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1)
香茶正做着夢, 夢裏她看到了筆友哥哥,筆友哥哥臉色很焦急,但…她更急。
她是被尿催醒的。
麻溜地下床, 再躺下時, 她死活都睡不着了。
她的床是她爹親手打的,很小,只能睡她一個人,上面鋪滿厚厚的稻草,再用印有大紅花的棉被鋪平, 人躺上去就像飄在雲朵上一樣惬意。
香茶在軟和的小床上翻來覆去地滾,想到擱在後院的一窩兔子以及藏在箱子裏的一大沓大團結, 香茶在黑暗中笑彎了眼。
在翻了十幾個身後,香茶打了個哈欠,終于沉沉睡去。
一進夢鄉,香茶猛地拍了下腦袋。
糟糕,她光想着家裏發生的好事,竟把筆友哥哥冷落了!
“筆友哥哥…”
香茶在白霧中邊喊邊找,然而四下無人, 只有白霧的濕氣和清幽的鳥叫聲以及她喊人的回音。
察覺筆友哥哥已經走了,香茶自責地嘆了口氣。
哎, 她有點想筆友哥哥。
她已經快一個多月沒見到筆友哥哥了, 今天好不容易在夢中見到, 看筆友哥哥的樣子,好像有特別着急的事要跟她說。
等會…
香茶趕忙往大石頭放向跑去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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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友哥哥給她留了記號信!
她認識一些字,平日裏枝繁哥哥教她的, 比如日月火土,家裏人的姓名。
靜婉老師來了後, 她隔三差五會去學校偷聽靜婉老師教得語文課。
不過她更喜歡算術,為此筆友哥哥還笑話她,說她是小財迷,喜歡錢才喜歡數學。
她現在認識的字漸漸多了起來,看筆友哥哥留得記號明顯輕松了些。
蹲在大石頭邊對着記號琢磨半天後,香茶笑了。
上面有四個字,她只認識‘我’、‘會’、‘來’,用聰明的小腦袋瓜一想,應該是‘我待會來’。
香茶抱着腿靠坐在大石頭那等啊等,然而耳邊傳來雞鳴聲也沒等到筆友哥哥。
許久年迷路了。
又一次在小屁孩的夢中迷路了。
等他在大山中走得腿腳發酸,終于看清倚靠在石頭旁邊的小人時,小人揉了揉惺忪睡眼,跺了跺酸麻的腳,突然起身。
許久年:“小屁孩,你別走啊,等等我——”
然而話音未落,床上的香茶被趙老三喊醒了。
“爹?”醒來的香茶眼角紅紅的,哭過的樣子。
揩掉眼淚,香茶納悶:“爹,我咋哭了?”
趙老三去碰香茶的小腿,香茶當場嘶了一聲,倒抽涼氣。
“好疼好疼,爹,你別動我的腳,麻了它麻了…”
趙老三沒動,沾了點口水塗抹到香茶的眉毛上,這是鄉下人快速解決睡覺腿抽筋的土法子。
“睡覺不老實,我在隔壁就聽到你哎喲哎喲喊疼,進來一看,嘿你這孩子,腿肚子露在被子外邊,不疼才怪呢。”
腿上的酸麻逐漸褪去,香茶不好意思地沖她爹笑了笑。
外邊天剛亮,确定女兒腿不抽筋後,趙老三起身。
“爹,今天家裏要來人嗎?”
躺在被窩裏的香茶眯着睡眼看她爹。
趙老三不自在地摸摸身上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半舊衣裳,支吾開口 。
“剛才你奶過來了,說媒婆要來。”
香茶頓時明白了,她爹今天要跟秀娥娘相看。
趙老三:“你接着睡吧,還早呢。”
香茶呢喃了下,身子往被子裏縮,後半夜一直在夢裏等筆友哥哥,雖然是做夢,但精力終究撐不住。
趙老三還沒走出屋,身後就傳來女兒輕輕的打呼聲。
望着床上微微隆起的被子,趙老三無聲的笑了下。
到底是小人兒,昨天跟着他在山上奔波一天,恐怕累得夠嗆。
蹑手蹑腳地關上門,趙老三拿起掃把開始掃院子。
夢裏,香茶再次往大石頭方向走。
甫一靠近就看到下邊有字,香茶湊過去一看,這一看小臉霎時白了。
筆友哥哥在地上寫了好多字,先不論她能不能認全,她記得筆友哥哥囑咐過她,字越多就代表她家出的事越大。
望着滿滿一地的大字,香茶傲的一聲哭了。
嗚嗚嗚,她家是不是要完蛋了?
哽咽地抹開淚,她努力地去辨識地上的字,越看心越慌,她忍不住錘自己。
為啥啊,為啥她好多字都不認識!
其實說多也不多,一共五行。
“香茶…”
香茶歪着頭稚氣地讀起第一行,這是她的名字哎。
‘香茶’後面的字全都不認識,她直接跳過讀第二行。
第二行是枝繁哥哥的名字,名字後面也跟了一串話,她依舊認不全,筆劃太多。
第三行…是葉茂哥哥名字。
香茶亂了主意,反複的在手掌心寫她和哥哥們的名字,确認無誤後,她的眼圈霎時紅了。
筆友哥哥的意思是她和兩個哥哥都要出事?到底是啥情況啊
看着地上一堆不認識的字,香茶心急如焚,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她繼續往下看,試圖找出自己能認得字。
看到倒數第二行,她的心徹底跌落寒潭。
她看了啥?她看到‘三叔’了!
筆友哥哥喊她爹為三叔,正巧她認識這兩個字。
所以她爹也要出事?!
一想到家裏全員要遭大難,她這胸口就鈍鈍發疼,密密麻麻的惶恐将她團團包圍住,一時間呼吸都費勁。
難道她真的是美玉姐嘴裏的災星?
低下頭,憋屈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砸到地上,開出好幾朵花,她盯着花發呆,琢磨着接下來該怎麽辦?
天馬上就快亮了,在這等筆友哥哥解謎團不太現實。
這時,她的餘光掃到最後一行,定睛一看後,腦子轟隆一下炸開。
地上的字是‘後娘’…吧?
是吧是吧?
她趴下仔細研究,半晌後,小小的人兒蹭地站起來,神色凝重。
是後娘,錯不了。
對上了,對上了!
她爹要娶後娘…
難道這個後娘是家裏接下來遇難的根源?
一想到她爹清早在院子裏等媒婆上門,香茶狀如驚弓之鳥,下一秒就從床上驚醒了過來。
天已經大亮了,趙老三掃完院子就坐在門檻上敲打兔籠。
家裏的兔子會越來越多,他答應過香茶要在角落安置一塊地專門養兔子。
打第二個籠子時,東邊屋的門吱呀開了。
“咋起來了?”趙老三沒有擡頭,手下的動作不減。
久而聽不到女兒軟糯的說話聲,趙老三望向門口,這一看不得了。
女兒小臉上挂着兩行淚,眼神中充滿無助和擔憂,頭發亂糟糟的,鞋沒穿,光着腳丫怯怯地站在那。
趙老三被女兒驚恐的小眼神吓壞了,趕忙起身:“香茶,你是不是做噩夢啦?”
香茶搖頭,小手抓着門框,用力過度以至于指關節發白,只聽她發出歇斯底裏的哭嚎。
“爹,我不想要後娘!!”
小孩的聲音尖銳,穿透力極強,一聲凄厲的叫喊惹得趕過來的柳媒婆頓覺不妙。
這筆生意莫不是要黃?
急匆匆推門進院,趴在趙老三肩頭哭得泣不成聲的香茶一眼就看到了頭上戴着大紅色刺繡眉勒的柳媒婆。
柳媒婆見人就谄笑:“山雄小子——”
趙老三背對着柳媒婆,蹲在那抱着女兒輕聲細語地哄着,聽到有人喊他,趙老三脖子動了下。
“不許看!”
香茶霸道地擡手定住她爹的腦袋,不讓她爹扭頭看柳媒婆。
哭瞪着柳媒婆,香茶忿忿開口:“你走,不許你和我爹說話,我不要後娘!”
柳媒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香茶算好的,秀秀氣氣的沒讓她直接滾出去。
前頭她給一家說親,那家孩子一嘴的髒話罵她,還撿濕牛屎砸她腦門呢。
“山雄小子…”
柳媒婆沒把香茶的話聽進去,颠着小碎步笑吟吟地上前。
然而還沒等柳媒婆說明來意,香茶靈活的從趙老三懷裏鑽出來,撒腿抓起地上的石子就往柳媒婆身上砸。
邊砸邊眼淚汪汪地喊:“我不要後娘,你走,你走哇——”
石子打在柳媒婆頭上身上,痛得柳媒婆當即抱頭逃竄。
丁大嘴正坐在自家門檻上喝玉米糊糊,見柳媒婆捂着腦門狼狽的從趙老三家跑出來,丁大嘴樂了。
這個柳媒婆可不是好東西,眼睛掉錢眼裏頭出不來,便是屎殼郎,她都能誇成大好青年,周圍幾個生産大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被柳媒婆騙了。
看到腦袋流血的柳媒婆連滾帶爬地跑遠,丁大嘴忍不住哈哈大笑。
二妮娘端着碗一出門就看到丁大嘴捂着肚子在那放肆的笑。
“撿到錢啦?笑這麽快活。”
丁大嘴抹掉淚花,三言兩語将柳媒婆的狼狽慘狀和二妮娘說了。
“該!”
二妮娘嗦了嗦筷子,憤懑呸道:“經她手的婚嫁沒一樁和和美美。哎,你說石老太是不是吃酒糊塗了?她咋想着喊姓柳的給她兒子說親?”
丁大嘴也納悶。
石翠菊找柳媒婆給趙老三說親當然不是想詛咒趙老三和周寡婦二婚不幸福,至于原因…
分家後石翠菊跟着大兒子一家人過,手頭上沒錢,實在請不起別的媒婆。
剛好在路上碰上柳媒婆,柳媒婆竟然說不收說親錢,圖個喜慶就行。
石翠菊一拍大腿,雖然有些膽怯柳媒婆的黴運名聲,但免費的說親不要白不要。
“剛是香茶哭吧?”
二妮娘其實蹲自家牆角聽了半天,她巴不得周寡婦改嫁給趙老三。
周寡婦自己有女兒,長得又漂亮,趙老三遲早會對周寡婦言聽計從,到時候周寡婦吹口枕頭風,這個家哪裏還有香茶這個抱來的野種待得地兒?
二妮娘不咋喜歡香茶,每到晚上她就嘆氣,如果五年前她沒讓香茶喝她的奶該多好?
她女兒二妮就是奶喝少了才長得不俊,還呆頭呆腦的。
丁大嘴呲溜喝下一口熱粥:“是香茶哭嘞,一大清早就哭,這孩子真聰明,知道有了後娘她沒好日子過,等着吧,她這一哭,趙老三二婚肯定沒戲了。”
二妮娘最煩有人說香茶聰明,一說香茶機靈,她就無端郁悶的想起自己那蠢笨的女兒。
院裏,香茶将頭埋在趙老三的懷裏,悲痛的嗷嗷哭鼻子,趙老三撫摸着女兒柔軟的頭發,然而左哄右哄都不管用。
直到趙老三哭笑不得地發誓這輩子都不再續弦,香茶這才打着哭嗝歇了。
有人過來問,問香茶痛哭是不是病了。
趙老三将柳媒婆被女兒打走的事說了,旁人一聽,有樂呵誇香茶的。
“小孩子眼睛賊精,她呀,怕是在柳虔婆身上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這年頭講究盲婚啞嫁,柳媒婆靠着三寸不爛之舌亂牽紅線,白的能說成黑的,害苦了好些男男女女,裏頭肯定也有人命。
趙老三颠了颠緊抱着他脖頸不松手的女兒,暗道說得在理。
這二婚還是算了吧。
也有人拿鄙夷的眼神看着香茶:“管東管西還管你爹娶媳婦,親生娃攔着不讓娶說得過去,一個抱來的野種…”
“咳!”趙老三捂住香茶的耳朵,沉着臉瞪說話的人。
那人砸吧嘴嚼着生紅薯不再說。
聽到柳媒婆告狀的石翠菊偏偏這時候過來了,上來就罵香茶有心眼,只顧自己快活,不心疼她爹養三個娃的辛苦。
罵到最後上手打,趙老三躲了過去,打不到人的石翠菊幹脆往地上一倒,開始扯着嗓子哭嚎唱大戲。
“造孽啊,我的命咋就這麽苦嘞…”
聞訊匆匆從隔壁大隊趕來的錢桃花恰好看到這一幕,心知周寡婦進門的事泡湯了,當即扭着腰回家去報喜。
院子裏,趙老三抱着香茶徑直進屋,又指使趙枝繁去拉人起來。
石翠菊這人撒潑打滾有一手,你越搭理她,她就越狂,但又好面子,所以趙老三不搭腔,索性讓兒子去。
趙枝繁啞巴,性子冷,和石翠菊這個奶奶處得很一般。
他拉了拉他奶,拉不起來,那就不拉了,就這樣站在院中居高臨下的睨着在地上打滾的石翠菊。
一擡頭看到孫子的冷冰眼神,石翠菊老臉漲紅,心肝兒随之一顫。
兩個雙胎孫子長得太像她死去的男人,尤其是大孫枝繁。
緊抿着嘴,眼神無波的注視她時,她心底有股說不出上來的驚悚滋味,就好像她撺掇老三二婚的原因被人看了個透透徹徹。
爬起身,都不用趙枝繁扶,石翠菊捂着臉跑開了。
趙枝繁擡眸看向站在他家門口看熱鬧的丁大嘴和二妮娘等人。
丁大嘴:“啊,我雞還沒喂,我得回家喂去…”
二妮娘想讨好趙枝繁,不肯走呢。
“枝繁小子,今兒個碰上你就順嘴問了,你文章寫得好,讀書優秀,回頭能教教二妮不?”
二妮天天在她耳邊吵,說香茶在家跟着她兩個哥哥學認字,二妮也要,二妮不可以比香茶差勁。
趙枝繁很直白的搖頭,轉身進屋。
二妮娘傻了,這娃咋這麽耿直,連個場面話都不來一個…
二妮娘揣着不滿回家和自己男人抱怨,男人啧了下,敲打二妮娘:“你以後少惹枝繁小子,這娃不簡單。”
二妮娘:“咋回事啊?”
男人:“趙家那麽多兒子孫子,就這小子最像他爺…”
二妮娘嫁到瑤山生産大隊後壓根就沒見過趙家老太爺,當下好奇了,追着男人問:“他爺是個人物?”
男人:“那可不!當年我還小…”
聽男人說完老太爺的傳奇人生,一個篤定的想法在二妮娘腦中冒出。
趙家新屋裏,趙老三煮了鍋百合茶,曬幹的百合片和綠茶嚼碎放大火煮,臨出鍋前撒上半勺紅糖放裏頭。
“哭累了吧,來,喝點百合茶,清清神,哎,小孩子可不經哭啊,哭多了眼睛會發炎,以後長大了迎風就喜歡流淚。”
香茶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個幹淨,喝完立馬拽着趙老三的衣袖,重複道:“爹,我不想要後娘…”
趙老三心裏微驚,往常女兒哭一哭,沖杯紅糖水一定能逗得女兒咯咯笑,今天這是怎麽了?
嘆了口氣,趙老三道:“爹不是答應過你嗎,咱爺四個過,別哭了,乖。”
香茶重重點頭。
她不知道她阻止後娘進門做得對不對,如果誤解了筆友哥哥的意思…誤就誤了吧,總比什麽都不做得好。
屋裏趙老三在盤問香茶到底做了什麽噩夢哭成這樣,站在門口的枝繁葉茂兄弟倆将裏頭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完後,兩人默契的來到院子角落。
有全大隊的人幫着脫土坯磚,建好房子後還有得多餘,趙老三索性奢侈了一把,用土坯磚圍了個厚實的院子。
院子西邊角落用木栅欄圈了塊地,十來只兔子全在裏頭。
趙枝繁蹲在籠子邊拿草喂兔子,瞅他哥一眼,悶聲道:“哥,這回多虧了香茶,不然咱真的要有後娘了…”
他們的爹想借秀娥娘堵住桃花姨的騷擾,這很好,然後呢?
奶那邊逼得緊,非要撮合爹和秀娥娘,爹應下了就沒反悔的後路。
換句話說,今天要是沒香茶這麽一鬧,秀娥娘進他家進定了!
趙枝繁拿着小笤帚清理兔籠,聽到弟弟的話,他蹙着的眉頭松開了,然後嗯了聲。
趙葉茂感慨:“也就香茶能說得動爹,哥,你說香茶會不會真的是爹的親女兒?外邊都在傳,說香茶是爹和資本家大小姐…”
話還沒說完,趙枝繁用力拍弟弟的腦袋瓜,眼神陰冷。
趙葉茂捂着腦袋不敢喊疼,在這個家,威嚴最高的其實是他哥,他哥要教訓他,他爹只有遞棍子的份。
結束私生女的話題,趙葉茂蹲坐在籠子邊數小兔,數着數着,趙葉茂咧開嘴突發奇想地來了一句。
“哥,我能跟香茶一起養兔子嗎?”
趙枝繁利落地搖頭,比劃了下。
意思是我不信你,這些兔子要賣到火車上,誰知道你會不會借着賣兔子的由頭又想甩掉香茶。
趙葉茂急了:“哥,上次那事小舅狠狠罵了我一頓,我已經知道錯了,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做了,就憑今天這事,我趙葉茂一定會把香茶當親妹妹看。”
趙枝繁不信,低頭一只一只的檢查窩裏的小兔子,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願給弟弟。
趙葉茂舉起手指:“哥,我對領導畫像發誓,要是撒半個謊字,天打五雷轟!”
草棚頓時陷入一陣可怕的寂靜。
趙家遭了天雷難後,可以說,‘天雷’酷刑是趙家人最忌諱的。
好半天,趙枝繁緊抿的薄唇微啓,無聲地說了聲好。
趙葉茂當即眉開眼笑,保證道:“哥,你放心,我和香茶一定會把兔子養得肥嘟嘟的,回頭咱一道去賣!”
趙枝繁也笑了,指着挑出來的另一籠小兔子,比劃着:你端着。
兩人帶着八只兔子來到裏屋,香茶看到巴掌大毛茸茸的兔子,眼前一亮,忙從床上跳下來。
“這幾只是給來財哥家的。”趙葉茂主動解釋。
香茶伸着手指仔細地數:“6、7、8…8只!”
八只小兔子擠在一塊成一大團毛絨絨,哼哼唧唧可愛的不得了。
她摸了摸小兔子軟軟的小腦袋,問大哥:“咱家還剩7只對不對?”
趙枝繁笑着點頭。
兔子是來財和香茶一起發現的,理應平分,不過他家留了那只孕兔,所以就少要一只兔崽子。
香茶哭過的眸子眨呀眨,她認得字不多,但算術可好了!
哎,要是筆友哥哥留算術信給她就好了,她肯定能全看懂。
兄妹三人沒有大張旗鼓地提着兔籠去二妮家找大房的來財,而是把人喊到外邊。
走出來的來財一臉挫敗,他弟弟來旺昨兒去外婆家接娘,人沒接回來。
他爹放話,說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還嚷嚷着要離婚。
趙葉茂聽說了大伯娘和大伯在鬧別扭,便問來財:“到底是因為啥啊?”
竟然吵到了離婚地步…
來財低頭看兔子,八只小奶兔瑟縮在一塊睡覺,萌得讓人流鼻血,摸摸兔身,軟噠噠的,手感非常好。
一想到養三四個月就能收獲八只肥兔子,來財心中的煩躁消散了些。
看着奶兔,來財含糊道:“好像是為了建屋的事吵…”
趙葉茂了然。
大伯一家最近也在蓋房子,可能是看到他家房子已經能住人,自個的還沒影,心裏不舒服吧…
三兄妹默契的不再聊這個話題,圍着兔籠開始琢磨怎麽養小奶兔好。
四人中只有香茶養過牲畜,但那是雞,和兔子有區別。
一時間幾人各有說法。
上工的李靜婉從田裏請假回來,身後跟着席季路。
兩人沒下鄉前都是畫家,今個興致來了,兩人決定請半天假去山上采采風。
兩人有說有笑,忽然席季路頓住腳,李靜婉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草叢深處。
“誰在那?”
李靜婉走過去,扒開草叢一看,笑了:“香茶,你蹲這幹嗎?還有趙枝繁、趙葉茂…”
枝繁和葉茂忙問候老師,香茶跟着喊李老師,幾人一起身,腳邊的兔籠子瞬間暴露出來。
“兔子!”
女孩子都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李靜婉也不除外。
“這麽多,哪來的啊?”
香茶對李靜婉的印象非常好,忙不疊将奶兔的來歷說了,想着李靜婉是老師,香茶于是問起他們四人一直在争論的養奶兔問題。
“還真是巧了。”
李靜婉看向一同過來的席季路:“你們的席老師家裏有人在養殖場工作,養得就是兔子吧?”
香茶羨慕:“那季老師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兔肉?真好。”
她長這麽大還沒吃過兔肉呢。
席季路臉色不太好看:“對。”
在養殖場上班的其實是他家親戚,本來家裏想安排他去,有了工作就不用下鄉。
他嫌養兔子髒累沒去,以為能等到更好的工作機會,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被匆匆安排到這插隊。
工作給了親戚後,親戚感激季家,隔三差五就拎一只兔子上門,導致他現在一聞到兔肉味就反胃。
香茶興奮,忙請教席季路怎麽養小兔子才不會死。
席季路聽親戚唠叨過一耳朵,多少懂點,便忍着刺鼻的兔子氣息将養兔的注意事項全說了。
“席老師真厲害,懂得好多哇。”
自從經歷了夢中認不全筆友哥哥留下的信號字後,香茶對博學的人自然而然帶上一層濾鏡。
看到香茶用儒慕的眼神看他,席季路心情多少好受點,忍不住又顯擺了幾句。
席季路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用什麽草喂,怎麽喂,一天喂幾次,飲水以及除臭等方面說得頭頭是道。
香茶邊聽邊背,等席季路一說完,香茶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
李靜婉驚了:“香茶你好厲害呀。”
她一個成年人都只記了個大概,香茶才五歲卻能一字不差的背下,這不叫厲害叫什麽。
就連一向自恃清高的席季路都忍不住對香茶投來詫異的目光。
香茶的好記憶和他印象中的那人簡直如出一轍,那人的記憶好到什麽程度呢,一本書但凡看過,随便說一句,那人都能說出頁碼,在哪一行。
席季路有些激動,追着問香茶什麽時候上學,他要親自教。
香茶糯糯道:“明年。”
席季路皺眉:“明年太晚了。”
李靜婉同感,是天才就應該早點培養,不能拖。
“我回頭跟你爹說說,看能不能讓你早一年就讀書。”
香茶眼中乍出光:“好呀。”
她可太想讀書了,讀了書就能認更多的字,這樣一來,她就能看懂筆友哥哥留給她的記號信,不至于睜眼瞎在那亂猜。
鑒于席季路教了她養兔子的法子,當席季路背着畫板要走時,她想想了,主動邀請席季路。
“席老師,等我養得兔子肥了,我想讓您來我家吃兔肉!”
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香茶道:“我把最肥的兔腿留給您!”
不能聞兔肉,一聞就吐的席季路嘴角抽了抽。
我謝謝您嘞。
望着婉拒吃兔肉實則倉皇而逃的席季路,香茶眯着眼笑得惬意。
唔,席老師好像沒她想象中那麽壞,為了讓她多吃點,席老師竟然說他不喜歡肉。
騙子,沒人不喜歡吃肉,何況還是兔兔!
枝繁和葉茂還有來財相視一眼,他們很感激席老師教他們養兔子,于是一個想法就這樣種下了:
等兔子肥了,他們要盛一大碗兔肉親自給席老師端去。
可憐的城裏人吶,竟然說兔肉不好吃,怕是炒兔肉的手藝沒到家吧。
等着吧,他們一定要讓席老師嘗一嘗瑤山美味的爆炒鮮兔肉。
來財抱着兔籠沒回二妮家,而去抱到了大房的宅基地處,看到一籠奶兔,在那壘地基的趙老大樂得眉毛飛舞。
呆在娘家的苗雲霞很快從兒子口中得知了兔子的事,當下還生啥子氣,立馬舔着笑臉回了家。
回的不是借住的二妮家,而是他們的宅基地。
為了養兔子不被人發現,趙老大和苗雲霞商量後決定搬出二妮娘家。
沒房子住,就在宅基地上搭個草棚。
當天晚上,大房一家五口從二妮娘家搬了出去,并在草棚後邊繞着山腳圍了一圈密不透風的矮院子,然後鋪平稻草将兔子放了進去。
可惜做得再小心還是被人發現了。
看到趙老大家後院一窩睡得香甜的小兔子,半夜來刺探‘軍情’的鄭桂蘭眼紅的能滴血。
第二天一早,鄭桂蘭攔住上工的苗雲霞,一番威脅和拉扯後,苗雲霞忍痛送了三只奶兔給鄭桂蘭。
不送行嗎?不行。
瑤山生産大隊有強制規定,各家各戶養豬不能超過一頭,雞鴨等小牲畜不能超過五頭。
苗雲霞不給,鄭桂蘭就揚言要去舉報,到時全部都要沒收,還要罰款扣工分,不劃算。
來財将鄭桂蘭卑鄙無恥的行為和香茶說了,讓香茶小心。
香茶立馬和趙老三合計,最終決定把多餘的兩只已經斷奶的兔子讓錢火狗帶回家養。
不知道是錢火狗拎回家被錢桃花老子娘看到嚷嚷了出去,還是鄭桂蘭去娘家炫耀說漏了嘴,總之,周邊的人家一下都知道了趙家三房手底下養着兔子。
這年頭能在山裏碰上一只野兔那就是運氣,這下好了,趙家三房養了還不止一只,不少人嫉妒在心,紛紛跑到劉奮鬥跟前嚼舌根。
劉奮鬥:“和我說有啥用人家自個在山上抓的,養得又沒超過五頭,挺好的呀,你們要是想養,也去山上逮去,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能養多少你們心裏也有數…”
舉報的人覺得劉奮鬥在說廢話,看不到公社沒收趙家兔子的凄慘下場,這些人只能暗自咬牙,然而扭頭卻奔向了大茶山。
第一個氣勢洶洶往山裏沖的是二妮,二妮這幾天氣得頭發暈。
啊啊啊,香茶背着她在養小兔子,還養了五只!!
不行,她也要養。
然而兔子哪那麽容易就能逮到。
天氣越來越熱,各種毒蛇都跑了出來,這天傍晚,不少人臉色煞白地下了山,一問才知他們捅了蛇窩,險些葬身。
還是丁大嘴聰明,沒上山,而是抱着一筐紅薯苗和菜秧悄悄來到趙老三家。
春夏之交的雨下過後就是插紅薯苗的好時節,趙老三正愁沒苗,家裏的自留地上也沒菜秧,再不栽菜吃啥。
看到丁大嘴送來的苗苗,都不用丁大嘴提,趙老三主動說等這窩兔子交種有了小兔子,一定挪兩只給丁大嘴。
兔子發情期快,三四個月就能交.配,到時候又能有一堆兔崽子。
丁大嘴哼着小曲滿意地走了。
二妮家可就慘了,二妮被蛇咬了,好在不是毒蛇,但也要遭一番罪受。
這天夜裏,不止二妮家頭疼,周寡婦家也不安生。
之前柳媒婆被香茶哭着趕走後,柳媒婆就将趙老三沒相中的事和周寡婦說了。
周素芬不以為然,她長得漂亮不愁沒男人要,何況她有點嫌棄帶着三個孩子的趙老三。
秀娥一聽婚事黃了,當場急得跳腳,然而她娘覺得趙老三拒絕她這麽一個大美人讓她很沒臉,總之不肯再談這個。
秀娥傷心了好幾天,就在這時,大隊傳出趙老三家養了五只兔子,秀娥哇得一聲哭出來。
越過越好的趙老三咋就不是她的繼父呢!
不行,她一定要讓她娘嫁給趙老三,她要擠掉香茶成為趙老三的掌上明珠,她要過人上人的好日子。
被二妮嫉恨,被秀娥想取而代之的香茶這幾天過得想當踏實,夜裏一覺睡到天亮。
就是不能和筆友哥哥見面這點有些小遺憾,不過香茶很快将不愉快抛之腦後。
因為從今天起,她要開始上學啦!
李靜婉和席季路昨兒找上趙老三,聽說女兒記性好有讀書的天賦,趙老三高興的合不攏嘴,立馬領着香茶到學校交錢。
就這樣,五歲的香茶成了瑤山小學建成後首批一年級小學生。
一起入學的還有小金鳳,大房的來旺也在。
往小學走得路上,金鳳好奇,瞥了眼高高瘦瘦的來旺,小聲問香茶:“你來旺哥哥十一歲了還來上一年級呀?”
十一歲該讀四年級。
香茶:“大伯娘讓來旺哥哥來的,認認字總沒壞處。”
金鳳哦了聲,從旁的趙來旺尴尬地撓撓頭。
望着走在前頭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小堂妹,趙來旺臉紅成了猴子屁股。
他不樂意來聽‘和尚念經’,可他娘非逼着他來。
其實苗雲霞的原話是:“二房美玉,還有三房三個娃都在念書,就我家沒人,不行,必須去念,我砸鍋賣鐵也要拱一個讀書人出來!”
讨厭讀書的來財早早跑了出去,來妹太小,就只剩十一歲的來旺成了苗雲霞的試驗品。
三人邊聊邊往學校走,香茶和金鳳背着小書包異常興奮,一路嬉笑不停唧唧喳喳,像枝頭報喜的鳥雀一樣。
快到學校門口時,看到站在那拄着拐杖不動的美玉,香茶斂起笑容。
美玉緊盯着香茶看,目光露骨。
香茶毫不膽怯地繼續走,美玉在後頭氣得頭發絲都立了起來。
“站住,誰準你進去的!”
話音剛落,裏邊出來的李靜婉看到了香茶,笑着牽起香茶的手:“走,我帶你去見席老師,他教你們一年級數學。”
瑤山生産大隊總共就六個知青,都向公社提交了成為老師的申請,經過審查,只有李靜婉、席季路和江绫雅擁有教學資格。
李靜婉負責所有班級的語文,席季路抗了校長的職,所以只教一年級數學,剩下的班級由江绫雅來帶。
香茶有禮地喊了聲老師好,然後扭頭沖美玉吐舌頭略略略。
美玉當場氣成胖河豚。
她娘厚着臉皮找大隊長借錢才讓她繼續讀書,沒想到香茶也要讀。
讀就算了,竟然是被兩位老師上門請過來的。
什麽記憶好,都是鬼扯,趙家最聰明的女娃是她才對。
美玉進門的時候,李靜婉正笑容滿面地交代席季路好好教香茶。
李靜婉教美玉他們班,在隔壁,兩間教室中間有一扇門連着。
坐在教室裏的美玉滿腦全是剛才李靜婉誇獎香茶聰明的畫面,越想越煩,美玉索性閉眼用力捂住耳朵。
臺上上課的李靜婉皺眉:“趙美玉!”
美玉啊了聲,神色恍惚。
李靜婉:“你來讀課文,用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