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傍晚,趙老三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胡家小院,一道回來的還有枝繁和葉茂。

“爹,喝茶。”

香茶找胡奶奶借鍋臺燒了一壺茶,茶色清亮,裏頭還放了蒲公英,泡起來的水不苦不齁,放涼咕上幾大茶缸渾身舒坦。

趙葉茂在田裏插了一天秧,渴的厲害,不用香茶招呼就站到了水壺邊。

趙家三房分別住出來後,屬趙老三拿到的鍋碗最少,一家四口攏共就得了一個茶缸,趙老三喝完了才能輪到兄弟倆。

現在正是飯點,香茶去胡家鍋臺兜了一圈,愣是沒找到空餘的碗裝水,金鳳瞧見了,遞給香茶一個竹筒。

香茶貼近金鳳的耳朵,小聲說:“金鳳,我爹要晚點燒菜,你別睡太早哦。”

金鳳嗯嗯點頭。

香茶抱着竹筒盞進屋,屋裏趙葉茂等不及抱起水壺嘴已經喝上了,趙枝繁則坐在門檻上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枝繁哥哥,給你。”

趙枝繁漆黑的眸子落到裝有滿滿茶水的竹筒盞上,沒動。

香茶推了推,糯糯開口:“我打井水洗過了,是幹淨的。”

趙枝繁張張嘴想說話,可發不出聲,香茶甜甜笑開,示意趙枝繁拿着喝。

茶水清涼略有回甘,趙枝繁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原來家裏只有香茶清楚他有潔癖。

白天在田裏插秧的時候,趙枝繁就一直琢磨昨天和弟弟葉茂騙香茶去大茶山深處撿蘑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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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帶香茶不是去找蘑菇,而是想借機扔掉她。

“哥,待會火車一開咱就把她丢上去!”

每天下午三點五十左右會有一班火車經過大茶山站,停兩分鐘,他們等最後幾秒将香茶甩上火車,香茶膽子小,肯定不敢往下跳,到時候就能一路坐到四九城去找她的親人。

嗚嗚火車轟鳴聲響徹山洞時,他突然後悔了,不顧弟弟的憤怒和咆哮抱起香茶就往山下沖,然後就看到趙家被雷火劈中的慘狀。

跑得時候他一個勁的告訴自己,他娘不是被香茶氣死的,香茶何其無辜。

當年香茶來到他家,他娘分明很開心,至于為什麽突然吐血……

“三叔——”

院外來財的叫喊聲打斷趙枝繁的回憶。

趙老三:“是來財啊。”

來財:“奶讓我喊你去二妮娘家。”

趙老三放下高瓜走出來,問來財有什麽事,來財搖頭:“奶沒說,只讓我過來喊人。”

将生高瓜嚼得咯嘣脆的趙葉茂沖出來,越過趙老三攬住來財的肩膀:“來財哥,咱們到邊上去,我問你個事兒。”

趙老三洗了把手就去了二妮娘家,趙枝繁接過刀繼續切高瓜絲絲,香茶在竈口燒火。

不多時,炝炒高瓜和開水汆燙的涼拌鹿耳韭葉端上了桌。

王如男拾掇板凳坐在院門檻上編竹籃,看到香茶喊金鳳進屋,立馬站起身。

“做啥好吃的啊?給嬸留一口呗。”

胡奶奶從旁經過倒洗腳水,呸了聲:“吃吃吃,就知道吃。”

王如男撇嘴,但到底沒有厚着臉皮進屋吃,就守在門口閉着眼嗅。

金鳳吃完一出來,王如男拉住金鳳,篤定道:“趙家晚上是不是炒高瓜絲吃?”

邊說邊吞口水,現在這個季節的高瓜最嫩了,比水蘿蔔還甜。

金鳳捂着嘴不說,趁王如男不注意一溜煙跑開了。

王如男推開趙家小屋,一進門就看到香茶用籠布将窩窩頭蓋好,一并蓋上的還有高瓜絲。

“果然是高瓜絲,我沒聞錯!”

王如男興奮地蹿過來,像個餓死鬼一樣伸手就搶。

香茶擋到桌子前,瞪眼:“這是留給我爹和葉茂哥哥的,不許動。”

饞蟲湧上心頭的王如男哪裏管這些,嚷嚷道:“你住我家,燒我家的柴,喝我家水井的水,我吃你一口菜咋了?”

說着用力推開香茶,端起碗貪婪地往嘴裏扒拉高瓜絲:“哎喲,又脆又香又嫩,真好吃,就是少了點。”

摔了個屁股墩的香茶見王如男幾口就吃完了菜,氣得腮幫子鼓成河豚,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王如男舔着嘴皮子回味高瓜的清爽,餘光一掃,她看到了啥子?

她看到香茶攥緊雙手像頭發怒的小獅子猛地朝她撲過來。

“哎喲。”

才吃飽的王如男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喊疼。

拿頭撞人的香茶此刻眼冒金花。

打算去二妮娘家喊趙老三回來吃飯的趙枝繁聽到慘叫聲着急忙慌地折回來。

一進門就看到倒地的王如男以及快要暈過去的香茶。

趙枝繁一把抱住香茶。

香茶氣得哭,趴在趙枝繁的懷裏大聲控訴:“枝繁哥哥,王嬸把菜全吃光了,爹和葉茂哥哥沒菜吃了,她壞,嗚嗚嗚…”

香茶被王如男的無恥氣得夠嗆,清亮的小嗓門一叫,周圍正吃飯的人們紛紛端着碗站到胡家院門口張望。

趙枝繁已經看到滿目狼藉的桌子,再看看懷中小姑娘蒼白的臉,當即大怒,抄起門後防盜的木棍就朝王如男掄去。

王如男吓得哆嗦,跳腳往屋外跑:“別,別打,我不就吃幾口菜嗎,至于嗎?”

香茶抹開淚,沖院中被趙枝繁追着上蹿下跳的王如男喊:“你下午是不是開我爹的箱子了?!”

她走的時候故意将鑰匙頭對着裏邊,回家鑰匙頭朝外,爹和哥哥們中途都沒回家,不是王如男動的還能有誰?

王如男眼神閃躲,她心虛,趙枝繁看到後氣得肺管子疼,悶聲舉起棍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王如男的男人和孩子們忙過來拉扯,壓着王如男賠禮道歉,又拿出一刀臘肉賠給香茶,香茶不要,胡奶奶硬塞。

“接着!饞死鬼投胎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看着香茶将那一刀臘肉拎進屋的王如男難過的臉紅一塊白一塊。

肉是她在火車上找外地人買來的,想着哪天趁家裏人不在家偷偷割着吃,沒想到今天被男人和婆婆翻了出來,還将肉給了香茶!

這肉花了她大半年的私房錢呢,就這樣給香茶了?她一塊都沒落到!

胡老大望着自己媳婦那饞相,氣不打一處來:“整天就知道吃,你是豬投胎的嗎?豬到了年底能出肉,你說你能幹啥?”

胡老大和趙老三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婆娘把趙老三含在手心怕化的女兒打了,這事要是不給趙老三一個交代,他們多年的兄弟情不至于散,但一定會淡。

所以趙老三從二妮娘家回來後看到香茶眼圈發紅,得知王如男偷吃還欺負他閨女,立馬放下母雞就往胡老大的屋子走。

才走到窗邊就聽到胡老大在裏邊訓斥王如男,話裏話外讓王如男滾回娘家,王如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的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我給你生了五個孩子,你讓我一個人回娘家,我哪來的臉?”

胡老大冷哼,罵聲一聲比一聲高,最後胡奶奶都出來勸了,一時間胡家哭聲罵聲亂成一團。

站在窗下的趙老三鄙夷地嘁了聲。

他這個兄弟賊精,這是故意做給他看呢。

但那又能怎樣,他們一大家子借住在這,總不能才住進來就搞得胡家雞飛狗跳吧?

回到小屋,趙老三心疼地揉揉女兒的腦袋,香茶揚起臉繪聲繪色的将胡老大拿臘肉給她賠罪以及王如男看到臘肉沒了後在院中打滾撒潑的事和趙老三說了。

又問這肉能不能接。

趙老三:“胡奶奶讓你拿,那就安心拿着。”

香茶開心地嗯了聲,一旁的趙枝繁将趙老三拎回來的雞放趙老三跟前晃了晃,無聲地問這雞哪來的。

趙老三放開女兒,道:“你奶給的,香茶不是喂了五只雞嗎?先前燒死了一只,還剩四只,剛才你奶說三只母雞精神頭不對勁,估計吓着了,不殺越養越瘦,索性都殺了…”

五只雞是香茶碾稻糠拌菜養大的,聽到這,香茶忙問:“都殺了?”

“還剩一只打鳴的公雞,你二伯娘沒要雞肉,那只公雞以後歸她養。”

今晚石翠菊找趙老三過去一是為了分雞肉,二是問趙老三續弦的打算。

苗雲霞和趙老三都要了母雞肉,鄭桂蘭卻要了唯一活下來的公雞,剩下的兩只雞,石翠菊也有打算。

嫁到隔壁生産大隊的小女兒要給一只,另一只送給自己的娘家。

晚飯被王如男毀了,餓着肚子的趙老三和趙葉茂本打算啃兩根高瓜飽腹,忽而趙枝繁心頭靈光一閃,對着已經放了血的母雞一頓比劃。

屋裏三人懂了。

趙枝繁想現在就炖雞,饞死王如男。

才被胡老大罵到下跪求饒的王如男肯定不敢出來讨雞肉吃。

趙老三想起胡老大的作為,冷笑道:“枝繁的主意好,咱們待會就做!”

不僅能饞死王如男,還能借着今晚他們一家子受委屈的風頭名正言順的不分雞肉雞湯給胡家。

如今他們住在胡家屋檐下,做了好吃的當然要分一點給胡家,這是人情。

趙老三不是吝啬的男人,他願意給,但不想給欺負他女兒的王如男。

老母雞炖出來的湯醇厚鮮香,肥美的雞肉一嗦就能脫骨,掀開鍋蓋,飄出來的香味蕩在屋裏經久不散。

嗅到空氣中濃郁勾人的雞湯味,躺在床上的王如男饞得口水流了一枕頭,又不好意思起來找趙家讨一碗。

後半夜王如男難受的似有萬條小蟲鑽心,實在忍不住的王如男摸黑打開櫥櫃。

一摸就摸到一個蓋着的大碗,王如男喜滋滋地去掀蓋子,手才碰到蓋頂,‘咔嚓’一聲響,緊接着一道凄厲的慘叫聲從廚房裏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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