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夏音繼續說:“我放在那裏一直沒用,你要是早點說,我就給你送過去了,省得老是放在那裏占地方。”
“這我可不敢收,那麽貴重的東西。”李紅豔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摸了摸揣在兜裏的錢包,那縫紉機多貴呀,不光要錢還要票,頂一個工人大半年的工資。
不過她還真有點心動,白拿肯定是不能白拿的,要是能便宜點買下來就好了,他們家也不是買不起,就是實在弄不來票。
陸夏音悄悄看着李紅豔的神色變換,知道事情已經有點眉目,但還不能操之過急,這年投機倒把罪抓得嚴,因此也沒再說,轉了個話題,一路說一路笑。
李紅豔存了心思之後悶悶不樂,仿佛有塊石頭壓在心上一樣,想開口卻又有些猶豫,陸夏音說一句她答一句,和拖拉機上健談的她判若兩人。
陸夏音卻不再提這茬。
兩人沒走多遠就到了百貨商店,或許是因為周末的緣故,商店門口擠滿了人。
李紅豔一看賣布料的檔口上擠滿了人,發愁道:“喲,怎麽這會兒還這麽多人?”錢和票雖然帶夠了,卻架不住店裏沒貨。
陸夏音也向賣布料的檔口看去,确實是很多人,可是有點不對勁。
往常周末人是多,可今天卻有點多了,其他檔口上倒是正常一些。
陸夏音抱緊了懷裏的葉初,拉上李紅豔的手,說:“我也想買點布料,要不一起去看看?”
“哎?行。”李紅豔點頭答應,陸夏音拉着她在跟前走得飛快,她險些跟不上。
來到人堆前,陸夏音也沒停,抱着女兒就往人堆裏擠,周圍的人你争我搶,互相推搡。
陸夏音捂着女兒的腦袋,見縫插針地往裏擠,倒還真讓她擠了進去。
李紅豔拽着她的衣服也擠了進來,氣喘籲籲的,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就聽見陸夏音響亮的聲音在櫃臺前響起:“那個紅色的布給我來兩塊,軍綠色的要五塊,還有藏青色的四塊。”
說完之後,陸夏音又轉身跟李紅豔說:“紅姐,百貨商店剛來了一堆染壞的布,不要票,但是有點貴,而且限購,你要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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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好事?李紅豔瞪圓了眼睛,染壞的布怎麽了?不要票的布多難得,當然要買。
“這麽難得,那我也買一些。”李紅豔顧不得喘氣,挺起胸膛用力一擠,擠到櫃臺前,用比陸夏音剛剛還大的嗓門要了所有顏色的布。
售貨員頭也沒擡,動作麻利地将兩人要的布分別挑出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李紅豔和陸夏音各自搶到布之後便從人堆裏退了出來。
兩人頭發衣裳都擠亂了,只有懷裏的葉初還是好好的。
葉初不知道媽媽在搶什麽,但是覺得剛剛擠來擠去挺好玩的,而且媽媽還笑了,她好久都沒看到媽媽笑了。
葉初搓着手,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陸夏音,她的媽媽真好看,怎麽看都看不夠。
陸夏音不知道女兒在盯着她看,忙着數到手的布料,數了數,一塊也沒少。
有了這些布,她可以給女兒做更多的衣裳。
李紅豔将布數完便一張張地摞在一起疊好,塞進随身帶着的布袋裏。
再看看錢包裏一張也沒少的布票,李紅豔擡起頭來笑道:“這回真是多虧了陸老師你,要不是你帶着我闖進來,只怕我還買不到這麽劃算的布。”
陸夏音說:“哪裏是我的功勞,這是我們運氣好。”
李紅豔卻不贊同,說:“一碼事歸一碼事,你看看這麽長的隊,我要是老老實實在後面等,等輪到我的時候早沒了。”
陸夏音回頭看了一眼,越來越多的人湧到賣布的檔口去,比剛剛的人還多,那售貨員卻将架子一拉,冷着臉說:“賣完了賣完了,別擠,沒了!等下一批,下一批什麽時候我怎麽知道!”
這年頭的售貨員脾氣都不怎麽好。
陸夏音沒放在心上,摸着兜裏的布,感覺揣了一筆巨款。
不過現在還不能歇息,買了布,她還有其他事情沒做。
李紅豔卻沒跟陸夏音分開,而是跟着她一起走,還問:“陸老師,你還要買什麽嗎?”
她的辦公室裏還缺點生活用品,而且信還沒送出去,陸夏音摸了摸葉初的臉蛋,去年的雪花膏已經用完了,天氣漸漸轉涼,山裏的空氣幹,不抹不行。
這些年她一直很舍得給女兒花錢,把葉初養得白白胖胖的。
可是前世她死後葉初被那些黑心肝的人虐待,原本好好的人愣是餓成皮包骨,
陸夏音抱緊懷裏的葉初說:“家裏的盆壞了,我來買兩個盆。”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回去也是在拖拉機上等着。”
搪瓷盆倒是不緊俏,陸夏音買了兩個,一個紅雙喜圖案,一個牡丹花圖案,又買了肥皂洗頭膏,兩盒雪花膏,一罐奶粉,還買了一大包奶糖給葉初。
葉初兩手抓着一大包奶糖,笑得合不攏嘴。
李紅豔倒着實吃了一驚,陸夏音買了那麽多東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怪不得她會買縫紉機,這可真是花錢不帶手軟。
李紅豔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陸夏音,她是上寮村那邊的,和葉家溝同屬于紅方公社,本來不知道陸夏音這麽個人,還是自家的兔崽子三天兩頭地把陸老師挂在嘴邊,她才注意到陸夏音這個新來的老師。
別看這陸老師年紀輕,教書倒是有幾把刷子。
自從她來了之後,家裏的兔崽子第一次考了及格,還不用留級了。
她原先還以為陸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本想請人來家裏吃頓飯好好答謝一番,可去到學校裏一看才知道陸夏音原來不過二十歲,頭發油光水滑,五官俊得很。
再一打聽,原來是城裏來的知青,而且還嫁到了葉家溝。
李紅豔沒好意思去把人請到家裏來,只在辦公室外面看了幾眼便回去了。
後來劉業成再說起陸夏音,李紅豔也會關心一兩句。
李紅豔看陸夏音花錢的架勢,猜想她家裏的條件也不差,準确的說應該是很好。
想到這,李紅豔又起了買縫紉機的心思,這心思一起來就停不下來,她得找個機會把這件事情跟陸夏音提了。
陸夏音不知道李紅豔心中的想法,一路把該買的都買齊了。
最後去了郵電局,從口袋裏取出一封寫好的信。
陸夏音捏着寫給舅舅的信,心中有些忐忑,算算日子,舅舅一家應該已經下放回來了。
前世她受繼母和忘恩負義的爸爸蠱惑,誤以為舅舅一家恨極了她的生母和爸爸。
可等她死後,她才知道所謂的爸爸心中只有那個女人和那個女人生的兒子,她寄到家裏的信無一例外石沉大海,反倒是舅舅的信件輾轉送到自己手中。
可是那時她已病入膏肓,連回一封信的力氣也沒有。
她一遍遍地背着信封上的地址,到死都不敢忘。
陸夏音握着筆寫上了記憶裏的收件地址,不知道舅舅一家是不是還住在這裏。
她沒把握,但只能盡力一搏。
馮寶英不會輕易讓她走,就算她考上了大學也沒用。
上一世的胡秀芳就是如此,拿到了錄取通知書,高向紅和葉敬平卻壓着不給她寫條子,不讓她走,還把她關進家裏。
此後三四年,陸夏音都沒見胡秀芳出來過。
将信寄了出去,陸夏音才松了一口氣,心裏的大石好像終于落了下來。
李紅豔卻在這時嗫嚅着開口:“陸老師,你說的縫紉機,”她悄悄打量了周圍,确保沒人後才悄悄說:“我想跟你買縫紉機,你能不能說個價格?”
原來是為這事,李紅豔倒爽快,沒有拐彎抹角。
陸夏音也不跟她啰嗦,直接道:“我買的時候花了一百八十塊還加一張票,不過我已經買了兩年,所以不要票,算你五十塊怎麽樣?”
五十塊,還不要票?這跟白送沒區別了。
李紅豔攔住她道:“你可不能算這麽低,你雖然用了兩年,可也不能這麽便宜啊!”
陸夏音卻笑道:“不便宜,因為我還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李紅豔疑惑道。
陸夏音繼續說:“條件就是現在還不能拿到,得等兩個多月後,而且還得業成他哥和他爸出面過來搬。”
陸夏音不能确保舅舅會不會收到信,得準備另一手。
順利的話,兩個多月後就是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的時間。
她需要有人幫她拿到條子和介紹信。
李紅豔聽完陸夏音的解釋,唏噓一番,緊緊握住她的手,說:“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讓我男人和兒子過去,不能由着他們這樣欺負你。”
陸夏音回握住她,沒有再說什麽。
她還得去縣城裏的廢品站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高中的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