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夏音一步跨出門檻,沉着臉不說話。

孫桂蘭一看她手上挎着兩大包行李就急了。

“哎,你這是要上哪去?大包小包的!”

陸夏音若是要跟他們換屋子,那她自然樂意,可如果陸夏音要走,那絕對不行。

她走了,活給誰幹?孩子給誰帶?還有她的工資。

馮寶英一聽孫桂蘭的話,立馬放下手中的絲瓜,咋?她竟然想走?難道這幾天都是裝出來的,看向陸夏音的眼神帶了幾絲不滿。

“夏音啊,你這大包小包的是要上哪兒去?”

陸夏音将門關上,也沒鎖,轉過身時特意換了個表情,笑着道:“媽,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接下來幾個月學校忙,初兒還小,我怕您一個人帶不過來,想把她帶到學校去。”

為說這事,還損失了她一個月的工資呢!不過比起她的私房錢,這些都是小頭了。

馮寶英記了起來:“是有這個事,那你吃了飯再走?”

說着還悄悄往陸夏音身上打量幾眼,露在包裹外面的都是些舊的被褥衣裳。

陸夏音怎麽可能走呢?糧食關系和戶口都落在他們葉家溝,又帶着個閨女,能上哪去?

思忖一番後,馮寶英對她的話深信不疑,走了好,走了她就不用給看孫女了。

“娘,您真讓她去啊?”孫桂蘭有些不相信,雙手插在腰上,怒目看着陸夏音。

陸夏音此時也看了過來,一雙眼睛陰沉沉的,倒把孫桂蘭吓得打了個寒噤。

“要死,你用一雙死人眼看我做什麽?”孫桂蘭不自在地別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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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夏音卻笑了起來:“我走了這屋子正好讓給你,門沒上鎖,今天晚上就可以搬來住。”

大剌剌地說出來,在場的衆人都聽到了,馮寶英抿着嘴不說話,葉自剛悶頭洗腳,葉富強假裝沒聽到,繼續吃飯。

孫桂蘭卻兩眼放光,有新房子住,早把剛剛的懷疑抛到九霄雲外。

雖說這新房子是葉華施起的,可人死了兩年多,憑什麽他們不能用。

她和葉自剛一家三口,而陸夏音只帶着個閨女,按人數算怎麽也得是他們家住新房子。

而且,陸夏音屋裏還有個縫紉機,她還從來沒摸過縫紉機呢!

孫桂蘭退到一邊,巴不得她趕緊走。

陸夏音将各人的心思看在眼裏,在心底裏冷笑一聲。

“那娘我就先走了。”陸夏音兩手挎着兩大包行李,看向馮寶英。

馮寶英一陣臉臊,沒擡頭,卻道:“行,你去吧。有空我去看你。”

可別來,再看你這老太婆一眼,她能惡心得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陸夏音隐去眼底的厭惡,背着葉初出了屋。

剛跨出門檻,便加快了腳步,一路不帶停地走出老遠,陸夏音才敢深吸一口氣,背上的葉初還在熟睡着,粉白的小臉帶着嬰兒肥,不是上輩子的骨瘦如柴。

陸夏音托緊背上的葉初,無論如何,她現在帶着女兒逃出狼窩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要盡最大努力讓女兒和自己過得舒服!

葉家溝隸屬于紅方公社,沿着大道上一直走三十分鐘到了岔路口,拐進一條小道,再走個十來分鐘就到了公社辦事處。

公社小學緊挨着辦事處,周六下午和周日都不上課。

陸夏音是周六下午來的,學校裏靜悄悄的,沒什麽人。但她有辦公室的鑰匙,公社小學的條件還不錯,每個老師都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陸夏音拿着鑰匙開了門。

屋裏面積不大,靠窗擺了一張辦公桌,後面放着張單人床,鋪了麥草和被褥,床邊放了個蜂窩爐和燒水鍋。

陸夏音解開布帶,将背上的葉初放到床上,給她嚴嚴實實地蓋上被子,再來收拾帶過來的衣裳被褥。

把最上頭的舊衣裳拿開,露出裏面嶄新的衣裳。

陸夏音的私房錢多,布票也多,生下女兒後就沒吝啬過,一有空就給她做新衣裳。

可孫桂蘭眼紅嫉妒,經常把女兒的衣裳偷藏起來,再拆了給她兒子做衣裳。

陸夏音一個人在葉家勢單力薄,去鬧也掰扯不出個理,因此她便不再做新衣裳了。

不過這也讓他們誤以為自己沒錢沒票了,要不是有這一茬,她還不能走得這麽輕松。

屋裏沒有洗臉洗腳用的搪瓷盆,她原先在這裏上課時只有中午才留下來休息,還有洗漱用的牙膏洗頭膏等都沒有,這些都得去縣城買。

趁着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陸夏音解開包裹取了錢和糧票,肩上挎一個軍綠色布袋,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葉初,這才走到門邊上,打算搭公社裏的拖拉機去縣城。

葉初好像知道陸夏音要走,猛地睜開眼睛,呆呆地看着灰黑的天花板,看了半晌,忽然哭了起來,兩只小手也從被子裏抽了出來,伸到半空中胡亂地揮舞着。

陸夏音吓了一跳,回轉身來将葉初抱了起來,一邊哄着她一邊在屋裏轉圈。

葉初靠在她背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哄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停止了哭聲。

陸夏音拿了手帕給她抹眼淚,看着女兒的小臉布滿淚痕,心疼得不得了,一邊擦眼淚一邊問道:“初兒怎麽哭了?跟媽媽說說,是不是做噩夢了?”

葉初還一抽一抽的,轉了轉黝黑的眼珠,忽然抓住陸夏音的兩只手,說:“媽媽不走。”

她以前一個人在家時,奶奶總是讓她睡覺,說不睡覺就會有狼過來叼她。

葉初每次都被吓得爬上床睡覺,一邊害怕狼什麽時候會過來,一邊想媽媽。

不知道媽媽什麽時候能回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媽媽還沒回來。

屋子裏黑漆漆的,只有她一個人。她每次都是哭着從床上爬起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

可奶奶嫌她哭,總是打她,還不許她在媽媽面前哭。

“媽媽不走,媽媽就在這裏。”陸夏音忍着眼淚,仿佛是對記憶裏快死了的葉初說話。

葉初點了點頭,卻不肯松手。

女兒不想她走,陸夏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她重生回來的這幾天,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見葉初沙啞着嗓子喊娘,而自己漂浮在空中,無能為力地看着,既不能上前抱她,也不能回應她,葉初沙啞的哭聲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身上。

陸夏音抹了把眼淚,然後拉出剛剛背着葉初的布帶,在葉初眼前晃了晃,說:“媽媽把你背在身上,走到哪兒帶你去到哪兒好不好?”

“好。”葉初興奮地點頭,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盯着布帶。

她剛剛睡着的時候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媽媽背在身上,沒想到一覺醒來媽媽竟然真的要背着她。

葉初心裏的恐懼消退了大半,把手松開。

陸夏音摸了摸葉初的腦袋,幾縷頭發被汗水浸濕,黏糊糊地黏在頭上,及肩的短發沒有打理,亂糟糟的。

陸夏音走到辦公桌上,取來平時自己用的鏡子和梳子,讓女兒坐好,給她梳頭發紮辮子。

葉初的頭發細軟不好梳,陸夏音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她,可葉初卻一聲不吭,看着鏡子裏的媽媽,一張小臉咧着嘴傻笑。

她不知道自己待的是什麽地方,但是這裏沒有兇巴巴的奶奶,也沒有讨厭的弟弟,而且還有媽媽陪着她。

有媽媽陪着,不管什麽地方她都不怕。

陸夏音給葉初梳完了頭發,又從熱水壺裏倒了點熱水,把自己用的毛巾浸濕給葉初擦臉和手,再轉過身把葉初背在身上。

葉初很乖,陸夏音讓她幹什麽就幹什麽,沒一會兒功夫,陸夏音就穩穩當當地把她背在身上。

去縣裏的拖拉機停在公社辦事處,司機劉建平叼着根煙懶洋洋地靠在駕駛室裏,轉頭一瞥猛地看見陸夏音背着女兒往這邊走。

他打了聲招呼:“陸老師,帶女兒去縣城啊?”

“哎,”陸夏音應了一聲,走到拖拉機後邊,兩手一撐,爬到了拖拉機上面,問道:“還有多久才開啊?”

劉建平摸了摸板寸頭說:“還得等會兒,張會計還沒來。”

陸夏音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車上也坐了其他人,不過不是葉家溝的,陸夏音不認識。

可李紅豔卻認得她,笑着跟她打了聲招呼:“陸老師嗎?這背上的是你女兒吧?長得可真俊。”

說着挪了過來,從包裏取出一塊奶糖遞給葉初,葉初縮着手,不敢拿。

陸夏音雖然不認識她,這會兒也笑眯眯地說:“孩子怕生,而且這奶糖太貴重了,可不敢給她吃。”

李紅豔見葉初不肯收,便把奶糖塞到葉初的衣服口袋裏,還說:“這有什麽,我們家業成要不是有陸老師管着,都不知道皮成什麽樣了。”

原來是劉業成的媽媽。

陸夏音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的婦人,穿着一件對襟梅色長袖,臉上吃得胖乎乎的,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和班上的劉業成倒有幾分相像。

“您別這樣說,業成是個好孩子。”陸夏音解開布帶,把葉初抱到前面來。

葉初窩在陸夏音懷裏,睜着兩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李紅豔,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剛剛塞進去的奶糖,遞給李紅豔。

這舉動把李紅豔逗樂了,笑道:“你這女兒倒挺實誠,我偷偷塞進去的她又還給我了。”

陸夏音也跟着笑,她的女兒一向很乖。

兩人坐了一會兒,公社裏的張會計也便到了,他坐進駕駛室後,劉建平這才啓動拖拉機。

拖拉機慢吞吞地走了一個小時終于到了縣城。

葉初抱着女兒從車上跳了下來,李紅豔緊随其後,還問她:“陸老師,你是要去百貨大樓嗎?”

“是啊,”陸夏音點頭,說:“這冬天不是快到了嗎?買點抹臉的給女兒用,你呢?”

李紅豔說:“我也是,業成他哥下個月就娶媳婦了,我到城裏給他買點布。”

陸夏音和她一起往前走,百貨大樓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她抱着女兒不方便,有個人陪着也是好事。

陸夏音笑道:“那真是恭喜了!”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話,卻把李紅豔的話匣子打開,她嘆了一口氣說:“你說生孩子有什麽好,一個個都是讨債鬼,要照顧他吃喝拉撒,還要給他娶媳婦,這娶媳婦也是一年比一年貴,城裏結婚不是流行什麽三轉一響嗎?業成他哥娶的新媳婦也要,咱們是山裏人,就算買得起,也沒那些票啊,好說歹說才讓人不要這些了,你說這都是個什麽事。”

李紅豔啧啧兩聲,這架勢看着沒少在熟識的跟前說。

陸夏音卻動了別的心思,笑道:“哎呦,您怎麽不早說,我家裏有早些年買的一架縫紉機,我不大會用,買了幾年也是在那裏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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