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兔子!”

旁邊的來旺眼睛睜得圓滾:“快捉啊,別待會跑了。”

來財瞪他弟:“你再嚷嚷,不跑也被你吓跑了。”

來旺憨笑,邊笑邊摸嘴巴,不摸口水都快流了出來。

草叢裏,肥碩的灰色兔子蹲在那乖乖地嚼着野草,看到三人,兔子塞着鼓囊囊的三瓣嘴頓時不動了,雙耳高豎,來財眼疾手快,一把提起兔子的耳朵。

沉甸甸的兔子落入來財的手中,吊在半空使勁蹬着後蹄想要逃跑,來旺走過來握住兔子的後腳,也不知咋的,兔子不一會就放棄了掙紮。

兩兄弟高興壞了。

“哥,這有七八斤吧?”

來旺吞了下口水,驚嘆:“這麽肥的兔子真少見。”

可不嘛,肚子大的能塞好幾個葫蘆瓢,也不知道這只兔子在山裏吃了什麽好東西。

來財颠了颠兔子,咧開嘴:“嘿嘿,不止,得十斤朝上。”

想起兔肉獨特的香味,來財眼睛卟滋卟滋的往外射光。

趙家人以前吃過兔子,來財回憶着,看向香茶:“你應該不記得,上回咱家吃兔肉是在五年前,三叔抱你來咱家那天拎了兩只兔子回來,說是老虎咬斷了脖子,奶用柴火炖了一只,我和你來旺哥哥吃得嘴裏冒油,剩下一只挂牆上留着過年吃…”

來旺也想起來了。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吃兔肉,他娘想送個兔腿給他舅舅吃,所以半夜起來偷割兔肉,沒想到和二伯娘碰上了。

兩人在鍋臺邊打了一架,起夜的堂妹美玉運氣不好,摸黑被二伯娘扇了一巴掌,臉撞到牆上的鐮刀,拉出好長一條血口子,至今臉上還有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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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茶其實記得,她有記憶。

哪裏是老虎咬死的,是那兩只兔子太笨了,她爹抱着她往山下趕時,兩只兔子就在草叢裏打架,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愣是把毛扯得到處都是,這才讓她爹撿了。

她私心認為她奶當年肯讓爹收養她,多半是因為吃了爹撿回來的兔肉塞住了嘴。

想到這,香茶笑了笑,目光移到背簍裏,忽而意外道:“來財哥哥,來旺哥哥,你們快看,兔子的肚子在動!”

兩兄弟俯身看。

“還真的在動…”

來財摸了摸兔肚,一個想法脫口而出:“這兔子不會是要生小兔子了吧?”

來財十四歲了,天天和村裏一幫小子混在一起,男女之事該懂的懂,不該懂的也懂。

“要生小兔子?”

香茶眼裏迸出喜色,亮晶晶的:“那我能養嗎?”

來財愣住了:“養?”

養小兔子就意味着現在不能殺這只老兔子,那他一時半會就吃不到兔肉…

來財不甘心地看向他弟,他弟猛點頭。

“哥,讓香茶養吧,你忘了香茶養得那五只雞麽?別人家隔天下一次蛋,咱家天天下,一個雞蛋五分錢,一百個就是五塊,枝繁葉茂還有美玉的學費不就是賣雞蛋攢起來的嗎?”

來財說這些意思是香茶會養雞就會養兔。

“兔子長得快,到時候咱能天天吃上兔肉,哥,你就說美不美?”

來財撓撓頭,天天吃當然美,不過他覺得還是一鍋炖了吃掉好,免得夜長夢多,雞可以散養,兔子不行,養起來太麻煩。

然而一側身看到香茶滿眼的向往,來財遲疑了。

他問香茶:“你準備擱哪養?胡家不行。”

王如男是瑤山生産大隊出了名的饞嘴貨,讓香茶抱回胡家養還不如盡早吃了好。

他們現在都借住在別人家,反正拿回去養不現實。

香茶想了想:“不如放這養?”

“放這?”

來財環顧四周,這裏草木茂盛荊棘叢生,路都瞧不出來,看樣子應該很少有人過來,放這可以。

打定主意後,兩兄弟開始用樹藤編兔籠。

大茶山除了盛産茶葉,還生有一種巴掌粗的竹子,竹子用鐮刀撇成細細的長條可以編各種籃子,這種活大隊的人都會,兩兄弟從小如濡目染,不一會就用竹枝和藤蔓編好籠子。

将肚子鼓囊囊的兔子放進籠子後,香茶跑到高瓜林裏揪了一大把野芹菜塞進去,芹菜葉香,又嫩,兔子享受地吃了兩口後就開始呼呼睡覺。

“籠子給我,我把它放樹上挂着。”

有了鹿耳韭窩點被人截胡的前車之鑒後,來財有點擔心籠子放在草叢會被人拿走。

選了棵高大茂密的樹,來財嗖嗖兩下爬上去,穩穩的将籠子挂到樹叢中。

“來財哥哥,給——”

香茶舉起一個竹筒,竹筒裏盛滿了水,這水是給兔子喝的。

放好竹筒,來旺用樹葉将籠子掩蓋好,又問樹下的香茶:“香茶,你在下面看得到嗎?”

香茶繞着大樹底下來回轉,仰着頭答:“看不到。”

跑到外圍轉了一圈的來旺跟着說:“哥,我也看不到。”

來財溜下樹,拍拍身上的灰塵:“看不到就好。”

三人沒有在山林裏久呆,提着籃子背起背簍,三人并肩往山下走。

在半山腰處,來財來旺被苗雲霞喊到趙家自留地忙活,去田裏之前,來財将香茶送到金鳳身邊。

“哇,香茶,你挖的鹿耳韭好嫩呀。”金鳳小腦袋湊近籃子。

聽到金鳳喊香茶,田埂上挎着腰籃的秀娥看過來,秀娥是來給她娘送中飯的,順便鏟一籃子山野菜。

秀娥就是周寡婦的女兒,比香茶大三歲,之前抓阄,趙老三抓得就是周寡婦的簽,還沒看清字就被二房鄭桂蘭搶走了。

周寡婦可不是普通的寡婦。

大瑤山有好幾個‘名人’:好面子石翠菊,話痨丁大嘴,饞鬼王如男,西施周寡婦。

光一個‘西施’名頭就知道周寡婦長得有多好看。

周寡婦不止美,還挺有手段。

第一批來的男知青都喜歡周寡婦,周寡婦挑了個稱心如意的,不成想男人壞心腸,想撇下婆娘女兒獨自回城。

周寡婦當然不肯依,但男人要走攔不住,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走的。

周寡婦果斷追了上去,沒過多久周寡婦神色枯槁的回來了,一問才知男人在半路被火車軋死了。

大茶山瀑布後面有一條鐵軌,進城的火車會在那停兩分鐘,不少人趁着這兩分鐘爬上火車去縣城,亦或是悄悄向車上的人賣茶葉蛋,或用茶葉換錢換糧食。

這種投機倒把的事只能私底下做,被列車員逮到是要送去蹲號子的,為了不坐牢,他們可勁地跑。

跑得快能溜掉,跑得慢就慘了,要麽被抓,要麽摔進鐵軌碾得稀巴爛。

前些年,周邊生産大隊不知道在那葬送了多少人,所以劉奮鬥隔三差五就舉着喇叭警告社員。

“沒事不要靠近鐵軌,不許投機倒把,抓到一個算一個,絕不放過!”

可周寡婦的男人只是想搭乘火車進城啊,他有回城的公章,補個票就行,咋會被當成投機倒把分子在追跑中摔進鐵軌?

周寡婦神色慌張,一口咬定男人是被軋死的,村裏的人心裏發怵,覺得這事不簡單,但又可憐周寡婦,暗道那種薄情寡義的男人死了也好。

這邊,秀娥站在那灼灼地看着香茶,眼睛眨都不眨。

香茶察覺到有人盯着她看,于是轉過身,一看是秀娥,香茶咬着唇不知道如何是好。

秀娥此時的眼神太可怕了,和來財哥哥想吃兔肉一個樣,很火熱,很狂野,就好像…就好像她是籠裏那只肥兔子,秀娥想一口吞了她,然後舒坦地剔牙齒。

香茶後背生寒,扯了扯金鳳的衣角。

金鳳:“咋了?”

香茶避開秀娥‘吃人’的目光,拎起籃子往遠處大樹底下走。

“金鳳,你過來,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兩個小不點蹲到籃子邊,香茶将翠綠的鹿耳韭葉子往旁邊一撇,露出底下白嫩的高瓜。

“我的天,你哪來這麽多——”

“噓噓噓。”

香茶偷瞄了眼走來的秀娥,立馬蓋好籃子,站起身小聲囑咐:“金鳳,你別聲張,晚上你來我屋吃。”

金鳳拼命點頭,樂地咧開漏風的大門牙。

“香茶,原來你在這呀。”秀娥靠近,柔聲喊香茶。

香茶小小往後退了兩步。

金鳳生怕秀娥搶走了香茶的籃子,忙此地無銀道:“秀娥姐,香茶只挖了點鹿耳韭,沒別的,水潭那塊的鹿耳韭全被你挖了去,那麽多夠你和周嬸子吃了吧?”

香茶緊了緊手中的籃子。

周寡婦行事潑辣,是掐架的一把能手,女兒更是寵成了寶,誰欺負秀娥,誰家就等着周寡婦撒潑打上門去吧。

秀娥将她娘的‘優點’繼承了十成十。

所以當來財得知是秀娥端了他在水潭處的鹿耳韭窩點後都沒說什麽。

秀娥掃了眼香茶手中的籃子,再看緊張到小身子緊繃的香茶,撲哧一樂。

她不會欺負香茶,相反,她要哄着香茶,直至她娘嫁進趙家給趙老三當續弦。

想到這,秀娥望向香茶,香茶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抖着腿站出來,主動出擊:“秀娥姐,要不你拿點去?”

拿高瓜也行,這叫什麽來着?哦對了,筆友哥哥說這叫破財消災,總好過周寡婦打上門。

秀娥笑吟吟地搖頭:“我咋能要你辛辛苦苦挖得鹿耳韭?”

說着把自己挖的往香茶籃子裏壓,關切道:“你家人多,住在胡家還要看王如男的臉色,我的這些都給你,你帶回家讓你爹用鹽腌了,能吃到冬天呢!”

臨走前還塞了四個窩窩頭給香茶。

香茶心裏那叫一個驚,金鳳也吓得不輕,望着秀娥離去的背影磕巴開口。

“香、香茶,我、我咋感覺秀娥姐的腦子被火車軋了?”

這年頭,誰興送窩窩頭呀,還一送送四個!

除非腦子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窩窩頭,一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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