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劉業成上課本來就坐不住,要不是有陸夏音帶,估計他這時候還在讀三年級。

他覺得陸夏音長得好看,講的課也很容易懂,偶爾還能做點小游戲,跟其他老師很不一樣,陸夏音的課他一直都有認真聽的。

可這回身旁坐了個葉初,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

然而葉初卻直勾勾地看着黑板,兩手交疊放在桌上,因為身高不夠,整個腰板挺得直直的。

頭上的兩個羊角辮長長的,搭在肩上,劉業成側頭看着葉初圓滾滾的側臉,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粉色的橡皮擦。

那是在紡織廠裏上班的姐姐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買的,劉業成嫌棄粉色是女孩子用的不肯用,一直好好地放在書包裏。

他把方方正正的橡皮擦推到葉初的手邊,讨好道:“哥哥給你橡皮擦,你跟哥哥說說話好不好?”

葉初轉頭看他,眉毛擰成一個疙瘩,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說:“媽媽說了,上課不能說話,不聽話的不是好孩子!”随後轉頭看向黑板,不再理他。

“那,那你下課跟我說說話好不好?”劉業成把手縮了回去,忐忑地看着葉初,他怎麽感覺在她身上有陸老師的影子呢?

然而葉初根本就沒理他,還拿着一只筆煞有介事地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好了,這下連小孩也嫌棄他了,劉業成懊惱地撓了撓頭。

不行,他可不能輸給一個小孩子,認真聽課,認真聽課。

劉業成嘴裏念念叨叨,看着黑板上的字不是字,拼音不是拼音,思緒一飄,又想,媽媽前天才買了一包奶糖回來,等下午回去後跟媽媽讨一點,小孩子最愛吃糖了,到時候拿奶糖哄一哄葉初,她就能跟自己玩了。

中午下了課,陸夏音拉着葉初去食堂打飯。

生産隊裏的孩子都在公社小學上學,有的家裏離得遠,中午就在學校吃了,晚上才回去。

主食是稀飯和饅頭,菜是兩份素菜和一個菜湯,肉是不可能有的,只有開學和放假前幾天有。

Advertisement

陸夏音考慮了葉初的食量,要了一份稀飯,一個饅頭,兩份素菜。

素菜在飯盒裏裝着,稀飯單獨拿碗裝,饅頭則由葉初拿着。

葉初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蹦跳着跑了過去。

陸夏音跟着剛坐下,桌上立馬放下另一個飯盒,帶二年級的許平梅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笑道:“陸老師,你怎麽把女兒帶過來了?”

許平梅也住在葉家溝,就和馮寶英家隔了兩間屋子,從別的公社嫁來這裏已經六七年了。

陸夏音往邊上挪了挪,把葉初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淡淡道:“這陣子家裏有點忙,我婆婆要帶孫子又要下地幹活,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這小孩粘人,一刻都不能離了身,所以就把她帶來了。”

許平梅點頭,這話說跟馮寶英說的大差不大差。

可她就是不相信!

恢複高考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別說葉家溝了,幾乎每個有知青點的生産隊都鬧得不安生,那些知青一聽說恢複高考了,連活都不幹了,就窩在知青點裏一天到晚地看書。

高向紅一家更是鬧得不安生,那胡秀芳連孩子都不要了,收拾包袱去了知青點住。

馮寶英一天到晚得意洋洋,逢人就炫耀陸夏音不回去。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可許平梅怎麽聽怎麽不相信。

陸夏音一看就是心氣高的,怎麽可能甘心留在這裏。

許平梅偏要試一試,試出來裝的更好,試出來真的那就要勸她去高考。

馮寶英的嘴臉,她真是看夠了。

許平梅在心底裏思量半晌,陸夏音懶得搭理她,撕下一塊饅頭喂給葉初,再夾一口蔬菜,她喂一口,葉初就吃一口,腮幫子吃得鼓鼓的,跟小倉鼠一樣。

等到實在吃不下了,葉初捂着嘴巴說:“媽媽,我吃飽了,你吃!”

“行。”陸夏音拿出手帕,給她擦了擦嘴,然後才吃自己的飯。

許平梅卻在一旁說:“哎,陸老師,那個恢複高考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陸夏音點頭沒說話,喝了一勺稀飯,今天的菜做得有點鹹。

許平梅打量着她的神色,提到高考這兩個字,陸夏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難道她真的不回去?

“我聽說你沒報名,為什麽不報啊?”許平梅吃着手裏的飯,食不知味,沒等陸夏音開口,又接着說:“前天我的小姑子從廠裏回來找書,說要參加高考,家裏人原先都不同意,可她說了,雖然現在有工作,但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等以後的大學生多了,這高中學歷就不值錢了,家裏人一想也有道理,就讓她去了。”

許平梅又說:“你還年輕,為什麽不去呢?”

陸夏音轉頭看了她一眼,笑着問:“那你為什麽不去?”

平時她和許平梅只是點頭之交,兩個人的關系說不上好,許平梅今天忽然來跟她說一大串,肯定沒安好心。

許平梅一噎,幹笑幾聲說:“我孩子還小,走不開,而且我在這當小學老師當得挺好的,沒必要去吃那苦頭。”

“嗯,我也是這樣的理由。”陸夏音接上她的話,看着吃得幹幹淨淨的飯盒,又對她笑說:“我吃飽了,就先回去了。”

“哎,等……”許平梅低頭一看,自己的飯還有一大半沒吃完呢,可陸夏音沒有等她,說要走就真的走了,許平梅想跟上去,可做飯的廚師在食堂裏轉來轉去,逮住浪費糧食的就是一通罵。

許平梅作罷,老老實實地吃飯。

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陸夏音白天上課和改作業,晚上看書,經常看到晚上十二點,許平梅不死心,偶爾又來勸她,等到報名截止了才悻悻而歸。

為了不讓馮寶英懷疑,陸夏音偶爾會帶葉初回去。

到了高考那天,陸夏音把葉初托付給李紅豔帶。

這回葉初肯給李紅豔抱了,媽媽說兩天後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公社安排了兩輛拖拉機把考生載過去,每個隊裏報名的人都來了,擠在場地上等着上車,

葉家溝報名的除了隊裏的知青,還有許平梅的小姑子葉文潔,張會計的兒子等其他家庭條件好的。

拖拉機調整好方向就讓考生上車了,陸夏音爬上拖拉機,走到靠近駕駛室的位置站着,轉頭一瞥恰好對上胡秀芳的目光。

她也和陸夏音選了差不多的位置站着。

胡秀芳見到陸夏音,扯開幹裂的嘴唇笑了笑。她比前段時間消瘦了好多,她原本就生得壯,一瘦下來似乎就剩個骨架子,臉頰凹陷,眼下還有一圈青烏。

陸夏音一見到她這副模樣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猶豫了半晌說:“芳姐,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胡秀芳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忽然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來了好,來了好。”

陸夏音點頭應下。

她和胡秀芳的關系一般,當初她剛來葉家溝,恰好趕上胡秀芳嫁給葉敬平。

那段時間熱熱鬧鬧的,多少沖淡了心中的不安。

陸夏音想了想,提議道:“芳姐,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吧?”

高考總共考兩天,一來一回就要花掉兩個小時,中午自然是要留在縣裏吃飯的。

胡秀芳看着她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動了動嘴唇說:“好。”

然後長吐一口氣,這段時間因為高考的事情搞得自己心力交瘁,高向紅一家沒一個人支持她,後來她搬到知青點住,高向紅三天兩頭來鬧,搞得知青點裏的人也不待見她。

這麽多天,陸夏音還是第一個主動和她走近的。

葉文潔挎着一個軍綠色書包也爬上了拖拉機,剛站穩就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書來看,看了一會兒覺得剛剛一晃而過的人影有點眼熟,擡起頭看過去,那不是陸老師嗎?

陸老師也來考,太好了。

她把書本收了起來,擠到陸夏音那裏去,然後分別和陸夏音,胡秀芳打了招呼。

她原先一直在縣裏上班,回來拿書也是待了一會兒就走了,根本不知道胡秀芳的事,以為胡秀芳只是壓力太大累到了,還安慰了幾句。

胡秀芳淡淡地笑着,也沒解釋。

陸夏音報考了文科,和胡秀芳都在同一所學校考。

第一門考語文,試卷發下來,陸夏音大致瞄了一眼,松了一口氣,還好,題目應該都會做。

陸夏音一道一道地寫下來,最後發現竟然還剩下半個小時。

有了開門紅,接下來的考試無比順利。

考完最後一科,陸夏音從考場走出來,如釋重負。

接下來就是等消息了。

胡秀芳也從另一個教室裏走了出來,臉上挂着笑,看樣子應該考得不錯。

想起前世胡秀芳的遭遇,陸夏音找着機會問她:“芳姐,你是從哪兒來的?”

胡秀芳道:“滬市來的。”

“那你的家人會過來接你嗎?”

胡秀芳眼神一暗,随後說:“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叔叔嬸嬸養我到十八歲就不管了,後來我就下鄉了。”

怪不得前世胡秀芳會落到那樣的境地。

陸夏音有意提醒她:“那他們要是不讓你走怎麽辦?”

“他們”自然指的是高向紅和葉敬平,不用明說胡秀芳也明了。

胡秀芳冷笑一聲:“他們攔不住我,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走。”

陸夏音點頭,她也是一樣的,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葉初走。

回到公社,陸夏音去李紅豔那裏接回了葉初,葉初一看到她高興得很,從李紅豔懷裏掙脫下來站到地上,然後撲進陸夏音的懷裏。

嘴裏還含着奶糖,吧唧一口親在陸夏音臉上,散出淡淡的奶香。

陸夏音捏了捏她的鼻子問:“是嬸嬸給你的奶糖嗎?”

“不是,是哥哥給的。”葉初搖了搖頭,指着一旁嘿嘿笑的劉業成。

兩天時間還有奶糖的助攻,足夠劉業成和葉初拉近距離了,只可惜還差一點點,只肯叫自己哥哥,還是不肯跟自己玩。

陸夏音對李紅豔謝了又謝,婉拒留下來吃晚飯的邀請,抱着葉初回了小學。

她原以為馮寶英第二天就會來找她,可一整天都安安靜靜的,連個人影都沒看到,接下來幾天也是如此。

陸夏音仔細一想也想通了,當時拖拉機上的除了認識的知青,其他幾個葉家溝的都是和葉文潔差不多的年紀,他們要麽是根本不知道這一茬,要麽是懶得管閑事。

等馮寶英知道她去高考這件事情時,大學錄取通知書已經發到了她手上,跟着一起過來的,還有舅舅的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