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天會十一年。華山,這座巍峨秀麗的高山在一場巨變之下變換了容顏,青山不在,亂石堆雜,窪地隆起,巅峰崩塌。方圓數十裏之內,鳥獸絕跡,人影消弭。只因在這山崩地裂的巨變之後,華山之底多了一座陰暗的水牢,環水中央的高臺上,一名孱弱的女子困于光柱之中,淚水連連,赫然竟是三聖母楊婵。
千裏之外的灌江口,幾座突兀的墳丘前筆直的跪着一個英武而單薄的身影,威嚴的銀甲裹着蟠龍的黑袍,卻依然無法掩飾身體的顫抖,沉重的背負似乎讓他無力支撐,向前傾倒,雙臂撐地,雙手死死的摳進泥土。緊緊的閉上雙眼,好似不敢面對,任由滾燙的淚水滑落,砸在濕冷的地面。顫抖的雙唇只反反複複的念着一句話“二郎不孝,三妹,二哥對不起你……”
三聖母楊婵思凡下嫁,匹配凡人,其兄二郎神楊戬在天奴的要挾之下,大義滅親,将自己的親妹妹壓在華山之下,其夫劉彥昌,其子劉沉香葬身于亂石之中。同為仙凡禁忌之子的楊戬深感愧疚,悲痛欲絕……
楊戬站起身,望着身後早已随風逝去的親人,心中更多的竟是一種羨慕,然而此刻,他卻無顏面對他們。現在除了忏悔,唯一想做的便是逃避。在自己最孤獨無助時,去見見那個人,那個已經烙進自己靈魂裏的人,那個唯一一個可以給自己慰藉的人,那個因自己諸事纏身三年未曾相見的人,那個足足睡了兩百年卻依然不曾醒來的人——殷昶。
楊戬縱起金光向北而去,于一座密林深處降下雲頭,輕車熟路般在林中穿行,徑直來到一幢木屋前。然而眼前的場景卻讓他驚愕不已,木屋早已坍塌,廢墟之上結着一層厚厚蛛網,哪裏還有半個人影。陰霾的心緒裏多了一絲不安,圍着廢墟幾經探查,卻一無所獲。難道他們遇到了什麽不測?只怪自己一時疏忽,不曾細查,如今你們又在哪裏?
懷着悵然失落的心情,楊戬沿着山路一路前行,腳下虛浮好似六神無主,失掉了魂魄。不遠處,迎面走來了一個中年的樵夫,皮襖裹身,手拿鐮刀,肩挑木柴。楊戬死寂的眼神忽然閃過一道光亮,便迎面走了過去。
楊戬拱手施禮道“這位老哥,打擾了。”
樵夫看見眼前站着一個極品人物,不禁心中驚疑感嘆,急忙放下手中的挑擔還禮道。“這位先生,您客氣了,可是迷失了路途?在這密林之中,最多的便是虎豹豺狼,似你這等俊秀文弱的人物,獨自在林中穿行,又無防身利器,最是危險。不如你随我一道前行,我送你出山。”
楊戬淡然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多謝老哥了,在下并未迷失道路,只是有一事不明,想當面請教。”
樵夫恍然大悟,大大咧咧的将鐮刀向肩頭一抗,滿面自豪的炫耀道“哦……原來是這樣啊,這你算找對人了,實不相瞞,我在這山裏混了四十年了,這山裏面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眼前這個爽快随性的人物讓楊戬甚是羨慕。“老哥可知前方不遠處那山坳裏的一家是怎麽回事?”
樵夫拄着鐮刀,往遠處的山坳裏瞧了瞧。“哦……你說的是那家啊,搬走啦!”
“搬走啦?”楊戬眉心微鎖,不解的看着他。
“是啊,早在三年前就搬走啦。你不知道,他們家啊有一個活死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就一直沒醒過,哎,說來也怪,三年前的一天,那人居然醒了。那人醒過來的之後沒多久,那一家人就搬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那你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楊戬焦急的詢問着。
樵夫連連搖頭“這個我可不知道,人家走的時候也沒跟我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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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戬再次陷入了沉默,醒啦,那個人他醒了,可是他為什麽連招呼都不打便走了。難道連你也要棄我而去嗎?身形微晃,苦笑着搖搖頭,想當年天庭一役,我想盡辦法保住了你的魂魄和軀體,為掩人耳目,把你交給了隐居于此的薛敬宗照看,我遍尋各處,搜羅靈丹妙藥,只為能讓你重獲新生,誰知你竟一睡不醒,轉眼間已是兩百年。然而待你醒來,卻是選擇了離開,我自知愧對于你,也知你不願見我,只是沒想到你連我留在你身旁,替我陪伴你的碧雲簫也帶走了,帶走了我最後唯一的寄托與念想。也罷,我楊戬罪孽深重,合該衆叛親離,你既然已經選擇了離開,我又何必再去尋你,或許沒有了我的牽絆,你會更加快活……
“先生,先生……你怎麽啦……”樵夫見楊戬失魂落魄,不由得擔心的呼喚。
楊戬恍然回神,勉強的扯出了一絲笑意,無論面對怎樣的打擊,他始終是堅強的,哪怕心早已沉入了谷底,再難見天日。“沒事……有勞這位老哥了。”說完,楊戬便轉身離開,順着山路走去。
樵夫不解的撓了撓頭,蹲下身挑起挑擔,擔心的回頭望去,然而那條崎岖的山路上早已沒有了楊戬的身影。
十六年後,金,皇統八年。
在江南,一座并不知名的小村莊裏,清澈見底的湖水之畔樹立着一個涼亭。涼亭之內有三人,一主一仆,還有一個老者。老者正襟危坐,面沉似水,對着眼前的禮物卻充滿了仇視。年輕的主人滿面含笑,對着老者躬身一揖,然而那身後的仆人卻不以為意,對這老人的态度充斥着憤怒和鄙夷。
年輕的主人笑道“孔老先生,學生這廂有禮了。前者,學生曾屢次登門拜望,企望親自聆聽教誨,然機緣不巧,老先生久不在家,使學生諸多敗興,甚是惋惜,不想今日竟與先生在此相遇,實乃天可憐見,感我赤誠。學生喜出望外,實乃三生之幸。”
誰知老先生冷笑一聲,面對年輕人的恭謹禮讓毫不動心,竟出言譏諷道“你自稱學生,老朽愧不敢當,又屢次登門,難道還要效法古人,來一個三顧茅廬不成,只可惜北方蠻夷,茹毛飲血,只知殘忍殺戮,即便沐猴而冠,又怎會懂我上邦之仁義信德,當真可笑。”
年輕人臉色微變,面帶不悅。身後的仆人卻再也看不下去,出言頂撞道“我主聖明,禮賢下士,廣結英豪,自有劉備之德,只恐怕先生沒有卧龍之才吧。”
“興國!不得無禮!”年輕人出言喝止身後的仆人。
“是,王爺。”仆人答應一聲,憤憤不平的退了下去。
老者也不領情,只出言回敬道“老朽不過山野庸夫,自是不敢擅比古人。”
年輕人掩去面上的不悅,依舊平靜的笑道“孔老先生過謙了。老先生乃孔老夫子之後人,更是當世之名儒,天下追随仰慕者何止萬千,學生雖生于北方,但對儒家經義甚是推崇,老先生若不以學生資質愚鈍,可否不吝賜教,出山相佐,到那時,天下儒生必然盡皆歸附,四海之內禮樂升平,才是真正的大同世界啊。”
“哼!”老者冷笑連連“王爺真是好算計啊,只可惜老朽雖然不才,卻還懂得禮義廉恥,若與金狗為伍,我豈不是要遭千人所指,萬人唾罵,爾等殺我同族,滅我同門,踐我河山,只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不能生啖汝肉,渴飲汝血,又豈會輔佐與你。”
年輕人面色陰沉,按在掌下的石桌已經裂開了數條裂紋。“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宋主昏聩,聽信奸邪,摒棄忠貞,只知割地求和,才有喪邦辱國之痛。爾等一味愚忠,卻落得國破家亡,雖有報國之志,卻只能老死山中。我主英明神武,上下齊心,大金人強馬壯,國富民強,不日便可鞭指江南,踏平山河,老先生是要做亡國之奴還是開國功勳,你可要想清楚啊。”
老者立身而起,義正詞嚴。“不勞王爺提醒,老夫雖已年邁,卻還懂得為人的氣節。縱然你威逼利誘,也不能改我忠君之志。若王爺還不死心,那老夫今日就投身于這湖水之中,以死明志!”說着,竟真的要轉身投湖。
年輕人微微驚愕,卻也未加阻攔,用一種陰鸷深邃的目光看着他。老者抱着柱子,一半的身體懸在空中,只要年輕人還敢逼他,他必然會跳下去。良久,年輕人輕輕一笑,說道“也罷,既然老先生執意不肯,學生也不好勉強,今日,學生就暫且告辭。”說着,又是恭謹的一揖,唇邊挂着譏諷的笑意,轉身就要離開。
老者長出口一氣,回轉涼亭,還沒等坐下,年輕人突然回身,驚得老者立時站起,滿含戒備。“你還想幹什麽!”
年輕人的儒雅的一笑“學生只是想提醒一下先生,這林間風大,還是早些回府吧,免得投湖未成,卻真的落下風寒的毛病,豈不是學生的罪過。學生告辭。”
“你!”老者面色鐵青,被氣得連連咳嗽,卻只能看着那主仆二人揚長而去。
主仆二人圍着湖岸一路游覽前行,名叫興國的仆人不滿的抱怨着。“王爺,那個老東西太不識擡舉了,您如此請他,他卻要投湖,幹脆就讓他投湖,死了算啦。”
王爺別有深意的打開折扇,輕搖幾下。“人雖迂腐,不過倒還有些骨氣,我自是不在意他的生死,只不過,你我人在江南,比不得大金,若真死了人,免不了又是一場不小的麻煩,皇兄對我甚是忌憚和猜忌,若此次若借宋人之手對我不利,那才是最要命的。”
興國恍然大悟。“王爺思慮深遠,奴才望塵莫及。”
年輕人好像沒有聽到仆人的奉承,而是透過了層層的密林,被湖水對岸的場景吸引住了目光。一個一襲白衣,宛如谪仙般的男子正将什麽東西戴在一個男孩的脖子上,氣度優雅從容,隔着朦胧的水霧,如夢似幻,宛如畫卷中走出,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五官相貌。
“王爺,王爺……”見年輕人癡迷的出神,興國不禁擔憂的呼喚。
年輕人恍然回神,自嘲的一笑,用折扇向遠處一指。“興國,你看那。”
興國順着主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心中慨嘆。“哎呀,王爺好眼力啊。只是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作為仆人,他自然知道主人心裏想的是什麽。
年輕人輕輕點頭,兩人順着湖岸繼續前行。待離得近時,便藏于樹後,細細觀察。這一看之下,更覺感嘆不已,如此精致俊朗之人當真是世間少有。微蜷的發絲背于身後,雪白的玄衣薄如蟬衣,精致的五官似細致的雕刻,從容的氣度宛如谪仙臨凡,舉手投足之間猶如春風和煦,微微蹙眉之際卻又是動容無限……
“興國,我來此間也有些時日,若有這等人物我總該聽說過,為何我全無印象?”年輕人壓低了聲音,不滿的詢問着。
“這……”興國為難的的撓撓頭“奴才也不知啊。”
“哎,此人只應天上有,暫向人間借路行啊。”年輕人随口吟出,竟是頗為惋惜。
興國心領神會,躬身低語道“王爺不必惋惜,奴才這就替你去查清他的底細。”說完,便悄然退下了。
湖岸邊,眼見着男孩捧着挂在脖子上的寶貝,滿意幸福的跑開了,谪仙般的男子的笑容卻瞬間凍結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濃的化不開的傷懷與悵然,不由得喟嘆一聲,自言自語。“三妹,沉香和劉彥昌都沒有死,我所能做的就是保他們一生平安,這樣,你可安心了。”
年輕人怎麽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猶如谪仙一般的男子竟然就是天上的司法天神,二郎神楊戬。貪戀着眼前的美景,不知不覺竟也看得癡了。
發覺周圍有一絲一樣的氣息,楊戬原本柔和寵溺的目光瞬間變得淩厲。猶如一柄利刃射向密林深處。“什麽人,出來!”作為戰神,楊戬平生最讨厭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他的身後。
年輕人驚出了一身冷汗,自以為隐藏的很好,不料還是被發現了行藏,心中更加篤信眼前之人絕非一般人。既然已被發覺,不如當面一見,也算結識了。想到此處,便走出了密林,來到楊戬面前。“呵呵,在下汪亮,途經此地,無意冒犯,還請見諒。”
楊戬細細打量來人,确定是一個凡人,只是舉手投足之間器宇不凡,威嚴天成,且面帶伏羲之像,有朝一日也必是一朝君主吧,可這與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凡間之事自有定數,自己還是不要牽涉其中,冷冷的瞥了汪亮一眼,便不再理會,轉身便走。
汪亮頓覺尴尬不已,心中憤懑,疾走幾步攔住了楊戬的去路。“先生且慢。”
楊戬微微蹙眉,犀利的目光冷漠的看着他。“你還有何事?”
“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沒那個必要!”
汪亮當即被噎得面紅耳赤,這人跟方才簡直判若兩人,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就是個玉面閻羅。不甘心的咬咬牙,再次攔住了楊戬的去路,擡起頭略帶挑釁的試探着。“先生難道就不想知道在下方才都聽到了些什麽?”
楊戬心中冷笑,這個愣頭小子居然要挾到自己身上來了,若非你身上擔負着命運的使命,現在你早就是個死人了。無論你聽到什麽都沒關系,很快你就會什麽都不記得了。面上不動聲色,右掌掌心逐漸攤開,凝聚一起一道七彩的霞光,只要霞光攝入汪亮的眼睛,他就會對方才發生的一切遺忘皆空……
誰知這汪亮反應竟也不慢,一把攥住了楊戬的手腕,連連賠禮且面帶驚喜之色道“先生何必動怒,方才不過是開個玩笑,在下平生最愛結交仁人義士,今日能在此地偶遇先生,實乃三生之幸,方才一時興起,言語無狀,沖撞了先生,還請先生勿怪。”
楊戬略帶驚疑,手腕較力,震開了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你怎麽知道我已動怒?”
汪亮表情讪讪,虎口發麻。“在下雖然不才,卻也有些見識,先生方才是在動用法術吧,我在大金國時曾見太一教教主用此法消去了一個人的記憶。”
“太一教!”楊戬的心咯噔一下,這個詞在自己的耳邊消失了十六年,如今再次聽到,竟又一種難言的悸動。雙拳不由自主的攥緊,試探的詢問道“你所說的那個太一教主可是姓殷?”
汪亮微微一愣,雖然不解對方為何對太一教如此上心,但心中已有了計較,既然他已有感興趣的東西,那自己就投其所好。“不,太一教主姓蕭,名懷,字抱珍,現在已是大金國的國師,金主甚是倚重。”
楊戬沉默不語,姓蕭?你們可是同一個人?如果是,你為什麽要改姓,如果不是,那你又是誰?
見楊戬出神,好像陷入了深思,汪亮心中大喜,或許能有可乘之機,今日為得一獐,卻得一虎,真乃平生之大幸,此後若能得到他的輔佐,自己必将如虎添翼,大事可成啊。
汪亮別有深意的一笑,說道“關于這位太一教主,在下倒也略知一二,先生若有興趣,在下願意一一道來。”
“哦?”楊戬瞳孔微縮,再次打量眼前這個張揚外露的年輕人,心中竟然拿不定主意了,若說不想知道,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的心,可是自己又不願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表現的太過明顯。
看出楊戬的心思有活動之意,汪亮繼續道“此間天色已晚,若還要在此逗留,多有不便,在下的住所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城中,是一處僻靜的別院,若先生不嫌棄,不妨到寒舍小坐,在下再與您細講。可好?”
楊戬心如電轉,思緒萬千,如若自己就此離開,然後派遣自己的人前去調查,也未嘗不可,只是,此時乃多事之秋,若被人察覺,徒增把柄,不如就借此機會逗留半日,而且自己曾經答應過沉香,明天會在這裏等他。哪怕沉香知道一切後會恨自己,哪怕自己知道有關殷昶的一切後會失去再次面對他的勇氣,但至少自己是清醒的,不會糊塗的活在自我催眠的麻痹之中。
見楊戬始終不語,汪亮再次說道“在下與先生萍水相逢,而且您又有法力在身,難道還怕我陷害先生不成?”
楊戬略略沉吟,然後輕輕一拱手。“叨擾了,煩請帶路。”
汪亮喜上眉梢,連忙側身引路。“先生,這邊請……”
一路之上,汪亮再次詢問楊戬的姓名,楊戬只含混說自己叫‘楊二’,明知道是敷衍的托詞,兩人倒也心照不宣。汪亮興致勃勃,侃侃而談,天文地理,人文經義,無所不通,楊戬沉靜寡言,默不作聲,遇到對方詢問卻也只是淺笑帶過,可是心中早已将這個鋒芒盡顯的年輕人分析了個透徹。
穿過繁華的街道,兩人便轉身進入了一個胡同,胡同的盡頭就是一個別院,雖然不大,倒也清新雅致,別具韻味。汪亮剛剛推門而入,迎面就見那個名叫興國的奴仆從正要往外趕,見到門前的兩人,險些驚掉了下巴。
“王……不,主子,這位……”
“愣着幹什麽,還不去招呼客人。”汪亮不滿的出言訓斥。
興國遲愣半晌,終于回過神來。自家的王爺真是太厲害了,自己還不曾查清那人的來歷,王爺竟然就把那個神仙似的人兒給據來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呃,先生,裏面請……”
楊戬點頭示意。
穿過門廊,就見到了一座精致的院落,其間搭着藤蘿架,架下石桌石凳,一應俱全,更而顯眼的是,架下還坐着一個人。衣冠邋遢,不修邊幅,身形精瘦,顴骨突出,黃牙參差,皺紋羅列。那兩撇小黑胡,一縷山羊須,更顯滑稽。還未完全進門,就看見他對着滿桌的美味佳肴詩興大發。“呵呵,人人只道神仙好,怎比我來更逍遙,珍馐美味食果腹,更有佳釀慰辛勞,美哉,妙哉……”
看着這個邋遢之人自斟自飲,好不快活,楊戬卻面如表情。興國無奈的看向自己的王爺,嘴裏好像塞了個苦瓜。若不是這位大爺突然來到,奴才也不會耽擱到現在才出門。
汪亮竟毫不介意,滿面春風迎上前來,拱手抱拳。“袁先生,稀客,稀客啊。”
那邋遢之人甚至都不曾擡眼看他一眼,更別說起身。依舊品着手裏壺中的美酒,盡情的享受。“呵呵,都是自家人,王爺何必客氣。”說着,竟然還打起了酒嗝。
汪亮略略哂笑,說道“自袁先生随在下一同來到江南,便不見了蹤影,想必又是一番逍遙快活吧。”
“呵呵,哪裏哪裏,這叫人間自有極樂。”
汪亮似笑非笑,打開折扇,輕輕搖起,對于眼前這個人他是在了解不過了。“袁先生總是難得一見,這一次來此,又是在賭坊之中欠下了多少銀子?”
這位袁先生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雙眼眯起,放下手中的酒壺,笑的十分猥瑣谄媚,略帶皮厚的湊到了汪亮的近前。“嘿嘿,知我者阿亮也,不多不多,整整一千兩。”
一旁的的興國氣的想要打人,而汪亮卻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直接吩咐道“興國啊,去取一千兩銀子來。”
“王……主子,那可是一千兩啊,您就這麽白白給他了……”興國顯得有些憤憤不平,自己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就是幾十兩,這老家夥一張嘴就是一千兩,真是……
“啰嗦什麽,還不快去。”汪亮低聲呵斥。
“我……是!”興國怏怏不快,憤然離開了。
袁先生笑逐顏開,喜不自勝。“呵呵,多謝王爺,多謝王爺……”這謝字還未說完,猛然間一擡頭便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楊戬,雙眼圓瞪,整個人瞬間呆在了當場。
楊戬被這個露骨的直視看得頗為不自在,便略略側了側身,将頭轉向一側,冷若冰霜,面無表情。誰知這個袁先生最是皮厚,竟然不依不饒,越湊越近,就是死盯着楊戬不放,口中啧啧稱奇。
“呵呵,妙啊,妙啊,真乃風華絕代,人中龍鳳啊,世間少有,品貌絕佳,優雅出塵,絕世獨立,器宇不凡,傲骨天成……啧啧,袁某人今日可算大開眼界了……”袁先生雖然容貌不堪,但面對楊戬卻絲毫不吝啬贊美之詞。
汪亮滿意自豪的朗聲大笑,反觀楊戬本人卻并不為之動容,甚至有些膩煩和厭惡。這種浮誇之語對于他來說毫無意義。
汪亮有些尴尬的在兩人中間做着介紹。“袁先生,這位是在下剛剛結識的,嗯……楊先生。楊先生,這位是在下的賓客,袁繼業袁先生。”
楊戬略略颔首,算作回應。
袁繼業也不介意,仍然沉醉于眼前人的完美和自己的無限羨慕之中。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之後又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哎,可惜啊,可惜啊!”
汪亮有些不悅。“袁先生此言何意?可惜什麽?”
“可惜這絕世天人,不會為任何人所駕馭,王爺只怕要白費心思啦。”說着,便又溜回桌邊,端起酒壺,兀自對着壺嘴喝了起來。
這是,興國已經拿了銀票回來,交給了袁繼業,最後還不忘瞪他一眼。“拿了銀票,還不快走!”
“嘿嘿,今夜有貴客到此,袁某人豈能缺席啊,今晚我就不走啦。”
“你……”興國氣恨的咬牙,就不曾見過你這等皮厚之人。
汪亮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幾步上前,彎下身來低聲耳語道“袁先生,聽說翠紅樓近日來了個美嬌娘,貌若天仙,甚是可人,這城中的諸多公子皆趨之若鹜,不知道袁先生可有興趣。”
袁繼業當即兩眼放光,直直的看向汪亮。“你說的可當真?”
“自然是真。”
袁繼業非但沒有太過興奮,整個人反倒焉了下來,還有些不好意思。“實不相瞞,袁某人早已吃素多日,本想開葷,奈何囊中羞澀呀……”
汪亮毫不猶豫,當即從折扇上摘下了那晶瑩剔透的翡翠扇墜,交到了袁繼業的手中。“如此,可夠了?”
“啊……夠,夠,夠,夠啦,多謝王爺美意啦。袁某人告辭。”說完,便興沖沖的揣起扇墜,興高采烈的沖出門去。
在一旁的楊戬忽然不冷不熱的嘲諷道“王爺真是大方啊。”
汪亮尴尬的自嘲“讓楊先生見笑了,楊先生似乎對在下的身份并不吃驚。”
“楊某早已猜到。”
汪亮再次躬身一揖“楊先生果然不凡,在下佩服,實不相瞞,在下乃大金國海陵王完顏亮,近日南行,只為尋訪名賢,助我大金國基業萬代,江山永固。”
楊戬不以為意,竟出言調侃。“王爺似乎還忘了說另一件事,那就是平定江南,一統河山,對嗎?”
完顏亮表情讪讪,卻并不否認。“在下求賢若渴,只論其才,不問其德。譬如方才那位袁先生,雖然為人癫狂放蕩,但确有實才,所以我才會盡力滿足他的要求。”
“王爺好像最不缺的就是錢財……”
“只可惜錢財可以籠絡人才,卻不能籠絡人心,于我而言,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楊戬負手而立,擡頭仰望蔚藍色朦胧的天際,一輪彎月剛剛爬上枝頭。“王爺的宏圖霸業與楊某無關,楊某來此,王爺應該知道所為何事。”
完顏亮連連賠笑。“是啊,是啊,你瞧我這記性,楊先生屋裏請。興國,備茶。”
楊戬毫不客氣,舉步進了廳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