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四章: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進空曠的大殿,楊戬緊繃的身體終于松懈了下來,攥緊被褥的手也緩緩的松開了,整個人虛脫無力的伏在床邊,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這一夜過得如此漫長,以至于要将所有的痛苦傾瀉而出。

折騰了一夜,楊戬就這樣趴在床邊,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他真的好想就這樣陷入夢境的深淵,再也不要醒來。忽然,楊戬全身一抖,豁然睜開了雙眼,回頭看了看空曠的寝殿,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竟是又做了噩夢。難道連着短暫的安寧都已成了奢望了嗎。

他站起身,腳下虛浮,一路踉跄的走到桌旁,端起一杯涼茶猛灌下去,借以保持清醒。他坐到桌旁,整個人陷入了沉思的冷靜。手中的茶杯竟也被他握的吱吱作響。看來自己的處境不容樂觀,先不說已經失去了法力,整個身體連個凡人都不如。再加上夜間那生死兩難的極致痛楚,恐怕也不會是一時之痛。看來完顏亮是下定了決心要将自己困死在這皇宮深院!但我楊戬絕不會坐以待斃。此時若不早作打算,以後的境遇恐怕會更糟。

他站起身,走到門前,拉開房門,門外,四個身挎腰刀的武士立時圍攏上前,躬身施禮。“先生請回,有什麽事,盡可吩咐我等去辦。”

楊戬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他們四個,嘴角緩緩浮起一絲溫柔和煦的弧度,宛如春風拂面,讓人心湯神馳。四個人有了那麽一瞬間的愣神,急忙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沒什麽,我只是覺得有些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

溫柔的聲音斂去了昨日的鋒芒,讓四個人受寵若驚,不知所措。楊戬随便叫進來一人,讓他在桌旁坐下,這人看上去雖是個粗礦的漢子,卻表現的有些拘謹。此地畢竟是皇家禁地,他不可不想被暴躁且喜怒無常的完顏亮抓到把柄。

“還不知道,你們怎麽稱呼。”

“呃……末将阿圖巴,門外三個分別是烏木答,李淳,張仲彥。”

“哦……還有漢人?”

“是。”

……

兩個人就這樣看似随意的唠着家常。楊戬卻在仔仔細細的觀察着眼前這個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時間不大,楊戬讓這個叫阿圖巴的守衛離開了,又依次叫來了其他三人,依舊像先前一樣聊着再随意不過的話題。

“你們多久輪一次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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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

“若是有要事要出宮呢?”

“我們會向上級請示,獲準後,只要出示證明身份的金牌,就可出宮。”

楊戬點點頭,滿意的笑了。對于前來伺候送飯的宮女,楊戬同樣沒有放過,打聽着宮門的出路。

待一切已了然于心,楊戬心中便有了計劃。他來到門前,叫進來了那個比較年輕的侍衛張仲彥,身材與自己确有幾分相仿。從起先的談話中楊戬得知,這個侍衛的父親也是朝中要員,想來,若不是親信之人,完顏亮也不會将其留在皇宮。

楊戬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張仲彥受寵若驚,趕忙起身離座,躬身道謝。楊戬宛若兄長一般,笑語和煦,兩個人也算是相談甚歡。沒多時,楊戬緊了緊自己的衣領,自嘲的笑道“大病了一場,這身體倒是不如以前了,明明是天陽日暖,自己反倒覺得有些冷了。”

張仲彥恍然明了,站起身,将寝殿的門窗盡數關上了。“先生身體初愈,本就體虛,更加經不得風寒,比不得我們這些皮糙肉厚,經風歷雨的粗人,是末将疏忽了,不曾為先生着想。”

楊戬擺擺手。“無妨。”

兩人又坐了片刻,身前是侍衛顯得從容了不少,眉飛色舞,話了也多了起來,他只覺被陛下困在寝宮的這位楊先生真是好看極了,只要看一眼就讓人移不開眼。不由自主的就想要與之親近。楊戬見時機已然成熟,突然雙眉緊鎖,一手捂住胸口,很是痛苦的樣子。

張仲彥吓得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高聲道。“先生,您怎麽啦?我去請太醫。”

楊戬搖搖頭。“不必了,陛下知我體虛,特地命太醫配了一些藥,就放在那個廚子裏……”

“啊,好,我這就去給您找出來,您稍等。”張仲彥轉身直奔廚子而去。

楊戬面沉似水,雖然單手仍然按着胸口,但早已沒有了痛苦之色。冰冷的目光直直的逼視着年輕侍衛的背影。

“這裏這麽多格子,這麽多瓶瓶罐罐,到底哪一個是啊,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張仲彥努力的翻找着。

楊戬眼珠一轉,一面朝廚子的方向走去,一面有氣無力的說道“讓我來看看……”說話間,楊戬已經來到了年輕侍衛的背後。“你找找這最下面。”

“哦!”心思耿直的年輕人蹲下身去翻找。

楊戬瞳孔驟縮,立掌如刀,出手如電,瞬間朝着張仲彥的後頸砍去。

毫無防備的張仲彥只覺眼前一黑,來不及回身,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楊戬松了一口氣,有些歉疚的看了地上的年輕人一眼,只是,他已顧不得這些,伸手扒去了侍衛的外衣,換在了自己的身上。并将其拖到了床上,用被子蓋好。

看着自己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裝束,楊戬自嘲的苦笑一下,想當年自己年少之時,也曾利用此等手段逃避天庭追殺,沒想到時隔三千年,已經成為司法天神的自己竟然還會故技重施,真真是好不光彩。

楊戬學着張仲彥說話的聲音高聲的焦急的呼喚道“先生,看來這藥并不靈光,還是讓末将去請太醫吧,您稍微忍一忍。”顯然是故意說給外面的人聽得。

楊戬将侍衛的帽子壓得極低,猛然推開門,并随手關上。低着頭,用張仲彥的聲音說了聲“楊先生身體突感不适,我去請太醫。”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急匆匆的離開了。

事發突然,三個侍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然而這時的楊戬已經走遠了。可是,半刻的時間過去了,太醫還沒有來,三個侍衛不由得心下疑惑,為了能夠随時看護陛下龍體,太醫院距離陛下寝宮并不遠,按理說早該到了。為何……三人越想越不對,不顧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們推門而入,撲到床前。“先生,先生可還安好?”

可惜床上之人沒有一點動靜,阿圖巴猛然掀開被褥,當昏迷中的張仲彥出現在三人面前,無異于五雷轟頂。“不好,上當了,快追,若真是被他逃了,我們所有人的腦袋加在一起也不夠砍!”

三人顧不得張仲彥,飛奔而出。

楊戬一手緊緊的握着腰刀的手柄,低着頭,快速的向前走着。品級較低的宮人個個驚疑,卻不敢多問,紛紛避讓開來。就在楊戬在心中慶幸之時,前方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副儀仗。不知是哪宮的嫔妃,娘娘。眼見皇宮的大門近在咫尺,只要轉過一道宮殿便可逃出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沒想到在這時又出現了變故。

楊戬不敢大意,唯恐露出破綻,連忙閃在一旁,屈膝施禮。試想,高高在上的皇宮貴族,誰也不會在意一個品級低下的侍衛。厚實的裘帽與兩鬓的長絨也已經遮住了他大半的容顏。只是過分挺直的脊背顯示着主人不屈的傲骨。那種渾然天成的氣質與高貴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的,不管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被人所忽視。

轎辇上的宮嫔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冷言道“這是哪宮裏的奴才,好不懂規矩,怎麽,給本宮下跪委屈了你了?而且,此時正是非常時期,你不在宮中當差,跑這來幹什麽?”

楊戬遲愣片刻,他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會開口跟自己說話,看來要盡快想好說辭才是。

見楊戬并不答話,在一旁伺候的老太監厲聲訓斥道“娘娘問你話呢,聽見沒有!”

楊戬低垂着頭,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恭敬,腦海中已經飛快的給出了答案。“奉旨出宮!”

此言一出,女人為之一愣,若這個侍衛的身上當真聖旨,自己還真就不敢為難與他。“什麽樣的聖旨?”

“密旨!”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當真不能再問。

老太監眯縫着雙眼緊緊的盯着楊戬。“老奴在宮中呆了四十年,怎麽從來沒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個宮當差啊。”

楊戬不動聲色,沉聲回道“末将楊晉,奉陛下之旨,臨時調入宮中當差,護衛陛下寝宮,還沒來得及向各位宮主大人請安。”

“你剛剛入宮,就替陛下傳旨?”

“難不成……公公以為末将假傳聖旨?”楊戬不卑不亢,冷言回敬。

“呃……”老太監被噎得無言以對。“諒你也沒這個膽子!”

“事關寝宮中的那位先生,諸事多有不便,陛下嚴令禁旨,末将不敢懈怠。若娘娘與公公并無他事,請準許末将告退。”楊戬不想再多做糾纏,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完顏亮為那個從街上撿回來的那個男人所下的聖旨,宮中所有的人都知道,禁止所有人談論此事。想來宮中人多嘴雜,陛下為避免再生事端,專門從外廷調來了與各宮均不相熟的新人,也不是沒有可能。陛下對那個男人可真是上心啊!娘娘哼出一個不屑的鼻音,嘴角輕輕一瞥。“你去吧。”

“謝娘娘!”楊戬躬身站起,盡量控制着自己的速度,穩步轉身離開。就這樣與儀仗擦肩而過。

剛走出沒幾步,從楊戬來的方向突然沖出來一大批宮廷衛隊,為首之人正是阿圖巴,但聽他高呼道“不能讓他走!陛下有旨,誰能抓住此人,賞千金,封萬戶!”話音未落,宮廷的衛兵如狼似虎朝着楊戬撲了過來,楊戬暗叫一聲不好,再也顧不得其他,抽出腰刀,奮力朝着宮門的方向跑去。

然而不管他多麽竭盡全力,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宮門在不遠處的地方緩緩閉合。所有的希望也随之那砰的一聲巨響而破滅。楊戬心中暗恨,如果此時,自己的身上還有法力,又怎麽會被一群凡人活活困死在這裏。當真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他看着高高的宮牆,心中似乎還殘存着一絲希冀,或許法力真的還殘存一點點,這樣的宮牆或許真的可以翻出去。

就在他悲憤遲愣之時,宮廷的衛兵已經将他團團包圍,衛兵想一擁而上,将其擒獲,楊戬不甘就此罷手,揮舞着腰刀殊死抵抗,因為他無法想象,倘若自己再次回到那個華麗的宮殿,等待自己的将會是怎麽絕望的命運,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那恐怕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了,因為完顏亮絕對不會再如此大意。可惜虛弱的身體終究要與意志相違背,逼退了第一輪的圍攻他就已經是汗流浃背,氣喘籲籲。或許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力竭而死,可即便是死,他也不會再回到那個華麗的宮殿。高傲如他,又怎麽會畏懼死亡。

額前的發絲遮住了清澈的眼眸,虛脫的身體模糊了清晰的視線。力竭之神在一群凡人的圍攻之下做着困獸之鬥,此等情景若是被神仙看到,恐怕眼淚都要笑出來了。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真是老天開眼,大快人心!楊戬自嘲的想着,突然,斜刺裏一刀劈下,楊戬奮力向外一搪。果然,馬背上的北方民族力量大的驚人,虎口瞬間被震裂,雙臂發麻,兩肋發脹,眼前陣陣發黑,胸口悶悶的發疼,整個身軀都被壓得單膝跪地!

這時,一個渾厚的笑聲打破了這裏的紛亂,衆人齊齊跪倒施禮。刀劈楊戬的大将也撤回了鋼刀,失去壓力的身體無力的向下歪倒,唯有用腰刀撐地,才勉強穩住。

“你果然厲害,是朕大意了。沒想到,真沒想到,你已淪落到此等境地,竟然還能險些逃出朕的手掌。一天,從你醒來僅僅一天。哼!我完顏亮佩服!”

楊戬搖晃着身軀,勉強站起,滿臉的汗珠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晶瑩,俊朗而精致的面容透着慘白的孱弱,就仿佛一尊凝潤無暇的白瓷,讓人賞心悅目,驚豔不已。再配上着侍衛獨特的戰袍,更覺英武雅致,出塵不凡。嘴角漸漸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那是慘淡的決然與傲骨,更是臨危不懼的大徹大悟。“那楊戬還要多謝陛下稱贊了。”

完顏亮咬咬牙,心中不禁惱怒,為何自己身為一國之君為其付出良多,卻始終不能将其征服。“楊先生,朕無意傷你,只要你肯主動回到朕的身邊,今天的一切,朕就當沒有發生過。”說着,他向楊戬伸出了一只手,深邃的目光緊緊的盯着對方。

楊戬冷笑一聲,威逼利誘?哼,對于這樣的伎倆,身為司法天神的八百年間裏,他早就玩爛了,如今卻有人擁在自己的身上,豈不可笑。今日跟你回去,他日,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好,我跟你回去……”

完顏亮喜出望外,他滿意的點點頭。“哈哈,楊先生果然是聰明人,這才叫識時務……”

楊戬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接近完顏亮,手中已經把腰刀攥得死緊。完顏亮身邊的數名護衛極度的警惕着,唯恐楊戬突然犯難,對他們的國主不利。就在楊戬快要接近時,完顏亮再度開口。“把刀給朕,這樣太危險了。”

楊戬緩緩的擡起手臂,完顏亮剛要伸手去接,楊戬突然一個轉身,直奔完顏亮身邊的那個嫔妃而去,那閃電般的速度讓人幾乎讓人看不清身形,原來楊戬與完顏亮周旋良久,只是為了要争取時間,恢複體力,以求達到這至關重要的奮力一擊。女人驚叫一聲,待衆人回過神來,楊戬的鋼刀已經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原地。衆人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完顏亮一驚,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楊先生,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哼,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命你的人打開宮門,否則,我殺了她。”

“陛下,陛下救我……”女人嘶聲喊叫着,在楊戬的手上不斷掙紮。

“大膽賊人,還不快放開娘娘!”

楊戬死死的勒住她的脖子,這是他此刻唯一的籌碼,他不能再失去。

完顏亮上前幾步,手上不住的擺弄着一個玉扳指。“朕知道,在楊先生的心裏,凡人的性命賤若蝼蟻,不值一提。不過,朕也不是什麽憐香惜玉之人,朕的女人多如星鬥,楊先生既然想殺,那就殺吧,一個不夠,朕再給你十個。”

“你!”楊戬的手背上已經爆出了青筋,為了逃出牢籠而挾持一個女人這已經是下下之策,如今,卻已是退無可退。“好,既然你不在乎,本座解決了這個累贅!”說話間,女人白皙的脖頸上已經滲出了血跡。楊戬的目光一錯不錯的盯着完顏亮,他倒要看看,對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等等!”完顏亮的眼底閃過一道寒光。他輕輕的揮了揮手,用極度低沉的聲音說道。“開門。”

楊戬輕輕松了口氣,他扭回頭去,看着身後閉合的大門漸漸被拉開,一顆絕望的心再次看到了希望。他賭贏了。他挾持着女人一步一步向後倒退,侍衛也不敢太靠前。

眼見宮門近在咫尺,“慢着!”完顏亮突然開口。

楊戬的心頓時又揪了起來。

“你難道就這麽一個人走了嗎?你難道不想見你的哮天犬了嗎?”

楊戬手上一顫,當初自己百般詢問都沒有結果,他這時為何又提起了哮天犬,難道只是想詐我。“哮天犬?他在哪裏!”

“他就在朕的宮裏。”說完,他扭回頭對手下的侍衛吩咐了幾句。手下侍衛領命而去。時間不大,一個太監牽着一個全身瘦黑的細犬來到衆人面前,細犬精神萎頓,雙目無神,望向自己的主人時,似乎雙目中還含着淚水。

“哮天犬!”楊戬心痛如絞,雙唇顫抖,恨不能立時跑過去,将他抱起。

細犬伏下身子,發出低低的哀鳴,好像甚是恐懼。

“你對他做了什麽!”楊戬目眦盡裂,怒瞪着完顏亮。

“沒什麽,他只是中了焚心真人的魔音令。”

楊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眸中透出了深深的哀傷。“放了哮天犬,換回你的女人……”

完顏亮笑的意味深長。“你們可真是主仆情深啊,朕都被感動了。”說完,示意手下人過去。

太監牽着細狗朝楊戬走去,楊戬放開了女人,女人掙開了束縛,飛一般的撲向了完顏亮的懷裏。楊戬蹲下身,将哮天犬摟在懷中,一滴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滑落。周圍的侍衛又漸漸圍攏上來,宮門又要再次閉合。楊戬毅然起身,一把抱起細犬朝着宮門僅剩的縫隙奮力抛出。“走!不要再回來了!”哮天犬摔在地上,就地打了幾個滾,被厚實的宮門擋在了門外。哮天犬不住的抓撓着宮門,發出了嗚嗚的絕望的哀鳴。

楊戬仰望青天,将腰刀往身側一橫。“來吧,有本事就殺了我。”

衆侍衛一擁而上,楊戬揮舞着腰刀用僅剩的力氣做着最後的抗争,血跡從嘴角滑落,已經逼到了生命了的極限,卻仍是不肯就範,已經砍殺了無數侍衛。突然,一支羽箭以破風之勢直射過來,異樣的風聲已然被楊戬察覺,卻再也無力躲閃,鋒利的箭頭撲向後背,射穿了肋下。楊戬飄忽的身體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痛,他只是覺得很累,茫然的回頭去望,完顏亮手中握着的金弓還沒有放下。楊戬的眼睑幾次閉合,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苦笑,最後終于合上了眼眸,倒在了塵埃。大片的血跡染紅了身下的泥土,也染紅了墜落的夕陽。

擒住了蕭懷的李靖大軍并沒有急着返回天庭,而是就近在凡間選擇了暫時安營,心急如焚的劉沉香詢問懇求,李靖只說尚沒有捉住逆反天庭的叛臣楊戬。沉香只得耐着性子聽從李靖的安排。蕭懷被單獨排在一個營帳,帳外有重兵把守。蕭懷卻好似并不在意,十分惬意的享受着這份獨處而安靜的時光。這樣的安靜至少可以讓他心無雜念的思索很多事情。

天色漸暗,一直閉目養神的蕭懷忽聽帳外多了些雜亂的動靜。帳門一挑,走來了一個金盔金甲的天将。蕭懷慵懶的撩開了眼皮,看了一眼,又毫無興趣的閉上了眼。

李靖冷笑一聲。“你倒是安然自若。”

“現實已然如此,我又何必與自己為難,不如選擇一個讓自己的舒服狀态。李天王不妨也坐下來,整天板着個臉,說實話,像極了土廟裏的泥塑,而且還是被雨淋過的。”蕭懷倚靠在木樁上,故意伸長了雙腿,此刻的他好像不是監下囚,而是在自己華麗的神殿中。

李靖的嘴角微微抽搐。“你以為落到了本王的手裏,你還能舒服得了嗎?”

蕭懷毫不介意的一笑。“李天王縱然要整治與我,那也要有時間才行啊,沉香等人包括令公子都已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飛上天去用我的性命來換三聖母。李天王認為他們會給你這個時間嗎?縱然李天王手中有兵權,可以拖得一時,時間久了,天上的人恐怕都要開始議論了,到時,本座也害怕李天王說不清楚啊!”

李靖陰陰的笑着。“你不必在本王面前演戲了,你的實力,本王了解,今日竟會被沉香輕而易舉的擒獲……這只能說明你有意為之……”李靖緩緩的蹲下身去,眯起眼睛慢慢的靠近了蕭懷。“你到底又再策劃着什麽陰謀詭計。”

蕭懷斜着眼瞟去。“你說呢?”

李靖知道從他的嘴裏問不出什麽,索性也就不問了,他直起身,居高臨下的瞪着蕭懷。“不管你有什麽陰謀詭計,只要有本王在,你休想得逞。”

蕭懷不以為意的扭動了一下脖子。“但願吧,不過有句話說出來,李天王或許不信,本座對李天王毫無印象。老君曾經有句話說的挺好,夫唯不争,則萬物莫能與之争。一個從未被本座放在心上的人,焉能成為本座的對手?”

李靖面容扭曲。“咱們走着瞧!”

“本座拭目以待。”

李靖怒哼一聲,憤然而去。

營帳內,嘩愣愣鎖鏈輕輕響動,蕭懷又給自己找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這個時候,他不可不想再委屈了自己。

被李靖派出四處打探楊戬下落的天兵一個個無功而返。魔家四将探得有一個極有可能是楊戬的人被大金國的國主帶進了皇宮。兄弟四人聚在一起商議,準備潛入皇宮查探一翻,縱然是貴為天将,到了凡間亦不得不有所顧忌。此次更是奉了娘娘密旨,不得被外人察覺,兄弟四人更加束縛住了手腳。四人潛入皇宮,探得确實有一人被完顏亮帶回,只是後來發生了變故,被完顏亮關押了起來,沒有知道那個人被關在了哪裏,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阿柔憑借心細的觀察和靈敏的嗅覺終于在山坳裏找到了些蛛絲馬跡,被扒開的石堆,殘留的血跡,以及被刮扯掉的破碎的衣襟。在極其微弱的氣味的指引下,阿柔沿着山石間的裂縫一路向上滑行。攀上崖頂後,氣味一直延綿到了上京方向。在京城的大道上消失。盡管大金國主已經下了嚴旨,不準百姓與手下官員随意張揚,但皇帝的一舉一動仍然是太過惹眼,當街救人一事終究還是被周圍的百姓傳揚開來,而且津津樂道。然而傳到阿柔的耳朵裏時,早已經變了味道,各種版本層出不窮,阿柔越發佩服人類的想象力了。不過,阿柔現在确定了一件事,他們要找的人可能就在皇宮。

阿柔找到了光遠,與他商量對策,皇宮對于他們而言對然不算禁地,而且來去自如,但終究不好太過肆無忌憚。光遠在李靖的隊伍中見到了被擒住了蕭懷,他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沉香的本事他自是了解,自己的父親怎麽可能敗在那個毛頭小子的手上。光遠趁着夜色,給看守營帳的天兵施了些小小法術,盡忠職守的天兵在不知不覺間便進入了夢鄉。

當光遠出現在營帳,蕭懷不禁訝異,他不是吩咐光遠去找楊戬了嗎,怎麽會出現在了這裏。

“父親,您還好吧,我這就救您出去。”

“等等!”蕭懷擡手攔住了他。“你……”

“孩兒從天庭得知,玉帝要派人捉拿楊叔叔,于是孩兒混入天兵之中,伺機打探消息。”光遠伸手要扶蕭懷。

“這麽說,你們還沒有楊戬的下落?”

光遠有幾分自責的點點頭。“是,楊叔叔的處境很是不妙,不過父親你盡管放心,孩兒一定會盡快找到楊叔叔的。我現在先救您出去。”

“不忙。你幫我把這兩根穿了琵琶骨的鈎子拔出來。叮叮當當的有些礙事。”

光遠的手不禁一抖。“父親?”這樣承受怎麽樣的痛苦,一顆柔軟的心瞬間被紮的生疼。

蕭懷無所謂的一笑。“我的兒子可不應該是懦弱之輩。”

光遠清澈的雙眸盯着自己的父親,沒有半分退縮之意,微微蹙起的眉心仍是昭示着主人不安的心緒。“孩兒不是懦弱,我是想,等您回到神教,将工具藥物備下齊全,再拔出也不遲,為何非要現在?”

“因為為父不能離開,還有事等着我去做,其實這兩個鈎子帶着也無妨,我就是擔心到時候礙事。”

“您是故意被沉香擒住!”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為什麽?”

“現在不要問這麽多了,到時候你自然知曉。”

光遠默默的點點頭。“好吧,既然父親執意如此,那您忍着點。”說完,光遠站到蕭懷身後,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緊了鈎子的尾部。“我要拔了!”

蕭懷點點頭,暗自咬緊牙關。光遠知道,這個時候,越是婆婆媽媽,猶豫不決,越會給父親帶來傷痛。他把心一橫,雙手猛然用力向外一帶,一道血箭自傷口處噴射而出。噴濺到光遠滿身滿臉。

蕭懷再次體會到了身體被刺穿的劇痛,即使是堅強如他也不禁輕哼了一聲,額頭上更有汗珠滾落。劇烈的灼燒的痛楚讓他的雙肩無法移動,唯有慢慢等待,以期疼痛漸漸麻木。忽然,蕭懷只覺傷口處一陣清涼,不禁回頭望去,卻是光遠再給他上藥,心中越發疑惑。“你平時不是最讨厭這些瓶瓶罐罐的東西嗎?”

“父親莫笑,自從上次醫治楊叔叔,光遠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之後,就下定決心要修習這懸壺濟世之術,随身也帶了些應急的藥物,不想今日真的派上了用場。”

“是焚心教你的?”

“不只是,三人行必有我師嘛!”

“呵呵……我家光遠越發有聖賢的風範了。”

“父親也是與以前不同了。”

“哦?”

“都會取笑人了。”

蕭懷再度笑出聲來,他現在忽然體會到了凡人的一句話,什麽叫做的天倫之樂。

帳簾的接縫處滑進來一條小青蛇,一雙橙色的圓溜溜眼睛煞是好看。綠色的熒光閃過,小青蛇化成了一個小姑娘。她一見到光遠滿身是血,不禁驚叫一聲。光遠急忙閃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你想把天兵都招來啊!”

阿柔鼓起腮幫,嫌惡一把推開光遠滿是血腥的雙手。“你不是說過雙手不能沾滿血腥嗎,你的手上怎麽這麽多血!騙子!都是騙子,以後你的話我也不信了。哼!”

光遠哭笑不得。“雙手沾滿血腥的意思是傷害別人,并不是真的不能觸碰鮮血。”

“那你為何傷害教主!”

“我沒有傷害父親,我只是在施以援手……有的時候,傷痛未必就是傷害。”

阿柔一臉茫然的站眨眼,之後又搖搖頭。“不明白!”

光遠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父親。蕭懷用眼神鼓舞勉勵着自己的兒子。“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讓她明白的。”

光遠也只能人命。“對啦,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有線索了嗎?”

阿柔無所謂的搖晃着腦袋。“你的那個楊叔叔應該是被那個混蛋完顏亮接進了皇宮。”

“皇宮?”父子兩人異口同聲,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父親,您不必擔心,光遠這就進宮去,查探一翻,如果真的是楊叔叔,必定将他帶回。”

蕭懷閉合着雙眼,思緒已經陷入了掙紮,他甚至想要放棄原來的計劃。“這次……”

“父親,大局為重,這是楊叔叔親自對您說的,這邊,就放心交給孩兒吧!”

蕭懷這才沉重的點點頭。

光遠把阿柔叫到一邊。“我直接進宮去,去找阿……金主,當面問個清楚。你暗自潛入,小心探查,搜尋楊叔叔的蹤跡。我們一明一暗,雙管齊下!”

啪!阿柔自信的打了響指。“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你們兩個不準大意,一定要于我多加小心!”

“父親,您放心吧,您也要多加小心。”

光遠和阿柔悄悄的離開了李靖的答應,直奔皇城而來。

當楊戬再次從重傷的昏迷中醒來,迷蒙的雙眼被眼前的華麗填滿。高高隆起的金色琉璃頂上,鑲金嵌玉。完全對稱的八面牆壁仿佛是用黃金打造,每面牆上都布滿了向裏凹陷的門形龛。而且每一個小龛裏都燃着一只蠟燭。柔和搖曳的燭光交相輝映,不禁讓楊戬想起了一個很是應景的詞語——佛光普照。

嘩愣,一聲鎖鏈的響動讓原本還算輕松的心境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楊戬的手腕和腳踝處都扣着一副鐐铐,鐐铐之內另有機關,只要稍一用力,裏面便會突出一排鋒利的刀刃。劃破皮膚,割裂筋骨輕而易舉。鐐铐之上另有長長的鎖鏈,鎖鏈的盡頭嵌進了牆壁之中。而楊戬本人就躺在一座高高的一丈見方的八角平臺上,平臺的表滿刻滿了晦澀難懂的文字,平臺之下另有九層臺階。鎖鏈的長度剛好滿足其坐起,卻不足以離開平臺。

楊戬試圖坐起,但肩胛處出來的一陣劇痛還是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低頭看去,被完顏亮射中的那只羽箭已經被拔出,而且傷口也已經包紮完好。楊戬明白,完顏亮還是手下留情了,自己倒下不是因為箭傷,而是因為力竭。只是如今,自己早已不知身處何地,這神秘的所在竟是連出口都沒有。不過,楊戬相信,這裏不可能沒有出口,一定是藏秘在某個隐蔽的地方,否則,自己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這裏。

剛剛醒來時,倒也沒覺得什麽,只是這時間一長,漸漸覺得燥熱難耐,而且憋悶的緊,甚是難受。仿佛就是放在熔爐中炙烤,而且自己體內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氣也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漸漸抽走。華麗而空曠的牢房裏空無一人,不知是完顏亮已經信不過自己的手下,還是害怕自己故技重施。在這樣下去,恐怕真的要困死在這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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