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葉華施回來的這一天，陸夏音拎着自己新做的衣服去看望舅舅一家。

這幾年，陸夏音一直沒斷了跟舅舅一家的來往，一家五口過年過節的新衣服幾乎都被陸夏音包了。

這不，她同往常一樣，選了一個周末，倒了兩趟公交車後終于到了舅舅家。

這地方她來過好幾回，熟門熟路地上樓，卻不想剛踏上第一級樓梯，便迎面蹿出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愣了，即使過了那麽多年，陸夏音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那人留着寸頭，臉上似乎多日沒洗，臉頰消瘦，嘴唇幹裂，見到陸夏音第一眼也是一愣，随即哆嗦着就想伸出手，卻被陸夏音避開。

他帶着哭腔說：“夏音啊，是我，我是爸爸。”

陸夏音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當然知道這是自己的爸爸，他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認得。

他的喊聲似乎太大，樓道裏很快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柳存志慌慌張張地從樓道上下來，見到陸夏音面上一緊，但看到被趕出來的陸明元還在那裏沒走，不覺怒從心起，三下五除二便拉着陸明元拽出去老遠，壓低聲音道：“不是讓你快走嗎？還來這裏做什麽？”

陸明元卻似沒聽見他的話，一雙眼白多過眼珠子的眼睛惶惶地看向陸夏音道：“我是爸爸，你不認得我了嗎？”

陸夏音還是沒說話，柳存志見勸不動陸明元，索性拉着陸夏音回自己屋裏，他陸明元想等就等吧，看看是誰比較有耐心。

他的妻子彭悅也在，見陸夏音表情有些呆滞，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吓到了？”

陸夏音搖了搖頭，卻是問起爸爸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柳存志和彭悅互相對望了一眼，嘆了一口氣，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陸明元從兩年前開始便經常來找柳存志，那時他并不知道陸夏音也在首都，還以為她還在下鄉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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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倆猶豫了一會兒，把一樁陳年舊事翻了出來。

柳存志一家之所以會下放是因為被陸明元舉報了，他的姐姐，也就是陸夏音的媽媽知道後便跟陸明元吵架，感情不複當初，後來抑郁成疾，沒多久就去世了。

而陸明元呢，舉報了柳存志後步步高升，謀到一份好差事，着實過了好幾年吃喝不愁的日子。

新的妻子也是在那時候娶的，而陸夏音沒過幾年也下了鄉。

如此他們當中誰也不知道後來的陸明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只是陸明元忽然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找到了他們的新家，三天兩頭來鬧。

也是那時夫婦倆才知道，陸明元不知犯了什麽事，被單位攆了出來，新娶的妻子也帶着兒子離開了他。

陸明元一心以為是柳存志蓄意報複，鬧着要柳存志把他的職位弄回來。

彭悅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哪有那麽大的能耐，手那麽長，能伸到南邊去？許是他風光那幾年得罪不少人。”

柳存志卻道：“現在被他發現你也在這裏，我只怕他會去騷擾你！”

說到這，柳存志嘆了一口氣，陸明元這樣的人，他看過太多了，到了這地步，為了錢財，只怕什麽骨肉親情都是虛談。

陸夏音聽完之後久久沒說話，她實在想不到爸爸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甚至還連累了舅舅。

怪不得除夕夜那天會聽到舅媽和舅舅的對話。

這些年，舅媽其實也有怨過的，可是她從來沒遷怒到自己身上。

陸夏音忽然滾下幾滴熱淚，把夫婦倆吓了一跳。

柳存志道：“夏音，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陸明元去騷擾你！”

陸夏音卻擦了擦眼淚道：“不是，我是恨自己連累了舅舅。”

“這又跟你有什麽關系。”柳存志也有些動容，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陸夏音卻忽然道：“舅舅，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會讓爸爸再打擾你們！”說完這話，她便站了起來，放下手中帶的衣服，也沒管夫婦倆的阻撓，徑直下了樓。

樓下的陸明元還在焦急地張望，見陸夏音果然下了樓，喜極而泣道：“夏音，你來看我了？”

陸夏音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帶你去我的新家。”

“哎，好！”陸明元搓了搓手，好幾年不見，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出落得這麽漂亮，跟她媽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陸夏音身後，生怕惹着了她。

他一個父親的威嚴早在這兩年的蹉跎中消磨幹淨，女兒似乎混的很不錯，他很有自知之明。

柳存志那一家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自己糾纏了兩年都沒摳出點油水，他本來決定鬧完這最後一次就死了心回家去的，卻沒想到竟然讓他碰見了陸夏音。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陸夏音在心裏将所有的事情都盤算好了，她之前下鄉的時候，從家裏大大小小帶了小一千塊錢，如今爸爸來了，她想把這一千塊錢還了再額外添點錢，再打發他回家去，從此兩不相欠。

她卻沒想到陸明元的打算是扒着她一輩子吸血。

她一路默默無言地往家走，好不容易到了熟悉的街道，她讓陸明元站在外面等她，并不想讓他跟着進去，卻不想葉華施此時恰好拎着一個巨大的行李袋與她重逢。

葉華施笑道：“夏音，你剛回來嗎？”臉上的笑容卻在撞見陸夏音的神情後一僵，也是這時他才發現，陸夏音身邊還跟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

陸夏音淡淡道：“這，這是我爸爸。”

她即使不想承認也得認下。

陸明元在衣服上找了塊幹淨的區域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好，我叫陸明元，請問你是？”

葉華施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但面上卻不顯，而是保持着恰到好處的笑容：“是爸爸嗎？我是夏音的愛人，叫葉華施。”

“是嗎？”陸明元微阖的眼睛陡地睜大，随即又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對陸夏音道：“你怎麽回事？嫁人了也不跟爸爸說？”

陸夏音卻不客氣地回怼：“我下鄉的這幾年，你不也一封信都沒給我寫？”

陸明元的表情一滞，陸夏音也不想再端着了，索性把話攤開：“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從舅舅那裏知道了，我會給你兩千塊錢，你拿着這錢回南邊去，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管你了！”

陸明元在聽到兩千塊錢時明顯眼睛一亮，卻在聽到以後不會再管他時勃然大怒道：“你怎麽回事？你是我女兒，你不管我誰管我？”

陸夏音冷哼一聲道：“你的好兒子呢？”

陸明元沒話說了，可他還是不甘心，憑什麽連女兒都可以這麽不尊重他？

他忽然上前幾步，想抓住陸夏音的手再好好跟她說一說，卻被葉華施一把抓住，葉華施算是看明白了，原來陸夏音的爸爸和自己的媽差不多，怪不得陸夏音從不談起自己家裏的事情。

葉華施以為他要上前推搡陸夏音，擡手捏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後幾步，也不叫他爸了，而是冷冷道：“你想做什麽？她都讓你回去了你還不回去？”

陸明元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這是做什麽？這是你對待岳父的态度？”

葉華施也不跟他客氣，扔下手中拎着的大袋子道：“我沒跟你說吧，我剛從南邊回來，這些便是我帶過來的東西。”

“是嗎？你真去了？”陸明元望向他腳邊的大袋子，心想那該不會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吧？

聽說去了那邊的人幾乎都發財了，葉華施這小子肯定賺了不少錢。

誰知葉華施卻道：“我的運氣不太好，去那裏沒賺什麽錢，只帶了這些不值錢的。”

他忽然壓低聲音道：“就這些，還是我從那群歹徒手裏搶回來的，那些歹徒真是搶紅了眼，也不看看我是誰，連我都敢搶。”

陸明元吓得身體一縮：“你？”

葉華施點頭道：“我這個人沒什麽能耐，去了那裏沒賺到錢，倒是蹲了幾天局子。”

這下陸明元更害怕了：“你還犯事了？”

随即又轉向陸夏音道：“你看看你找的什麽人？”

陸夏音卻已經回了屋一趟，手裏抓着裝了錢的信封，遞給他道：“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收走。”

陸明元并不甘心就收下這麽點錢，可一旁的葉華施個高腿長，皮膚被曬得黢黑，看着不像說假話。

“當然要了。”他飛快地從陸夏音手中接過錢，生怕陸夏音反悔。

陸夏音又道：“既然這樣，我待會兒給你買票，今晚就走。”

陸明元捏着手中的信封道：“這麽快嗎？”

他還抱着一點希望，也許陸夏音會念着往日的父女情分，能收留他幾天，可是他很快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對夫妻，根本就沒拿正眼看過他。

他只得讪讪應下。

陸明元去車站，是被葉華施和陸夏音一起送去的，他一步三回頭，首都這麽繁華，他是真的不想走，況且兩千塊錢雖然夠他生活好久，可根本就沒有跟着陸夏音生活好。

葉華施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直跟着他到月臺，直到陸明元踏上火車，他才提醒道：“陸先生，你可千萬別想着回來，好好在那裏謀一份差事才是正經。”

他講這話時，表情從容，語氣溫和，可就是讓陸明元無端生出一股壓迫感。

陸明元咽了咽口水，頹然道：“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不來打擾你們。”随即灰溜溜地鑽進車廂。

葉華施一直等到火車出發駛離站臺，他才往外走。

陸夏音在車站外面等着，見到葉華施出來，苦澀一笑道：“沒想到我爸爸會是這樣的人吧？”

葉華施卻道：“快別這麽說，和我生活的是你，跟旁人有什麽關系？”他主動地牽住她的手，一起漫步回家。

到了這一年，市面上上映了多部主旨講愛情的電影，而且在觀衆中頗受歡迎，大街小巷的情侶也不再吝啬公開表達愛意。

他牽着她的手，也沒什麽奇怪。

陸夏音只是被他握着手，心裏卻像也被抓着一樣，暖洋洋的，她忽然調皮一笑道：“快跟我說說你那邊忙得怎麽樣？”

葉華施自豪道：“自然是一切順利，我還給你們帶了一堆廠裏做出來的玩具，都有正規版權，比那些小賣部賣的好看多了。”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很快便到了家裏，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帶回來的袋子，想拆開來給陸夏音看，誰知葉初早了他一步，站在院子上，抱着一個有她半個人高的HELLOKITTY玩偶興奮道：“爸爸果然沒騙我，帶回來的玩偶真好看！”

葉華施道：“你要是喜歡的話，爸爸還給你帶。”

可葉初卻道：“爸爸，你到底去了哪裏？我也想跟着去。”

葉華施這幾年老是隔了好久才回家一趟，問起陸夏音也只是說他在忙，葉初盼着他回來，他每次回來，除了帶回來許多好吃的好用的，還能給她講新奇的故事。

可是久而久之，她開始不滿足只是聽爸爸講了，她想自己跟過去看一看。

葉華施一愣，随即笑道：“好啊，你們要是想去，爸爸帶你們去。”

陸夏音聽後阻止他道：“你那邊的生意不忙嗎？我們過去不會有問題？”

葉華施擺了擺手道：“那邊的生意早就穩定下來，我的時間也變多了，等你們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過去看看。”

他說得神采飛揚，搞得陸夏音也起了去那邊看一看的心思。

但是她的工作室的生意不能落下。

為了這次南下，她和佟麗娜協調了一下，給自己挪出十天的假期，而喬钰也小學畢業，平時放假的時候會來陸夏音那裏當學徒。

她學得快，陸夏音把衣服做得差不多，剩下的邊邊角角都是交給喬钰來做。

所以，她這十天假期也不算難挪。

聽說葉華施一家三口要去南邊，莊秀英和林漢達也動了去那邊看一看的心思，反正老兩口在家閑着也是閑着，正好葉華施和陸夏音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們還可以幫忙看着葉初。

于是原本一家三口的出行計劃變成了一家五口。

他們的火車票定在八月，八月還沒到，陸夏音和莊秀英便各自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每天一點點收拾，終于在出發那一天帶齊了所有要帶的東西。

出發那天，莊秀英準備了許多幹糧，原想在路上可以吃，結果一路上根本沒吃幾口，不得不說，南下的火車實在太擁擠了，能找出地方安安心心地吃飯便不錯了。

在火車上熬了好幾天，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一行人中除了葉華施早已習慣外，其餘人都是面如土色。

可他們很快被眼前的高樓大廈吸引，葉初更是興奮地扯着葉華施的袖子道：“爸爸，這裏的樓好高呀！”

葉華施把她抱了起來笑道：“比這還高的樓還有，爸爸以後帶你慢慢看。”

他又轉向陸夏音道：“怎麽樣？還不舒服嗎？”

陸夏音緩了下道：“早就好了，你待的這地方看着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呀！”莊秀英和林漢達此時也緩了過來，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圍所有新奇的東西。

葉華施笑道：“我帶你們去我住的地方吧，吃過飯之後再去好好逛一逛。”

那自然是沒問題的，葉華施和陸夏音一左一右牽着葉初，而莊秀英和林漢達也緊跟在他們身邊，若不是去問，任誰也會誤以為這是和諧的一家五口。

遠處人來人往，卻并不妨礙這一家人向目的地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