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夜晚的曠野，一片混沌。
一輛搬家的貨車疾馳而過，那抹光亮撕破原本濃烈的黑。
貨車滿載着楚家姐弟的身家性命和那一紙婚書，正急速駛向S城。
車窗外，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楚映曦低頭看着身旁的弟弟楚映修，一雙杏眼目光盈盈。她黑發如瀑，膚白如雪，身段婀娜，黑夜中只有冷冷月光透過車窗照在她精致的側臉上。
雨越下越大，弟弟楚映修面色難堪，弱弱問她：“姐，什麽時候能到S城……半小時之內可以嗎？”
楚映修面色一白，渾身打了個顫：“姐，我要尿尿！”
楚映曦覺得此時停車并不安全，耐着性子安撫楚映修：“這大半夜的，又是在路上，停車也不安全，要不，你再忍忍？”
“我不要——”
司機見此情景，很快将車停在路邊安全的地方，從旁邊掏出一把傘遞給楚映曦：“我們出車走這種地方，急的時候就直接去石頭後面的草堆裏了。反正也沒人。”
楚映曦帶着弟弟從卡車上下來，不遠處正好有塊大石頭。
兩人在狂風暴雨裏舉着傘向前進，身上落了不少雨。
黑燈瞎火，曠野無人，楚映曦打了個冷顫。
豆大的雨點一下下砸下來，楚映修卻扭捏了起來。他拿手指戳了戳姐姐，兩人在黑暗中僅僅靠着手電筒的亮光對視上了。
“姐，你到旁邊啊！”楚映修驅趕姐姐：“我要尿尿！”
楚映曦被噎了，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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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怕不安全，別說的我想看一樣。”
說着，楚映曦無奈繞過石頭站到另一側去。
誰知她才剛走了兩步，突然被一個不知名物體給絆了一下。
她一個趔趄，卻還是沒站穩，狠狠地跌到地上。
傘飛落在一旁，身體摔進草地，泥土腥氣撲面而來。
真晦氣，楚映曦想。
楚映曦起身，剛撿起傘，方才絆到她的那個物體卻動了動。
摔倒在地的楚映曦離得近，正好聽到那物體發出了痛苦的悶哼。
這特麽，居然是個人？？
楚映曦心髒驟縮，傘在脫手的瞬間被風刮得老遠。
她顫抖着尖叫：“啊——！！！”
一旁的楚映修褲子沒能解開，被姐姐這一聲慘烈叫聲吓得一個哆嗦，沒忍住。
“姐、姐姐……怎麽了……”
雨水拼命地落，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曠野上，一個被雨淋透、渾身是血和泥的男人，正神志不清地靠在大石塊上。
手機掉落在地，正好電筒朝上，在楚映曦和“屍體”旁邊亮着。
蕭瑟的秋夜，那人破爛的T恤濕透，卷得全是泥沙，腳上只剩一只被泥染的鞋。
可就算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男人一雙如狼般犀利的眸子，也有着令人心驚的壓迫感。
這是個男人。
病病恹恹，窮困潦倒，生死不明。
腦中的雷達滴滴作響，提醒着楚映曦，這個男人，絕對是個麻煩。
楚映曦這麽一想，瞬間覺得摔得也不疼了，風雨裏也不冷了，腿也不軟了。
她一鼓作氣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手機，拿腳将地上那人往旁邊踢了一下。然後一把薅住弟弟的衣領，帶他離開。
假裝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發生。
“沒事，不小心摔了一下。”她聲音冷靜：“快走，你是小孩，在這裏比較容易見鬼。”
但眼尖的楚映修怎麽可能沒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顫抖着手，指向那人。
“姐，這、這、這是個人啊？他是死了嗎？”
地上的人掙紮着動了動，又是一聲悶哼。
空氣中是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隐約卻又能聞到些許血腥氣。
楚映曦果斷拎着弟弟要走：“應該是死了。所以，我們回車上報警。”
說着，又繼續邁着大步離開，可惜風大雨大，草地濕滑，她也沒能走得太快。
周淩深是被劇痛喚醒的，冷風冷雨打在傷口上，讓他漸漸有了些意識，他迷糊之間聽到有人給他蓋了死亡的定論，不滿地張嘴，卻只能發出痛極的悶哼。
這聲響讓楚映修聽見，他立刻掙紮了起來：“不行啊姐，他好像沒死，我們得趕緊救他！”
這一瞬間，楚映曦腦子裏閃過很多社會新聞。
【好心收留的陌生人，抱走了她四歲兒子。】
【女子扶孕婦回家，被孕婦丈夫先Jian後殺。】
【扶摔倒老人被訛巨款。】
這男人如果死了，他們姐弟倆就是最後的目擊證人。他如果沒死，那就是被訛的最佳對象！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現在家道中落，拿着婚約去求被娶，本來被拒幾率就高，能不能落個住處都是個問題。
一旦被訛，就都完蛋了！她已經夠慘了，絕不能被這些麻煩精給沾上！
楚映曦下意識打着手機電筒胡亂看了男人一眼，正好看到他朝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
手裏的血盡數抹到臉上，被手電筒冷白的光照得駭人極了。
面目全非，腫脹難看，再加上那股血腥味，楚映曦只覺胸口一陣翻湧，捂着嘴幹嘔了幾聲。
周淩深睜開眼，腫脹的眼前只有一條縫，能看見的只有血色和雨水。他用盡全力抹了抹眼，這才看到不遠處說他死了的女人。
此時此刻，她正捂着嘴吐。
——他被嫌棄了，看到他都想吐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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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映修不知道姐姐腦內那些想法，他直接掙脫楚映曦的手，沖到周淩深面前查看他的情況。
楚映修伸手戳了戳他流血不止的左腿，周淩深疼得倒吸一口氣。
他驚喜看向自家姐姐：“姐，他真的沒死，我們救了他吧！我們楚家人，可不是見死不救的人！”
“小修，救別人的前提，是自己也安全。我們現在自身難保，怎麽救別人？再說了，這個人又髒，還窮得連衣服都沒得穿。不要惹麻煩了，趕緊走。”
“可是他這樣會不會死啊？而且我看過很多電視，救了別人以後是會有回報的。”
聽到這裏，楚映曦更不敢救了。
她看的電視劇和小說，救人的下場……
司機見姐弟倆一直沒回來，便鎖了車冒雨過來看。一見地上躺着個渾身是血的人，立馬要去扶。
楚映曦：“等等！”
“這條路上來往車輛很少，況且就算有車，也很難看到他。他受了傷，如果不趕緊處理，這一夜的雨很快就能把他淋死！”
虛弱的周淩深聽到男孩的話語，深感暖心，這個男孩，倒是比他姐姐善良多了。
周淩深擡頭看着那個女人。
此時，楚映曦正低頭，看自己不谙世事的弟弟正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
“姐姐，你不是說，大家只會喜歡善良又不物質的人嗎？我們不做讓大家喜歡的人了嗎？”
楚映曦暗自後悔，早知道她就不對着弟弟一頓輸出那些心靈雞湯了！
她抿了抿唇，最後只道。
“別把人家司機的車弄髒了。”
……
周淩深被扛進車廂時，這一陣的雨已經漸漸變得小了。
司機放下他就離開了，只留下一個小男孩。
這小男孩倒是和她姐姐不一樣，善良可愛，還從行李裏找出一包濕紙巾，把他臉上的血給擦了擦。
小男孩手很輕，擦得也很仔細。
半昏迷狀态的周淩深不禁懷疑，這是親姐弟麽？
車廂門被打開，涼風瞬間鑽了進來。
楚映曦打着傘立在車廂外，朝着裏面扔了一個塑料袋。正好扔到周淩深的腿上。
周淩深被砸到，他動了動自己失血到冰涼的左臂，疼痛使他混沌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些。
他擡眸，正見着一束光朝自己照來。
他眯了眯眼，視線再清晰時，只見一個披肩黑發的濃顏女生站在那光暈裏。女人五官精致，剛換的一身衣服緊貼身體，姣好的身材顯露無疑。她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女，自帶追光。
周淩深心下一動，卻聽那女生毫不客氣。
“醒着嗎？這是司機師傅的幹淨衣服，你自己換上吧。裏面還有止血藥跟繃帶，你自己上藥吧。”
連看都不願看周淩深，那嫌棄真是毫不掩飾。
楚映曦皺眉喊自家弟弟：“小修，換完衣服趕緊到前面來。”
楚映曦不想自己的弟弟被拐走。
楚映修看了看男子慘白的臉色：“姐姐，哥哥可能沒有力氣，你能不能給他弄一下？”
“不能，太髒了。”楚映曦脫口而出，随即覺得不好，馬上找補：“我是說我的手，要是弄的他傷口感染就不好了。”
楚映修撇撇嘴：“那我來幫他換好了。”
楚映曦并不希望弟弟和他多待，聽司機說，這人的傷口不像是普通的傷。他來歷不明，又受了不正常的傷，實在可疑。
聽說最近s城發生了許多不太平的事，有一些流氓罪犯流竄，萬一此人是其中黨羽，那她救他，絕對會害了自己。
想必周老爺子早就派人在下高速的地方接他們了。
本來家道中落還拿着婚約上門就是不知好歹，他們姐弟倆肯定會被人讨厭。如果她還帶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人家哥哥太好找茬了，到時候雞飛蛋打，就什麽都沒了。
楚映曦略一思忖，囑咐道：“你要小心，如果有人要傷害你，就大聲叫。姐姐和那個叔叔在前面能聽到的。”
“車裏就我和哥哥兩個人，哥哥怎麽可能傷害我，我們現在可是哥哥的救命恩人！”
楚映曦抿了抿唇，決定等去S城安定下來，好好給弟弟講講《農夫與蛇》、《狗咬呂洞賓》以及《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
雨水洗去塵埃，載着楚家姐弟倆的輕卡貨車再次上路。
行駛半夜，司機困倦不堪，在一個偏僻的休息站停靠下來。
雨後的星空，天上沒有一絲浮雲。
車裏司機和楚映修早已睡熟，楚映曦卻是熬到紅眼也不敢睡過去。
清冷月光透過窗照在弟弟臉上，楚映曦悄悄将他放倒在座椅上，下了車。
車廂裏的周淩深身上各處都已經止血了，臉上一些小擦傷也都被昨天那個小家夥擦好藥了，導致他臉上全是大塊的紫色藥水。配合他那只腫眼睛，着實有些狼狽，難以直視。
他最重的傷在左腿，雖說擦了藥不流血了，卻還是痛極了。
車廂門猛地被打開，迷糊睡着的周淩深身體一震。他睜開眼，看向車廂外的女生。
睡了一覺的周淩深腦子好使多了，一下就想起來，這就是昨天看着他嘔吐，連上藥都不肯幫忙的那個女人。
她還是嫌棄地別開臉，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醒了？那就下來吧。”
聲音細軟，說的話卻是一點也不客氣。
周淩深皺了皺眉，終于還是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車。
受傷的腿讓他有些跛，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虛弱地站立在女生面前。
突然，閃電劃破天際，他驀然看清了面前女生的樣子。
女生那雙純淨的眼被驟然亮起的光照得明亮，巴掌大的臉上滿是不悅。她雙手抱胸，楚腰纖細，妩媚卻清純。
女孩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偏開臉去，想來是嫌棄他現在十分精彩的臉。
“你好些了麽？”
說話間，她臉上突然又出現了驚恐嫌棄的表情。她指了指他的左腿，捂着鼻子又後退了幾步。
周淩深低頭一看，原來是他下車動作太大，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又開始緩緩流出鮮血，浸紅了褲子。
周淩深眉頭一跳——他又被嫌棄了。
“嗯，多謝。”周淩深回答她前面那個問題。
周淩深現在正穿着司機師傅的衣服，司機高大健壯，卻還是不及他高，他褲腿吊得老高，渾身是傷，活像個挨了揍的小混混。
楚映曦上下打量他，輕聲道：“這裏離上高速大概只剩下四五公裏了，往前走走，應該會有很多車輛來來去去的。”
周淩深眉間一凜。
楚映曦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張臉，又不敢盯着他流血的腿，只好将視線落在自己的腳尖。
她不知道他什麽表情，但能從他的沉默裏，感受到他微沉的氣息。
不知為何，本來理直氣壯的楚映曦突然心生了一絲愧疚。
她好聲好氣解釋道：“我們是貨車，萬一偶遇查車，你這樣渾身是傷，可能會招來警察。我是要去找我的未婚夫，如果帶一個有問題的陌生男子，會引起誤會的。我不想影響我和未婚夫的關系。”
不用翻譯，字面意思周淩深也懂了。
他不僅被嫌棄，還要被趕下車了，周淩深的心情一時間有些複雜。
又一道閃電撕破天幕，遠處傳來隐隐的雷聲。
周淩深忍不住道：“要下雨了。”
楚映曦擡頭望了望天，“哦”了一聲，然後轉回車上拿了一把傘遞給周淩深。
“喏，你身上有傷，不要淋濕了。”
……說得好像多關心他似的。
周淩深聲音沉了沉，又道：“你也說，這裏離高速入口還有四五公裏。”
對哦，他現在受傷身體虛腿腳不便，想來是不太方便走這麽遠的。
楚映曦沉吟幾秒，轉身爬上車廂，從大堆的行李中，翻出弟弟的寶貝平衡車。
“确實有點遠，騎這個會輕松很多。”
周淩深氣極反笑：“真是多謝，讓你破費。我也住S城，不如留個聯系方式——”
楚映曦根本不想知道他是哪裏人，影視劇都看過，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這種來路不明的混混，她可不想再有什麽牽扯。這要剛來S城就惹上事，那周老爺子只怕是不會讓她投靠的。
她趕忙打斷他：“不破費的，助人為樂嘛。平衡車也不用還了，就當我和弟弟送你的禮物。路上小心，有緣再見。”
再也不見！
楚映曦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大麻煩解決掉的輕松，她笑眯眯地瞥了周淩深一眼。周淩深被她那似有若無的眼神瞟得背脊酥麻，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轉身上車，搖醒司機繼續前行。
司機和楚映修都沒注意，車廂裏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
這時，淩晨的第一束光照亮了四周。可還沒來得及大亮，就被一大片黑壓壓的雲給蓋住了。
雷聲轟鳴，大雨瞬間傾盆。
周淩深心情複雜地撐起那把小小的雨傘，按下平衡車上的開機鍵。
一鍵開機。
【滴——開機】。
【滴——電量不足】。
呵。
周淩深覺得自己的腿更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