

杜衡點頭哈腰地站門口恭請景致進了房間,然後“砰”地一聲被景致關在門外。杜衡摸摸鼻子,轉頭單手叉腰,開始對守在門口的倆保镖頤指氣使,用的是不高不低正好讓景致聽得見的音量:“你們兩個!晚上一刻也不準閉眼!一步也不準離開!務必務必要保證大小姐的安全知道嗎!大小姐要是出了什麽差池,你們也不用再混了!” 想了想,又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火警裝置,接着說,“晚上要是哪兒突然冒煙了,或者防火警報突然響了什麽的,你們也必須守在門口一動不動!不準進房間看望大小姐也不準到處亂跑知道嗎!”

房門突然又“刷”地打開,景致抱着雙臂站在門口,冷笑:“杜衡,你以為我會蠢到同一個招數在三個月內重複用兩遍?”

杜衡後背的冷汗刷刷往下淌,臉上又堆成了一朵花:“哪哪哪哪能呢。大小姐,我只是說着玩,說着玩,您別動氣,別動氣……”

房門又“砰”地關上,杜衡摸着被撞疼的腦門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不放心,又給駐紮在江城的分部打電話,調過來四個高手,樓頂放倆,樓底放倆,八只眼睛齊齊盯着十九樓那同一扇窗戶。

不辭勞苦地又查驗了一遍,杜衡這才算安了一半的心,看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借了屬下的手機,騰出空來給五少回個電話。那邊聲音戰戰兢兢,比杜衡剛才還要結巴:“杜杜杜杜杜總助,大大大大大小姐到到到到底是哪方神聖?”

杜衡打了個呵欠,輕描淡寫地說:“哦,她啊,是我們老板的未婚妻。”

那邊一屁股坐在地上,“哐當”打碎了一只明代青花瓷,聲音更加顫抖了:“我我我我沒沒沒碰碰過她!真的!真真的!”

“行了行了,你不說我也知道。” 杜衡嗤嗤冷笑,“就大小姐那種咔嚓利落的個性,你要是真碰了她,還能有命留到現在?”

五少舒了一口氣,又聊了幾句,有了點兒心情八卦:“杜總助,大小姐跟商少鬧別扭了吧?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她渾身都是血,特別狼狽……那個,怎麽弄的?”

“你想知道?”

“必須啊!”

“這麽跟你說吧,”杜衡慢條斯理地說,“簡單點兒講,就是太平公主想學武則天垂簾聽政,無奈李隆基早生了三十年。”

“……啊?”

這一夜倒是過得出乎意料的安分順利。次日清晨杜衡去找那六個保镖,個個都說屋子裏很安靜,沒有意外情況出現。杜衡看看表,在景致房間門前轉了兩圈,手指關節敲了兩下門,輕聲細語地問:“大小姐,您起床了麽?”

裏面沒回音,杜衡心一抖,又敲了兩下,還是半晌沒回應,這下杜衡五髒六腑都重重抖了一下,雙手扒在門板上,連抓帶撓哭天喊地:“大小姐?!大小姐?!您還在裏面嗎?大小姐!求求您回個話啊大小姐!”

十秒鐘後,裏面終于傳出來不耐煩的沙啞女聲:“吵什麽吵?閉嘴!”

杜衡轉瞬就破涕為笑:“好好我閉嘴我閉嘴我立刻閉嘴。我就在這兒等着您出來吃早餐,當然這完全不是催您的意思,您慢慢收拾不着急,然後會有專機接您回A城……”

他的話沒說完,門板那邊似乎被什麽東西沉沉踢中,杜衡吓了一跳,立刻後蹦三尺遠。

一直像樁子一樣在兩側站着的倆保镖隔着墨鏡望着他:“……”

好不容易伺候景致吃完早飯,杜衡陪她一起坐在酒店大廳裏等人來接。景致看報紙,他也看報紙;景致放下報紙,杜衡唯恐她生事,趕緊給她搜腸刮肚講冷笑話;等景致忍無可忍再次拿起報紙,杜衡終于松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酒店外面的草坪上跑出來一只雪白可愛的小貓。景致坐在沙發裏望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往外面走。杜衡擋在她身前,賠笑:“大小姐,你看……”

景致拿極其冷淡的目光盯了他一會兒,杜衡的後背很快濕浸浸,幹笑兩聲,腳下一挪兩挪三挪,還是讓開。

所幸景致确實只是蹲在草坪上逗貓,并沒有什麽其他動作。杜衡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她的身上。過了一會兒小貓跑走了,景致還蹲在那裏,杜衡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大小姐”,景致頭也不回地沖他擺擺手,慢慢站起來,往草坪深處走了兩步。

杜衡趕緊追上去兩步:“大小姐……”

景致突然說:“別動。”

杜衡停住,腳底突然感覺到一點兒硬硬的凸起,擡頭一看景致單手支着下巴,一張漂亮的鵝蛋臉正沖他皮笑肉不笑,臉色“刷”地就白了。

“我剛才逗貓的時候順便埋了幾顆地雷在那兒,你好像不幸踩中了一顆,”景致說話輕松如同談論天氣,“不過炸藥不多,應該不會要你的命,但是炸掉你兩條腿大概還是綽綽有餘的。”

杜衡的冷汗跟湍流一樣流淌,強笑:“這,這不大可能吧,大小姐您又不是孫悟空,吹根毛就能出去買炸彈……”

“酒店房間有空調有電視有電腦還有遙控器,拆開來電線炸藥都不缺,你忘了我是物化專業出身了?”景致嘴角一翹,越發和顏悅色,“你不信的話可以走走看啊。”

杜衡望一望瓦藍瓦藍的天,幾乎想嚎啕大哭。

他究竟是招惹哪位神仙了啊!他不就來江城簽個合同順便玩玩女人嗎,怎麽就碰上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了!架着小心供奉燒香都不行,到底還讓他怎麽樣!他前兩天剛買了輛跑車還沒來得及開,現在就要沒腿去踩油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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