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香茶撲哧撲哧從床上下來, 雙手不忘抱緊懷中的紅木箱子。
“給。”
看到箱子裏的東西,趙枝繁無聲地笑笑。
“東西是黃大仙給的?”
在這個家,又何止香茶一個人喜歡給別人取各種稀奇古怪的綽號, 許久年這個能預知未來的筆友在趙枝繁看來和黃大仙沒區別。
香茶笑:“是他。”
随即又苦惱:“好煩喏, 我玩不來這東西。”
趙枝繁想了下,覺得比劃出來小妹未必會懂,于是拿筆寫。
“華容道?”香茶更困惑了。
三個字她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就又迷糊的不行。
趙枝繁讓香茶稍等,蹲身拉出放置在床底的書箱, 從裏邊翻了翻,找出一摞手抄本。
上面的字很稚嫩, 紙是男人們抽旱煙甩出來的盒子,硬硬邦邦的。
這是趙枝繁在隔壁大隊讀書聽城裏知青說故事時記錄下的故事本。
裏面有各種各樣的雜言故事,其中有一篇講述的就是三國時期曹操逃出華容道的故事。
上面全是字,香茶看不太明白。
趙枝繁的耐心非常好,逐字逐句的比劃給香茶看,說完華容道的故事,香茶終于懂了華容道游戲要如何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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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香茶早早起了床。
吃完飯就要去學堂,走之前, 香茶想了想, 還是決定将紅木箱一并帶去。
“哇, 這裏頭是什麽呀?”小金鳳下意識地吞口水。
香茶笑笑:“不是吃的,是玩的。”
金鳳憨笑撓頭,來旺也湊了過來, 咦了聲:“這是昨天那個箱子!”
來旺的嗓門粗,喊一聲吸引來不少人。
連美玉都好奇地跑出教室踮着腳張望着隔壁屋子。
在一衆人好奇的目光下, 香茶打開紅木箱。
望着裏邊畫着各種小人的木板,大夥互相對看,誰也不明白這玩意是幹啥用的。
香茶咳了聲:“我來教你們。”
這個年代書店裏的書很單一,以至于香茶講述關羽在華容道一夫當關的時,就連學堂的調皮搗蛋鬼都聽得如癡如醉。
一到下課,大家就圍坐在香茶身邊問東問西。
香茶肚子裏的三國故事并不多,但勝在會解華容道,三兩下就惹得大夥對她連連稱贊。
“香茶,這東西你在買的呀,好好玩。”
“多少錢,貴不貴?我也想買一個。”
香茶支吾,她哪裏知道紅木箱裏的華容道值多少錢,更不知道在哪能買到全套的華容道。
見香茶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有人就開始八卦了。
“是你那個在四九城的娘買的嗎?”
香茶回答的很迅速:“不是。”
不過筆友哥哥的事又不能和大家說,這就尴尬了。
“肯定是。”
香茶百口莫辯,但又找不到借口解釋華容道的來歷。
不過大家在經歷了‘美玉鋼筆’的事故後,大家默契的不再找香茶借游戲盒子,而是回家找父母要。
這天趙老三背着茶簍往晾茶場上走,找記分員宋娟兒記下工分,趙老三一屁股坐下。
才吹了會風,就有人過來問華容道的事。
趙老三知道那是香茶朋友路過大茶山站送給香茶的,但身邊人卻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那是香茶親娘寄來的。
男人們都酸趙老三竟然和城裏女人春風一度過,女人們則感慨。
“難怪趙老三看不上他姨妹,聽說還拒了素芬?哎呦,有城裏的白富美當婆娘,誰還稀罕農家婦女?”
“是呢,原來人家城裏有人,啧啧啧。”
丁大嘴耐不住了,問趙老三:“趙三哥,你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呗,我是不信你婆娘是資本家大小姐,讓我們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嬌小姐生出了香茶這麽好看的女兒,藏着掖着不是事啊。”
“就是…”
趙老三只顧笑,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
周寡婦撇嘴:“嘁,要我說,其實那女人甩了趙三哥,一個人跑城裏跟別的男人享福去了吧?”
這話一出,剛還笑語連篇的晾茶場一下安靜。
“咋?我說錯了?”
周寡婦哼笑:“真要回來看看,早就回來了,這麽些年就寄來一封信和一個破盒子,那女人啥态度趙三哥你心裏沒數?”
趙老三皺眉,然而最生氣的當屬宋秦。
宋秦死死盯着周寡婦,眼神陰鸷充滿攻擊性,如果咬死人不償命,宋秦怕是早已上前咬斷了周寡婦的喉嚨。
噼裏啪啦說話的周寡婦吓了一大跳,擱旁人身上,周寡婦一定會嘚瑟這人一直盯着她看是不是看上她了,但宋秦不一樣。
宋秦看她的眼神裏沒有驚豔,只有厭惡。
周寡婦郁悶,她不就順着大家的話說趙老三的婆娘抛棄趙老三跑到大城市找其他有錢男人了嗎?
咋,她說錯拉?
宋秦又是哪根蔥,有什麽資格沖她瞪眼發火。
丁大嘴打圓場:“素芬,你不知道別亂說,人家小兩口的事,你瞎摻和幹啥?”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宋秦的臉更黑了,冷哼一聲轉身而去。
丁大嘴嘿了聲,問身邊的人:“我沒惹到小宋同志吧?”
“沒,咱不是在說趙三哥和城裏媳婦的事嗎?”
“對呀,又沒提他,他沖我耷拉着臉是啥意思?”
趙老三瞥了眼已經走遠的宋秦,将這事記在心中。
傍晚下工回家,才走到門口就看到錢家母女拖着疲倦的身子和小舅子在他家院門口争執。
“錢火狗!我是趙三雄他丈母娘,你一個娘家小舅子憑啥趕我走?”
錢火狗長腿攔在門框上,痞笑:“你算哪門子的丈母娘?我姐夫親丈母娘埋在山上呢,你想應他一聲丈母娘,行啊,去山上躺着去!”
女人氣得胸脯起伏不斷,指着錢火狗的腦門大罵錢火狗不孝詛咒她早死。
錢火狗嗤了聲:“詛咒你死?可別往我頭上亂戴帽子,你咋會死?像你這樣的禍害得活上千年才對!”
趙老三身邊站着從外邊玩耍回來的香茶,香茶腮幫子鼓鼓的,顯然是憋不住了,撲哧一下笑出聲,眼淚都飙出來了。
“爹,能活千年的只有王八,哈哈哈…”
錢桃花聽到笑聲立馬剜了香茶一眼,看到趙老三,錢桃花的臉瞬間變成一朵花。
“姐夫~”嗓子甜膩膩的。
趙老三打了個激靈,閃身躲過撲過來的錢桃花。
錢桃花幽怨地看着趙老三,夾着嗓子疊聲喊:“姐夫,姐夫,你快看,我手起了個大水泡。”
“狗子!”
趙老三無視錢桃花,大喊錢火狗,毫不客氣地說:“你跟她們廢啥口舌,去喊錢大隊長來。”
一聽要把錢餘找來,母女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夾着尾巴倉皇跑遠。
“枝繁又不在家?”趙老三推開兒子的房看了眼。
最近大隊長喊枝繁去公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兩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說在幹啥。
錢火狗正在和香茶商量明天坐火車去縣裏打牙祭的事,聞言擡頭:“他不在,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被劉大隊長喊走了。”
趙老三哦了聲,開始淘米煮飯,整天吃細糧太奢侈,晚飯趙老三削了幾根紅薯切塊丢進鍋裏一起煮,又把剩下的那塊鹹肉炒了。
天還未黑全,趙家院子裏就飄出陣陣鹹香味。
王如男嗅着空氣中的香味,饞得直流口水,不過她今天沒打算厚着臉皮去趙老三家蹭原本屬于她的鹹肉。
自從小宋指導住進了她家,她家的夥食蹭蹭蹭的往上走。
晚上歇息時,她和男人說幸好趙老三早早搬出了她家,不然小宋指導能住進她家?
她男人笑,回味着白天吃到的香軟米飯和肥潤醇厚的粉蒸肉,頭一次贊同她說的話。
然而躺在胡家木板床上的宋秦卻極為的不滿意。
一閉眼,他腦子裏全是吃飯時這家媳婦對着桌上的飯菜流哈喇的畫面,真倒胃口。
同樣是女人,四九城的那人細嚼慢咽優雅無比,為什麽王如男就像餓了幾千年沒見過肉似的。
翻了個邊,宋秦死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宋秦頂着兩個大眼袋精神頹喪地找上劉奮鬥。
劉奮鬥吓了一大跳,忙問宋秦是不是在胡家沒睡好。
宋秦嗯了聲,抱怨:“吃不下,睡不着…”
“不應該啊。”劉奮鬥小聲嘀咕。
為了照顧生産隊唯一的技術人員,他天天往胡家拎肉,胡奶奶為人正派,斷不會短了小宋指導的吃食。
劉奮鬥打算待會問問胡奶奶。
宋秦打了個哈欠,違心笑着:“胡家挺好的,就是我吃不慣她家的飯菜…”
李奮鬥啊了聲,立馬反應了過來,吃不慣是借口,是不想住在胡家吧。
“要不你搬我家住吧。”李奮鬥提議。
宋秦扶了扶眼鏡,貼心地張口:“算啦算啦,嫂子娘家有事,我這會子過去不合适。”
劉奮鬥丈母娘上個月沒了,宋娟兒在家戴孝,一到晚上就哭,宋秦住進劉家确實不妥。
劉奮鬥陷入沉思。
宋秦觀察着劉奮鬥的表情,适時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打着商量道:“大隊長,我能住趙家嗎?”
劉奮鬥:“趙家?趙老二家?”
劉奮鬥語帶懷疑,小宋指導因為鋼筆和鄭桂蘭的女兒趙美玉鬧翻臉的事他可聽說過了,都撕破臉皮了還想住趙家,這…
宋秦搖頭:“是趙老三家。”
劉奮鬥:“趙老三家沒女人,怕是顧不過來你…”
宋秦卻道:“趙三哥人挺厲害的,會做飯,一人帶三個孩子都不含糊,我在瞭山大隊當過一段時間知青,和趙三哥的兩個兒子曾經接觸過一段時間,不是我胡說八道,趙三個的兩個兒子是這個。”
宋秦豎起大拇指:“尤其是大兒子趙枝繁,雖然不能說話,但腦子靈活。”
這話劉奮鬥很贊同,這幾天他岳丈家出了事,恰好現在又是評選‘先進集體’的關鍵時刻,很多材料都要他來寫,可他着實分不出精力。
想了想,他和王書記商量了下,問能不能讓趙枝繁去公社替他寫材料。
王書記對趙枝繁的印象非常好,說可以。
他當然不會空手套白狼,許諾趙枝繁每寫一篇材料就給趙枝繁三毛錢。
趙枝繁應下了,任務完成的相當不錯。
想着趙家三個孩子都在讀書,趙老三也不是胡老大那種喜歡貪小便宜的男人,劉奮鬥琢磨了下,決定答應宋秦的換屋請求。
當天下午,劉奮鬥就去胡家幫宋秦收拾包裹。
得知宋秦突然從胡家搬了出來,在溪邊洗菜的女人們納悶地開始讨論了。
“肯定是餓死鬼投胎的王如男惹到了小宋指導,小宋指導是城裏人,在胡家吃飯壓根就搶不過王如男。”
“哎,小宋指導瘦了。”
丁大嘴:“何止瘦了,還黑了,沒來的時候白,白嫩嫩的一個男人,嘿嘿。”
摘幹淨菜葉,丁大嘴又八卦道:“大隊長每天都往胡家拎米拎肉,啧,難怪一聽小宋指導要走,王如男就哭得好像死了爹娘…”
“誰家接小宋指導回家住,誰家就沾光,你們說,大隊長接下來會讓小宋指導住誰家?”
鄭桂蘭眼珠子一轉,她家新屋才建好,小宋指導這會子從胡家搬出來,不會是要住進她家吧?
雖然女兒和小宋指導鬧掰了,但整個大隊就屬她女兒和人家最熟。
剛開始之所以住進胡家,是因為那三十個工分,如今搬出了胡家,下一個雖然不給工分了,但跟着小宋指導一起吃喝那叫一個爽。
隔兩天就吃一頓肉,不叫爽叫啥?
自從分家後就沒碰過葷腥的鄭桂蘭狠狠咽了下口水,心情激動道:“還能住誰家,大隊長家有戴孝的,不能住生人,小宋指導在咱們這認識的人就那麽幾個…”
話說一半留一半。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懂鄭桂蘭的意思。
丁大嘴笑了,只不過笑容裏摻雜着滿滿的諷刺:“是啊,他能去哪呢?”
鄭桂蘭滿懷期待地看着丁大嘴,暗道你倒是接着往下說啊。
丁大嘴:“應該是趙家。”
她來這邊洗菜的時候就聽大隊長在胡家說話,中間好像提到了趙家,就目前來看,趙老三最有可能。
三房三個文化人,又沒有多事饞嘴的女人攪合,最适合小宋指導靜下心搞研究。
鄭桂蘭美滋滋:“對對對…”
說着拎起菜籃哼着小曲就往家走。
丁大嘴白了鄭桂蘭一眼:“對啥對,我又沒說她家…”
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周奶奶笑:“她大概以為是她家,哎…”
周圍的女人們撲哧笑開。
這邊,鄭桂蘭滿心歡喜地走到了家門口,一推門——
家裏冷清清的,跑到竈臺一看,沒有油汪汪的肉,也沒有白花花的大米。
這時外邊傳來說話聲,是劉奮鬥的聲音:“山雄兄弟,小宋同志就拜托你啦,有啥困難你跟我說,我一定幫你解決。”
然後是宋秦溫潤的笑聲:“趙三哥,我這樣喊你你不介意吧?接下來我怕是要叨擾你家了。”
趙老三:“哪裏哪裏…”
鄭桂蘭心咯噔一跳,慌裏慌張地跑了出來,一眼就看到趙老三手中提着宋秦的竹制行李箱。
鄭桂蘭只覺腦子裏一根弦就這麽崩斷了,想都沒想,鄭桂蘭氣急敗壞地吼:“大隊長,我早就說你偏心老三你還不服氣,小宋指導是我家美玉的好朋友,雖說鬧了點嫌隙,可好歹以前好過,你咋能把小宋指導往老三家送?!”
劉奮鬥楞了下,反問道:“你啥意思啊?不住老三家難不成住你家?”
鄭桂蘭:“那當然!”
劉奮鬥想掰開鄭桂蘭的腦袋好好看看這女人到底是咋長的,有沒有腦袋都成問題。
“你可拉倒吧。”
劉奮鬥拔高音量:“住老三家是小宋同志和我商量好的,人家之前在來隔壁插隊當老師教過枝繁小子讀書,師生情誼是你家美玉能比的?還有鋼筆的事,我都不稀罕說你。”
鄭桂蘭臉色煞白,她咋不知道老三家的枝繁和女兒的朋友有這層關系?
等鄭桂蘭回過神,宋秦已經進了趙老三家,院裏傳來宋秦和趙枝繁打招呼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和諧。
鄭桂蘭渾身發軟,咬住牙齒才撐着沒倒下。
好你個老三,敢情每回她炫耀美玉筆友的時候老三都在笑話她吧?
自己女兒的筆友竟然是老三兒子的老師,這麽大的事為啥她卻蒙在鼓裏?
踏進家門,美玉正好回來了,鄭桂蘭立馬将宋秦住進趙老三家的事說了出來。
美玉如遭雷擊:“為啥住香茶家啊?”
鄭桂蘭:“對呀,為啥?”
下一秒,美玉眼皮一翻突然暈倒在地,鄭桂蘭慌了,趕忙喊趙老二送美玉去衛生所。
二房在衛生所外急得團團轉時,趙家屋裏其樂融融,肉香漂浮在半空中久久未散。
劉奮鬥戴孝,得戒幾天葷腥,所以就沒陪宋秦在趙老三家吃飯。
大隊長一走,屋裏一時靜了下來。
趙老三瞥了眼四下張望的宋秦,起身給宋秦倒酒:“來來來,小宋同志,我給你滿上。”
宋秦微笑,蓋住杯子:“我不擅酒,就不喝了。”
說完就自顧自地低頭吃菜。
已經站起來的趙老三懵了下,暗想再怎麽不能喝酒也該意思意思,而不是垮着張臉。
這是他家!
他又沒求着宋秦住進來!
宋秦意識到自己對趙老三的态度因着上輩子的事顯得有點過于生硬,咳了下,宋秦緩聲解釋:“趙三哥別誤會,我一喝酒就上臉,沾都不能沾,容易出事,所以…”
趙老三忙收起二鍋頭,笑道:“不能喝咱就不喝。”
又熱情張羅宋秦吃菜。
宋秦吃了幾口,眼睛卻往外邊瞟:“香…枝繁不過來吃嗎?”
桌上就趙老三和宋秦兩個人。
趙老三磕着鹹花生米,道:“他忙着呢,不用管他,這孩子命不好,吃不得太油膩的東西,一吃就吐,往常我都是吃完飯單獨做點清淡的給他吃,小宋同志,你吃…”
宋秦了然,趙枝繁的事他上輩子了解的其實不多,只知道收養香茶的趙老三有個雙胞胎兒子,大兒子被泥石流砸斷了腿,二兒子犯流.氓罪後來蹲了十年監獄…
至于香茶…雖是那人唯一的女兒,卻有個致命的缺點——邋遢。
再好看的衣裳到了香茶身上,隔不到三個小時就會髒得不成樣,
除了邋遢,還懶,但凡能躺着就不會站着。
即便是這樣,那人依舊将香茶寵如寶。
只是看到別人家勤快乖巧的女兒,那人也會嘆氣感慨:要是香茶能立起來就好了…
宋秦覺得香茶變成這樣都是趙老三的過錯,解鈴還須系鈴人,想改掉香茶的壞毛病還得找趙老三。
所以他悄悄回到瑤山生産隊找到趙老三,熟料那時的趙老三變得骨瘦如柴,瞧着命不久矣。
他太震驚了,明明那人暗中接走香茶時留了很多錢給趙老三。
那些錢夠趙老三花好幾輩子,錢都哪去了?
他管不了那麽多,直接拉趙老三去四九城,趙老三一聽要去四九城後整個人就暴跳如雷,罵罵咧咧的将他趕出了趙家。
他不甘心,他不想看香茶成為那人的恥辱,既然趙老三不願意去四九城管教香茶,那他就把香茶送回農村。
他以為這樣就能減輕那人的辛苦,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為了找到女兒,那人發了瘋的到處求問,等找到香茶後,那人緊接着累趴住進了醫院。
他不明白一個懶惰無能的小女孩憑什麽占據那人的所有目光,他恨香茶。
後來趙老三不知道抽了什麽筋,突然跑到四九城非要帶走香茶。
争執間香茶的手劃傷了那人,他氣不過扇了香茶一巴掌,說來說去都怪香茶。
誰知趙老三勃然變色,拿起桌上的刀狠狠插進了他的心髒…
他捂着血淋淋的傷口,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死在了一個農夫手上!
他的大好年華,他還未說出口的愛情,一朝全沒了…
“爹!”
香茶的一聲叫喚打斷了宋秦的回憶。
宋秦斂起神思,看向進門的香茶。
他之前打算讓美玉電死香茶,可轉念一想,這樣做會讓那人難過,不如這一輩他來教導那人的女兒。
幸好香茶沒被電死,這輩子的香茶也還沒有被養歪!
一道進來的還有趙葉茂,兩人應該是一路跑回家的,額頭上的汗水直往下流。
趙老三看向兒女,忙起身拿手巾給兩人擦汗。
“快去洗把臉吃飯,肚子餓了沒?爹給你們留了飯,在鍋裏暖着呢。”
兩人都沒動,一瞬不瞬地看着桌前的宋秦。
香茶揉揉眼,不敢置信:“小宋官咋來我家了?”
香茶和趙葉茂在山上挖野菜,聽說宋秦從胡家搬到了趙家,兩人立馬火燎火燎地跑下了山。
宋秦笑着問了聲好,視線飛速的在香茶身上打量了一遍。
劉海濕噠噠地黏在額頭上,臉頰上飄着兩坨不自然的紅雲,小嘴驚訝的微張,雙目滿是震驚,模樣呆萌。
再看穿着,青色半袖春衫露出兩條皙白如玉的手腕,黑色闊腿褲下穿着一雙繡有兩朵針腳歪扭的小花布鞋。
看完後,宋秦微微皺了下眉。
雖然現在的香茶比上輩子要幹淨整潔,但還不夠。
做那人的女兒就必須方方面面都優秀,才配的上。
香茶不滿地嘟起嘴。
看看看,又盯着她看,她又不是山上的花兒,有什麽好看的…
趙老三瞧出女兒眼中的不愉快,忙開導:“小宋指導教過你大哥讀書,是個頂頂聰明的人,以後你有不會的,可以問他。”
又點着女兒的腦袋瓜,笑道:“你呀,就偷着樂吧,美玉剛還哭鼻子呢,說為啥小宋指導不去她那。”
“哦。”香茶嘴上應着,心裏卻不這麽想。
出了正屋,香茶和趙葉茂端飯來到趙枝繁的屋。
趙枝繁耳力好,聽到腳步聲擡起頭。
“枝繁哥哥,吃飯。”
趙枝繁将文稿收起來,騰出位置放碗筷。
趙家晚飯一般是面,飯也吃,但少,今天因為有宋秦在,趙老三便随宋秦南方人的習慣煮了飯。
趙枝繁胃不好,夜裏不能吃多,只要了小半碗飯,夾了點蘿蔔嫩葉吃完就放下了碗筷。
香茶:“這就不吃啦?”
低頭看看自己碗裏堆成小山的飯菜,香茶臉紅了下。
趙枝繁比劃:“我飽了,你是小孩子,多吃點好。”
香茶這才心安,舉起筷子和趙葉茂争搶最後一根蘿蔔菜。
趙枝繁敲了敲弟弟的頭:“讓給妹妹。”
趙葉茂忿忿松開夾起菜,三兩下扒完碗裏的飯:“我也吃飽了。”
說着端着空碗起身。
香茶得意地晃腦袋,吞下菜,她問大哥:“爹剛才說小宋官教過你,這是真的嗎?我咋沒聽你講過?”
趙枝繁瞥了眼門口,眼皮随之耷拉下,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香茶湊過來,輕聲讀:“請教過問題,不算教。”
“啊這……”香茶替別人尴尬的毛病又要犯了。
枝繁哥哥不會說謊話,他說不是師生關系那就不是。
哼,果然是壞人呢,說謊精。
其實宋秦算不得說謊。
四年前,宋秦即将要去城裏上大學,臨走前,宋秦想找個人做他的眼睛盯着趙家。
趙葉茂性子太跳脫,不合适,于是宋秦瞄上了不會說話的趙枝繁。
趙枝繁卻拒絕和宋秦交友,宋秦覺得很沒面子,就随口說有什麽不懂的問題都可以問他做結束語。
這話不過是一句客套話罷了,但趙枝繁當了真,當場問了宋秦好些問題。
宋秦沒想到趙枝繁問得還挺有深度,随便敷衍了過去。
收了碗筷,兄妹三人坐在一張桌上寫作業。
香茶和趙枝繁同坐一邊,有不懂的直接問趙枝繁。
隔壁不一會兒也吃完了,宋秦走出屋子,想了想,還是敲了門。
聽到敲門聲,屋裏的三人不用問都知道是宋秦。
趙枝繁開得門,時隔四年,兩人又相見了。
宋秦似乎一點都不為自己當年敷衍趙枝繁而羞愧。
“都在呢。”宋秦往裏看了眼。
香茶低着頭,她不喜歡小宋官,總感覺小宋官看她時并非是看她,而是透過她看別人,總之好奇怪。
趙葉茂對宋秦無感,打了聲招呼後就繼續寫作業。
趙枝繁懂了,手拉着門沒放開,意思是不歡迎你進來
宋秦笑容滞了下,悻悻離開。
接下來幾天,宋秦在趙家一直找機會和香茶套近乎,香茶為了躲開宋秦,清早天沒亮就起床去學校,天黑了才回家。
就這樣還是被宋秦‘逮’到了。
這天香茶在金鳳家待到月上梢頭才慢吞吞的往家走,一擡頭,宋秦剛好站在她家門口。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最近學業忙?”
宋秦笑容滿面地走過來,伸出手就要拿香茶肩上的書包。
香茶側身躲過,從宋秦的胳肢窩下鑽進了門。
宋秦手頓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淡。
一次兩次才好,總是避着他就有問題了。
摸了把自己的臉,他這張臉比趙老三年輕,比趙老三俊俏,怎麽就不得香茶喜歡呢?
那人後來疼香茶入骨,他想要獲得那人的正眼相待,就必須哄得香茶的歡心。
月光下的宋秦暗暗攥緊五指,他不能就這麽放棄。
一個鳏夫都能得香茶一聲‘爹’的叫喚,憑什麽他不能。
一想到上輩子趙老三往他心髒捅了一刀,宋秦心口就不由發痛,眼中快速閃過一絲怨毒。
自從上次躲過宋秦後,香茶發現宋秦在家不會再刻意的和她套近乎,偶爾碰上了,也就點下頭。
沒人時刻像狼一樣盯着自己,香茶睡覺都踏實多了。
時隔半月,她終于做了一回有筆友哥哥的夢。
許久年比香茶早幾分鐘進到夢想。
“東西收到了沒?”
想起那天在火車站的狼狽,香茶有些羞赧,垂着小腦袋輕輕點頭。
“收到了,謝謝筆友哥哥。”
許久年挑眉:“不喜歡?”
香茶立馬搖頭:“喜歡啊,那東西很貴吧?”
“不貴。”許久年說得很随意。
他很早就發現香茶有數學天賦,華容道有開發智力的作用,可惜市面上很難買到,想要,得去黑市轉轉。
上個月他哥帶他去外省,他記得那邊剛好有生産華容道的工廠,想着買一個送給香茶。
事兒就是這麽巧,他坐得那一班火車要在大茶山站停兩分鐘。
兩分鐘足夠他投放一件禮物。
“還有想要的東西嗎?跟我說說,我下次帶給你。”
“下次?”
香茶歪着頭:“筆友哥哥還要來我這?”
說起來,兩人在夢中見面有一段時間了,但香茶至今仍不清楚許久年是哪的人,是讀書還是有工作,亦或是下鄉的知青…
許久年:“還來。”
叼了根狗尾巴草,許久年雙手抵住後腦勺靠在大石頭上,淡淡道:“我頂了我爸在報社的職,做記者。”
“記者?”
這個詞對香茶而言太陌生。
許久年補充:“寫文章的。”
香茶頓時明白了:“是不是耳朵上挂個筆,手中拿個本本?”
她大哥最近在公社就是這樣,不過不叫記者,叫代筆,是奮鬥叔的代筆,專門寫文章的。
少年嘴角微勾:“我比你大哥要多個東西。”
香茶:“啥?”
“相機。”
許久年左右手各伸出大拇指和十指,合成一個框,透過框,許久年眯着眼看着香茶。
似乎只要按下快門就能将面前小姑娘的音容笑貌全部印刻下來。
香茶沒見過相機,也沒聽過附近人家有這玩意。
“相機是啥?”
小姑娘杏眸圓睜,一臉的迷茫,怔楞的像大院裏的小白貓,惹人憐愛。
許久年薅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頭發:“要不下次見面我拿給你看?順便給你拍一張。”
香茶眼底瞬間泛起濃濃的興致:“好呀。”
筆友哥哥拿相機拍她,那她是不是就能看清筆友哥哥的長相了?
垂落的長長睫毛遮住了小姑娘滿心的竊喜,這意味着她要正式和筆友哥哥在現實中見面了!
“你要提前跟我說哦。”香茶開始提要求。
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拍照,不能像現在這樣,頭發亂的像雞窩。
“好。”少年眉梢團着一絲揶揄。
他該不該告訴小屁孩,除了剛開始幾次入夢眼前一片模糊,後來的每一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