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恢複高考的消息在葉家溝炸了鍋。

高向紅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披頭散發,指着檐坎上一個冷着臉的婦女劈頭蓋臉罵開來:“我高向紅真是瞎了眼,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原以為你是個好的,誰知道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抛夫棄子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被罵的婦女兩手揣在袖子裏,冷眼瞧着腳尖,一聲不吭,像是聽不懂人話。

周圍早聚集了勸架的村民。

馮寶英左手挎着個籃子,右手試圖将高向紅從地上拉起來,勸道:“敬平她娘,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都是一家人,大家夥和和氣氣地坐在一起把話說開了。”

一邊說着,又一邊去勸一旁的胡秀芳。

胡秀芳生得高挑,當初剛來時瞧着也是個水嫩機靈的姑娘,來了幾年,跟她們這些鄉下老婆子也沒什麽區別了。

當初高向紅見人就誇,說她兒子葉敬平娶的知青媳婦又能幹又有文化,那眉飛色舞的模樣,恨不得要将尾巴翹上天去。

這才得意幾年啊?

馮寶英在心裏竊喜,面上卻不顯,她拉住胡秀芳的手,微眯着眼勸她:“敬平她媳婦,你也別那麽犟,一起坐下來說道說道,看看能不能有個折中的辦法?”

胡秀芳瞅了她一眼,從鼻子裏冷哼一聲。

折中的辦法?做夢,這破地方,她就是死也不會再回來。

高向紅瞅着胡秀芳無動于衷,又開始罵開來,罵得一句比一句難聽,胡秀芳照樣是一聲不吭,夾在兩人中間的葉敬平黑着臉,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夫妻倆生的兒子坐在泥地裏,被高向紅的嗓門吓哭了,嚎啕大哭起來,可愣是沒一個人管他。

馮寶英見勸不動這一家子,便從人群裏退出來。

不過她也沒真想勸,就是看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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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嘴角還挂着笑,臉上是一副八卦欲被滿足的神情。

身邊跟着幾個各自往家裏走的婆娘。

“胡秀芳平時看着挺老實勤快,怎麽這會兒鐵了心要走?可憐那娃娃,才三歲,要真沒了娘可咋整?”

馮寶英嗤笑一聲:“人家是城裏來的,哪看得上我們這小山村!”

有人問:“那你們家陸夏音呢?”

終于問到點上了,馮寶英嘴角咧得老開,幾乎咧到耳後根,“她才不走,孩子還那麽小,她能走哪去?再說她現在當着公社老師,每個月有二十塊錢工資,讀什麽大學?”

看不出來呀!聽八卦的幾個婆娘有些不相信。

葉家溝裏的人誰不知道,那陸夏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下地幹個活都能喘半天,一看就是在城裏嬌生慣養長大的。

要不是那年發大水,葉華施将人從水裏撈出來,兩人的衣裳都濕透了,幾乎是身子貼着身子,馮寶英能同意讓人進門?

同意歸同意,馮寶英沒少在她們面前訴苦,說什麽養了二十年的兒子便宜了別人,有了媳婦忘了娘,可看到人家拿出來的嫁妝就不說話了。

那陸夏音也真是大手筆,竟然買了一個縫紉機。

這下馮寶英的态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逢人就誇自己的兒媳婦有多麽好。

可惜了,陸夏音竟然不走,葉華施沒了兩年,她還守着做什麽?馮寶英還真是燒高香了!幾個婆娘敷衍了幾句,各自散開。

馮寶英剛好也到家了。她推開虛掩的木門,竈上燒了水,邊上的柴火碼得整整齊齊,跟前的院子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屋裏的菜也燒好了,飄出一陣菜香。

其他人還沒回來,大門上了鎖,只有側邊的新房半開着門。

馮寶英放下菜籃,悄悄走過去隔着窗戶瞅了一眼。

陸夏音坐在縫紉機前,背對着她,好像在做衣服,而床上躺着三歲的孫女葉初,緊閉着眼睛睡熟了。

哼,算你還有點良心。馮寶英眯了眯眼,從窗戶跟前退了下來。

進屋裏拿了兩個熱水壺,拿葫蘆瓢往熱水壺裏裝熱水。

一壺給還沒回來的小兒子兒媳用,一壺給丈夫和自己用。

裝好了熱水,又去竈房裏看煮好的飯夠不夠,鍋裏是陸夏音做好的飯,蘿蔔絲拌了年前榨油剩下的油渣子,鍋邊上貼了摻玉米面的雜糧餅,底下的竈腔拌了灰,還有點溫熱。

馮寶英拿了勺子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她眯了眯眼,心情大好。

大約是五天前,陸夏音一覺醒來像變了個人,原本悶聲不吭的人忽然一口一個娘的叫着,還早早地起床做早飯,家裏的活都不用她搭手,前天她試探着提了一嘴高考的事情,倒把陸夏音吓得将剛發下來的布票糧票全部拿了出來,有什麽好的都拿出來孝敬她,這幾年攢下來的工資也全部交了上來。

跟胡秀芳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馮寶英徹底放了心,再也不擔心這個兒媳會跑去參加高考。

馮寶英哼着山裏的調子出了竈房,把剛摘回來的絲瓜拿出來清洗。

陸夏音聽着屋外院子的水聲,停止了腳上的動作,将兩塊紅底白點棉布從針上取下來。她做的是一件秋衣,還沒加袖子。

陸夏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着衣裳在熟睡的葉初身上比劃。

小孩子身體長得快,陸夏音特意做大了一碼。旁邊放着個小籃子,放了這幾天陸陸續續給葉初做的衣裳,有夏衣和冬衣。

等這件做完,女兒接下來兩年要穿的衣裳基本上都攢夠了。

床上的葉初好像做了噩夢,雙手忽然掙紮起來,翩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粉白的小臉皺在一起,嘴裏嘟囔着不知道在說什麽話。

陸夏音趕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将葉初托起抱在懷裏,一邊輕拍着她的背一邊柔聲安慰她。

真好,她這回終于能真切地抱到女兒了。

陸夏音閉上眼睛,上一世發生的事情仿佛歷歷在目。

上輩子,她十七歲看清繼母的真面目報名下鄉。

十八歲落水被生産隊隊長葉華施所救,迫于無奈和他結了婚。

十九歲生下女兒葉初,那一年葉華施在修隧道的時候意外跌落懸崖因公殉職。

二十一歲想報名參加高考被馮寶英以女兒相威脅,逼迫她留下。

二十七歲勞累過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邊只有不到十歲的女兒陪着,哭着求她不要死。

死後靈魂被困在葉家十多年,眼睜睜看着女兒在她死後沒人庇護,家裏什麽髒活累活都幹了,最後還要為了給堂弟娶媳婦被迫嫁給山裏的鳏夫,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尚在彌留之際的葉初被人草席一卷扔到了葉家,然而屋裏所謂的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充耳不聞,沒一個人搭理她,任她自生自滅。

葉初一遍又一遍地喊娘,喊到喉嚨沙啞。

陸夏音悲痛欲絕,渾身仿佛被車輪碾過,她想抱女兒卻怎麽也抱不到。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葉初在痛苦中死去,被随便挖了個坑埋了。

而馮寶英一家卻只覺得她們娘倆晦氣。

當初要陸夏音留下,也不過是看中了那份小學老師的工資。

等她一死,葉初還想有好日子過?

陸夏音悔恨至極,只怪自己太心軟,白白拖累了自己一生,更害了女兒一輩子!

再一掙眼,陸夏音發現自己回到了恢複高考那一年。

不到三歲的葉初在自己懷裏安安靜靜地躺着,唇紅齒白,像只乖巧的小兔子。

而她自己,也變回了21歲的模樣,頭發烏黑濃密,皮膚白皙。

她竟然真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陸夏音抱緊了懷裏的葉初,這一次說什麽她都不會再心軟,她要想辦法帶女兒走,走得越遠越好,離這家人遠遠的。

馮寶英正幹着活,她的丈夫葉富強扛着洋鎬回來,雙腳沾滿了泥土,看樣子剛從自留地裏回來。

小兒子葉自剛和小兒媳孫桂蘭緊随其後,一回到家,葉自剛便嚷嚷着肚子餓,孫桂蘭卻不急,兩眼瞅着新房,那裏坐着一道纖瘦的人影,縫紉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倒養尊處優。

孫桂蘭恨得牙癢癢,一個沒了丈夫的寡婦,身邊又只有個閨女,愣是霸占着新屋子不走。

而她只能跟着葉自剛住舊屋。

葉自剛舀了冷水洗了臉和腳,見孫桂蘭站着不動,扯了她一把,“沒事別亂看,快洗臉和腳。”

孫桂蘭本來就心裏有氣,被他這一說,那火氣就直往心口上蹿,扯開嗓子就罵:“我看什麽了?這不是咱家嗎?我想看什麽不能看,她是剛出嫁的新婦還是未出閣的大家小姐,成天窩在屋子裏!連活都不用幹。”

“你少說兩句!”葉自剛真頭疼。

自從孫桂蘭知道他哥葉華施和自己不是同一個爹後便三天兩頭地鬧,原本安靜賢惠的人愣是變成了一個母夜叉。

“我為什麽不能說?她生的是個閨女,我生的是個兒子,憑什麽好屋子讓她給占了?”

兩人在這裏吵得起勁,葉富強卻不管,洗完了腳進屋舀飯,葉華施是馮寶英嫁過來時一起帶過來的,那新屋子也是葉華施自己起的,他作為一個後爸自然沒資格做主分給誰,但孫桂蘭要是争到了他也樂見其成,因此也沒出聲阻止。

馮寶英原先也會勸一兩句,随着葉華施去世的日子久了,她的心也漸漸偏了。

陸夏音生的是個閨女,遲早要嫁出去,可葉自剛和孫桂蘭不同,他們生的是兒子,将來可是要給自己養老送終的。

不過她不好表現得太明顯,陸夏音現在在公社當小學老師,每個月的工資很可觀。

因此也和葉富強一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見馮寶英和葉富強都不阻止,孫桂蘭底氣更足了,指着院子裏曬的衣裳又罵開:“一天天的什麽資本小姐做派,三天兩頭穿新衣服,你穿這麽多新衣服給誰看?你男人前頭剛死,這會兒就按捺不住了!”

屋裏的陸夏音充耳不聞,等到手上的秋衣做完,她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衣櫃收拾女兒和自己用的被褥衣裳。

她下鄉時從爸爸那裏哄來一千塊錢和一大堆票,雖然結婚買縫紉機用掉不少,但葉華施自己能幹又給她找了個小學老師的工作,結婚後就沒用過自己的私房錢,因此她兜裏還有幾百塊錢和一堆票。

這些錢和票她沒給誰托過底,連葉華施都不知道,更別提馮寶英了。

怕被人發現,還把錢塞到葉初的裏衣,匆匆收拾出來兩大包行李。

溫吞水地裝了這些天,是時候離開這個爛泥坑了。

她本來還愁不知道用什麽借口将女兒帶去學校住,這會兒孫桂蘭倒是自己送上門來。

陸夏音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扯了兩條布帶,将女兒背在身上,提起兩包行李打開門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帶個預收《七十年代上門女婿有點茶》

阿顏成分好,祖上三代貧下中農,可她命硬,死了爹又沒了娘,一天天壞事沒少幹,上山下河,偷雞摸狗,林老漢偏偏眼光高的很,非上門女婿不要。這一拖,阿顏到了十九都沒有媒人上門。

何希成分不好,中專畢業後分配不到工作回鄉種地,髒活累活全幹了,像臺機器一樣日複一日地忙活。

他娘夜裏夢到何希沒娶上媳婦,打了一輩子光棍,醒來哭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林老漢。

臨行前,他娘叮囑他,“去了人家家裏要勤快,多幹點活。”就算是入贅,生活也有個盼頭。

阿顏覺得何希傻,“你一個好好的中專生,配我一個泥腿子做什麽?”

不光傻,還特磨叽,更邪門的是,他嫁過來後,天天不是手疼就是眼疼,那筆是她能握的?那書是她看得懂的?她就愛河裏摸魚捉蝦,上山掏鳥窩,回頭一看,何希忽然臉色蒼白捂着胸口,“醫生說我得了絕症,不能動怒,咳咳咳……”

阿顏心一軟,行吧行吧,我聽你的話就是了,先說好,我是怕你太早死,免得別人說我克夫。

後來,阿顏又覺得,何希有一點點聰明,一點點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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