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景致在當天被紮了針後,徹底跟商逸陷入冷戰。
景致跟商逸平日裏的相處模式非常詭異,陷入冷戰後倒是和正常男女沒什麽不同。簡單來說就是拒絕跟商逸對話拒絕跟商逸睡覺拒絕商逸提出的一切要求,這其中包括商逸吩咐廚子做出她最愛的飯菜,然後繼續親手喂給她時,景致的表現仍然是緊緊抿住唇,完全無動于衷。
景致其實已然一天一夜沒吃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但她對着商逸抵在唇邊的勺子很久,就是不肯開口。商逸看她良久,輕輕籲出一口氣,說:“還不吃?”
“我不吃有什麽,你大可以繼續打營養針。” 景致的手輕輕按在後背那個追蹤器的位置上,摸了兩下,感覺到一陣傷口未愈合的鈍痛,忍住萬千湧來的怒意,淡淡地說,“不過何必呢,直接餓死我不是更好。”
以前景致一直認為自己十分識時務。就算她心中再怎麽咬牙切齒地想把對方拿迫擊炮轟成碎碎渣渣,當表面上形勢比人強的時候,她充其量也就是意思意思地反抗一下,還沒有等對方真正祭出皮肉之苦,她就會一面咬着牙一面低下頭。
比如說,當初商逸在把景家弄垮,又把她弄進商家祖宅,緊接着又很快把她弄上床的時候,她就是這種表現。既不順從,也不拼死反抗,既然對方愛她這張臉蛋,那她就勾着對方繼續被她吸引,同時又保持自己頭腦絕對清醒,所有甜言蜜語全部當做耳旁風,不動聲色地蟄伏,然後在任何一個可乘之機出現時,聞風而動。
她那時候覺得這是下意識的明智之舉。景致從不懷疑自己能屈能伸的能力,就如同她從不懷疑自己永遠做不成君子,或者從不懷疑景家終有恢複原貌的那一天一樣。因此,當她對商逸這一系列行徑表示出極端的仇恨和敵對,并且連續冷戰多日也不想有所和緩以後,連她自己都隐隐吃驚自己這一次如此堅決的态度。
如果能從理智出發,她現在早就該假裝屈服在商逸這些強硬手段之下,就算做不出溫順的樣子哄得商逸心花怒放,也不再該做這些無謂的抵抗。但真正的實際情況是,她完全無法對商逸之前的行為有一絲一毫的原諒,就連假裝她都做不到。不管過了多長時間,她都仍然覺得這些手段非常的無恥人渣不要臉王八蛋值得讓人從祖宗十八代到子孫十八代統統問候個遍,是個人有點兒腦子就知道絕對不能原諒他,都這樣了如果她還原諒他的話,她豈不就也成了無恥人渣不要臉王八蛋值得讓人從祖宗十八代到子孫十八代統統問候個遍。
這些都是她拒絕飲食,因而被商逸吩咐連續打了十天營養針之後的想法。接着在冷戰持續了又十天,并且絲毫沒有緩和的趨勢時,景致把她跟商逸的問題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她這一次反複計較後得出的結論是,她之所以仍然與商逸保持冷戰狀态,跟她完全沒有關系,完全是因為這一次商逸沒有主動來跟她示好。非但沒有示好,反而連平日裏那些摟摟抱抱哄勸調^笑也一概不剩,兩個人這些天來攀談的次數居然是破天荒的零。
雖然商逸就算來示好也不見得景致就懂得投桃報李,但商逸不主動來示好,還擺出這種态度,就意味着這兩個人永遠沒有和好的那一日。景致覺得這一回如果要她主動去求商逸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在她看來二十天前發生的事無論從哪一方面都是商逸對不起她。她就算私自跑出去也跟商逸沒關系,換句話說,她本就該是出去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商逸也沒資格去說什麽懲罰她的話,當時他在診所裏說出那一番話時擺出的那副如師如父又如君主的嘴臉簡直讓她作嘔,她就該讓商逸跪在她腳邊哭求一萬遍才算真正旗鼓相當的報複。
在做如此想,由此發覺商逸這一次比她更加矯情更加無理取鬧以後,景致便愈發心安理得地矯情和無理取鬧了下去。
這時候她已經肯每天定時下樓去餐廳吃飯。這其中轉變的原因完全在于商逸突然忙碌起來,無暇繼續每餐親力親為喂她,而按照鄢玉的醫囑,景致現在還不能随意走動,商逸便也不能苛求她每天三餐時間都去商氏大樓報道,商逸一停止逼迫她,景致立刻不再為難自己,第二天就下了樓,報了一堆的食譜,風卷殘雲一般一餐吃了兩餐的量。
然而除此之外,商逸對她的管束依然是壓制狀态。除去喂飯和起初幾天強制給她兩瓣臀上塗消腫藥膏以外,商逸跟她再無其餘肢體接觸。景致每天被盯得更緊,并且明知她不肯照做,商逸也要通過傭人傳達一項項命令和囑咐,由此便讓景致臉色更冷,短短幾天,整個商宅所有能被破壞的東西都被破壞了一遍,連被忠心耿耿的管家藏在自己卧室裏試圖保命的商逸最喜歡的一座晚清西洋鐘也被翻了出來,景致直接拿另一座西洋鐘一碰,裏面的大小齒輪傳送帶時針表盤等等就全都可憐地散落到了地上。
商逸聽說這件事以後頓了一下,淡聲開口:“繼續從景致的銀行卡裏往外扣就是。”
管家說:“……已經全扣光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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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逸輕描淡寫:“不是還有一張瑞士銀行的卡麽,那才是她存錢的大頭。”
管家在電話裏聽得顫抖:“少爺,您真打算這,這樣……”
“我怎樣,不留情面趕盡殺絕是麽。”商逸慢悠悠把玩新到手的兩只鼻煙壺,過了片刻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這也算得上趕盡殺絕?”
杜衡是在這兩人冷戰了足足一周後才得知這兩人情況不妙的。商逸此前答應過他,一旦找到景致,就放他一周的年假。于是杜衡在得知景致回到祖宅的當日就快速離開了A市,飛去江城五少那裏蹭了七個晚上,期間一共與八個女子度過了這些和諧美滿的夜晚。然後剛回來到了商氏大樓頂層,正要去向商逸報道,就有個水靈剔透的小姑娘抹着眼角跌跌撞撞從辦公室跑出來,一個不慎跌在了他懷裏。
杜衡聽完小姑娘的哭訴,腦仁兒像小錘子敲打一樣的疼。尤其是聽到後面說商逸這些天一臉微笑地把整個商氏大樓所有人都明裏暗裏折騰個遍之後,杜衡只覺得不光頭疼,他的牙都恨不能跟着太陽穴一起震動。
“你來得正好,” 杜衡在門外徘徊了仿佛蝸牛從一顆樹頂爬到另一棵樹頂那麽久的時間,終于鼓足勇氣敲開門,還沒說話就聽到商逸先開了口,頭也不擡指着一邊沙發上的連衣裙,“帶着那個去趟祖宅,告訴景致,晚上要去一場晚宴,讓她在家換好了衣服等着。”
杜衡:“……”
杜衡難以想象到他的老板究竟是拿着什麽樣的心态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按照他的基本經驗,他覺着去祖宅那純粹就等于找罵,他從景致那裏得到的答案從來就沒變過,簡潔精粹的一個字就可以概括:滾;要是她肯再賞臉點兒,那就是四個字:你叫他滾。而且杜衡完全覺得商逸肯定是知道這答案的,他現在就是擺明了要故意拿他當槍使。
“老板……”
杜衡話沒說一半,就看見商逸單手支頤,眼皮擡起來,淡淡地看着他。
于是杜衡剩下的話又默默地原數吞了回去。
再接着半小時後,他果然從景致那裏聽到了意料之中的那四個字,居高臨下得簡直和商逸一個口吻:“你叫他滾。”
杜衡在心裏嘆了口氣,只能原封不動滾回大樓,顫顫巍巍如實彙報後就看見商逸扔了手裏的筆,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杜衡被他瞧得心尖都在打顫,才聽到商逸緩緩開口:“衣服呢?”
“在,在車裏。”
商逸又看他一眼,随即離開辦公室,一路開車回到商宅,拿起一邊衣服,擡腳去了二樓。他步履沉穩卻又奇快,杜衡一路小跑緊跟,到最後也沒追上,只眼睜睜看着兩米以外的卧室門被拉開,随即又被關上。
商逸手勁不大,但輕輕的“咔噠”一聲還是聽得杜衡後背一涼。他跟聞聲而來的管家一人扒住半邊門板貼住耳朵往裏面聽,但商逸聲音實在低,一個字也聽不分明,只能勉強聽到景致略略嘲諷的回答:“就算紋上追蹤器,我也不是你的一條狗。你要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這種事我可辦不到。或者這麽說,不光是今天,還有以後的每一天,凡是你所有需要用到我一起去的場合,我如今索性一并回答你,我統統不願意。”
過了片刻,景致又涼涼地開口:“是麽?那除非我死。”
後面又過了良久,景致的聲音才又響起來,愈發冷然:“你看上的也就我這張臉。你以為我當真沒辦法?”
接着只過了幾秒鐘,卧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商逸握住把手站在門口,臉色冷得猶如一塊光滑的大理石:“去把鄢玉叫來。”
尴尬的管家應了聲是,不怕死的杜衡偷偷往裏看了眼,便發現景致漫無所謂地坐在床邊,手裏握着一把水果刀,左邊臉頰上赫然一條長長傷口,鮮紅的血映着白皙皮膚,正觸目驚心地淌下來。
鄢玉來得很快,端詳傷口也迅速,并且從始至終眼波都不曾動一動,淡然開口:“縫合還是包紮?”
景致問:“哪個會留疤痕?”
“縫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景致依然面色不動:“那就縫合。”
鄢玉哦了一聲,也不問她這麽說的原因,只說:“但我沒帶麻醉針,你只能忍一忍。”
鄢玉轉身就去醫藥箱裏拿針線,商逸歪倚着沙發扶手,聞言眉間一挑,手裏正攥着把玩的一只鼻煙壺立時扔出去,直接擊中了鄢醫生那雙萬分金貴的手。
“包紮。”商逸沉着臉開口,“把那捆線扔了。”
鄢玉看他一眼,沉吟片刻,最後還是把線重新放了回去。景致瞥見,冷嗤一聲:“鄢醫生,現在你包紮了,轉眼我就又把繃帶扯了,這樣反複兩次的話,你覺得結果會是什麽?留疤還是不留疤?”
“你們兩個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別牽扯到我頭上。”鄢玉“啪”地一聲把醫藥箱合上,皺着眉非常不耐煩,冷冷開口,“再吵下去我就把這道口子一半縫合一半包紮,讓你倆誰看都心亂。”
鄢玉最後還是給景致密密包紮了一番。完畢後提着醫藥箱要走,手搭在扶手上又停下,轉過身來,無視房間中另外一個一直歪在沙發裏的人,徑自沖着景致開口:“景小姐,我記得你一向自私自利無惡不作唯利是圖,從來不做不劃算的買賣。不過你如今為了置氣就把臉給劃了,卻犯了世上最蠢的病人才會犯的事。念你是初犯,我暫且幫你一把。下次你再這樣,我直接幫你劃得更深。你真是愚蠢,與其去劃自己的臉,還不如下手去劃商逸那張小白臉。哪個更痛快,難道你還不知道?”
商逸嘴角抽了抽,手裏另外一只鼻煙壺迅疾狠厲地扔了出去:“你再給我說一遍!”
鄢玉拎着藥箱完好無損地下樓,路過待客廳時碰見正苦着臉等待一旁的杜衡,想了想,走過去,踢了他一腳,沉靜開口:“問你幾件事。”
“什麽?”
鄢玉認真地問:“我看你家老板肝火旺盛得非常反常,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他多久沒進行過房事了?”
“……”
鄢玉繼續認真地問:“而且你家老板娘也跟得了癔症一樣,她多久沒進行過房事了?”
“……”杜衡一頓猛咳,半晌喘了口氣說,“這難道不是一件事嗎!”
“……這竟然是一件事嗎?”鄢玉認真地反問完,又想了想,扶了扶眼鏡,再次踢了杜衡一腳,唇角一本正經地抿起來,“交代你件事。”
過了一些天,晚飯時候,商逸沒在,餐廳裏又是只有景致一人。其實她并不怎麽餓,但今晚廚子做的一道中藥藥粥嘗起來味道十分不錯,景致嘗了兩口,把其他的都舍了,單單把那道粥端到眼前,喝得半滴不剩。喝完以後就去了卧室睡覺,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迷迷糊糊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莫名其妙地渾身燥熱,臉如火燒,分外口渴,此外還有某個地方隐隐地非常不對勁。
景致起初只當自己着了涼在發燒,摸索着開了燈,正打算去喝點水,沒想到翻身坐起時居然摸到了一張紙條,不知是什麽時候被人放到床頭,拿着湊到燈前一看,上面一行顫抖的字體:大小姐,我是被迫的!鄢玉他不是東西!您要殺殺他,不要殺我!而且我這也是為了您和老板好!真的!我指天發誓!您忍耐點兒,我保證十點之前把老板送您床邊來!
後面附了更加顫抖的“杜衡”兩個字。
景致愣了愣,終于明白過來自己現在口渴的真實緣由,臉色頓時陰下來,死死盯着那張紙條,恨不能立即拿迫擊炮把杜衡轟成碎碎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