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寶蓮燈還在掙紮着閃耀着光輝，燈中的紅影輕輕的浮在楊戬的身上，一雙深邃的瞳眸神情的望着他。修長的睫羽微微顫動，沉睡了良久的人兒終于再次睜開了迷蒙的雙眼，只是眼角依然挂着淚痕。略帶嘶啞的嗓音喚出了愛人的名字，生死間的期待恍如隔世。

“殷昶……”

“你終于醒了——如果你再不醒，我真的不知道寶蓮燈還能支撐多久。”

“我也以為我已經再也沒有機會醒來了……”

“戬，你知道嗎，我之所以願意以這樣一種形态茍延殘喘的過着，是因為這個世上有你，如果你永遠不再醒來，我願意陪你一同長眠……”

楊戬擡起手想要去捂他的嘴，明知道這是徒勞，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我不許……無論怎樣，你都要活着，好好的活着，只要這一次我們還能出去，我希望你能回歸，做回一個真正的你。”

“你不怕？”

楊戬堅定的望着他。“不怕！”

“可是我怕……”

楊戬抿起雙唇，眼眸中盈盈閃動，因為這個怕字他已舉步維艱，可是，他不想再失去了。“我們一起面對……”

“真的嗎？其實我想說的是，等我回歸之後，我該以什麽樣的身份面對光遠呢？”

楊戬一愣，沒想到對方會說這個，解勸道“他始終是你的兒子啊，而且光遠很懂事。”

紅影神秘的一笑。“是嗎？我怎麽一直不知道你和我之間有個這麽大的兒子……”

楊戬臉色一紅，沒想到自己剛剛醒來，那人就開始打趣自己。“那是你兒子！”

“有區別嗎？”

楊戬有些尴尬的別過頭去。“你再說我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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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紅影一臉虔誠的望着楊戬，那種真摯的情感與虛無缥缈的形态讓人心痛不已。

“你別這樣，我不是真的氣你……我……”

“傻瓜，我是說，我不該把你推給蕭懷那個沒心沒肺的混蛋，讓你平白受了這麽多的委屈和苦楚……”

楊戬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只是強忍笑顏調侃道“你怎麽罵起了你自己？”

“難道他不該罵？我原來一直以為，強大的力量是最重要，但是現在我才明白，什麽都比不上一顆心……”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了。

“殷昶……”

就在這時，寶蓮燈的光華已經越發暗淡了，紅色的身影也越發透明，他已經失去了意識，如一縷紅色的殘煙漂浮在寶蓮燈中。

楊戬雙眉緊鎖，眷戀的望着愛人的身影，一咬牙，含恨飛離了寶蓮燈。失去了控制的寶蓮燈的從半空中掉落，掉進了楊戬的懷中。

光遠以一敵四，大戰魔家四将，他且戰且退，最後終于也退進了地宮，光遠拼盡全力，阻擋四人，按着記憶中的路，時緩時急的向裏退去。以期給楊戬等人留出更多的時間。眼看着就要達到地宮的中心，光遠不再戀戰，化作一縷白光直飛而去，魔家四将緊追不舍，他們眼見着白光飛進了一個向上的洞穴，迅捷的速度瞬間殺到，也跟着追了進去。

然而洞穴背後是一個極富奢華的殿堂，不，确切的說應該是一個華麗的牢籠，這裏的一切都是用黃金打造，周圍布滿了燃燒的蠟燭，卻惟獨看不到蕭光遠的影子。“蕭光遠，我知道你就在這，你已經逃不掉了，趕緊出來受死！”

“哼！你們說的不錯，我就在這裏，不過誰生誰死還尚未可知，有本事你們就自己把我找出來！”光遠明朗的聲音還在周圍回蕩。

魔家四将仔細搜尋着這裏的每一個角落，就在他們專心致志之時，一道白光自他們身邊的蠟燭後飛出，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華麗的牢籠。就在魔家四将驚愕中時，身後的洞門已經無情的關閉了。

光遠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浸透，他渾身脫力的依靠在牆壁，緩緩的滑坐在地面，喘息不止……

哮天犬還在全神貫注的盯着外界的動靜，忽聽背後有個熟悉的熟悉的聲音喚了他一聲，哮天犬全身一震，猛然回頭，激動的險些落下淚來，主人挺拔的身姿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哮天犬撲倒在地，抱住主人的雙腿一陣恸哭。楊戬揉了揉哮天犬淩亂的頭發，鼻內也是陣陣發酸。“好啦，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主人，屬下是高興，高興啊！”哮天犬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悲聲。

“光遠在哪？我們去找他，他一個人對付魔家四将，我不放心！”

哮天犬抹了一把鼻涕眼淚，站起身說道“我這就帶您去找他。”

當哮天犬在前方引路，借助靈敏的嗅覺，主仆二人終于在地宮的正廳找到了蕭光遠，只是，這裏沒有想象中的打鬥，卻是安靜的出奇，完顏亮不知何時也追進了地宮，他與光遠相對而立，四目相視，相顧無言。見到楊戬的到來，兩個人終于避開了視線。

再次見到完顏亮，楊戬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他可以接受王母娘娘的格殺令，卻決不能忍受完顏亮對他的羞辱，縱然以愛之名，但這份撕裂尊嚴的恨意幾乎将理智燃燒殆盡。楊戬走到光遠身邊，伸手奪過了他手中的劍，随即手腕一翻，直指完顏亮。完顏亮驚恐不已，向後倒退數步，冷汗順着額角流下。

“楊叔叔！”光遠驚呼一聲，他實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楊叔叔劍下留人！”他一個疾步，攔在了楊戬與完顏亮中間，他目光複雜的來回望着兩個人，不知該說什麽好。“有什麽事不能解決，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嗎？”

“本君曾經說過，一定會讓他完顏亮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蕭光遠心急如焚，不由得脫口而出。“為什麽？”

“你應該去問他！”

光遠望向完顏亮。“陛下究竟對楊叔叔做了些什麽！”

完顏亮露出自嘲的苦笑，果然，自己終究是愛而不得啊，沒想到短短幾日，事情居然變成了這樣。“愛到極致，不能自拔……”

光遠心頭一痛，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哼！”楊戬冷笑一聲。“簡直一派胡言，不可理喻！光遠，你讓開！”

“楊叔叔，完顏亮不能死……”

“你想替他求情？”

“不！光遠是想替這天下的百姓說句公道話！”

“你說什麽都沒有用！完顏亮今天必須死！趕緊讓開！”說着，腳下一動，寶劍再次刺出。

光遠一把攥住了劍鋒，輕輕的搖了搖頭，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楊戬，随後緩緩的跪了下去。

“你幹什麽？趕緊松手，站起來。”

“光遠……”完顏亮呼喚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只覺的這心裏堵的好難受。

“楊叔叔，請恕光遠冒犯，我只是想請楊叔叔聽我把話說完……”

楊戬閉了閉眼。“你說吧！”

“完顏亮身為一國之君，他的生死榮辱事關一個國家的命運，如今江山易主，方興未艾，百廢待興。他雖有錯處，但仍是勤勉有加，改革弊政，不失為一介明主，百姓仍能安享太平。但如果完顏亮今日身死，其下諸王勢必謀亂，到時兵戈四起，戰亂紛争，受苦的只能是這天下百姓，為了那區區幾人的野心，這朗朗乾坤又要多許多悲慘的冤魂。楊叔叔，這是您希望看到的嗎？光遠知道，這對您來說不公平，但是光遠仍想替這天下的百姓求求您，饒他一命……”

楊戬手中的寶劍緩緩放下，他知道，當他允許光遠求情的那一刻，自己的寶劍已經刺不出去了。“光遠，你起來吧，我答應你放過他，不過不是因為你口中所謂的天下百姓，而是因為你救過我……”他将寶劍交給了光遠，接着說道“我看得出你很在乎他，可惜他卻不懂得珍惜，總以為天邊的星辰才是最美的。我希望你能看清，不要再為不值的人浪費無謂的感情，願你能早日沖出這個羁絆，你是能擔大任之人！”說完，楊戬轉過身去，對着哮天犬說道“我們走！”

“楊叔叔……”光遠站起身，追出幾步後又停了下來。

“光遠……”完顏亮試着呼喚了一聲。

光遠沒有回頭，只是冷冷的帶着生分的語氣回道“陛下，草民姓韓。”

完顏亮一愣，不由得黯然神傷，有些東西果然是失去了就再也尋不回了嗎。“光遠，朕希望你能到朕的身邊來，朕還是你曾經的阿亮哥……”

光遠略帶恭敬的一笑。“草民謝恩，只是光遠既非大金子民，更非大金臣子。我只是蕭光遠——一介閑散之人，自由散漫，無拘無束，且心不在朝，只願以孑然一身，造福萬民蒼生。請陛下體諒！”

“光遠，難道你就不能再給朕一次機會嗎？朕知道你的心裏還是有朕的。”

光遠淡淡的一笑。“草民最後再送給陛下一句話：暴不能久，願修仁德之政。陛下保重！”說完，便毅然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依舊明朗的背影。

“光遠……”

當光遠走出地宮，卻發現楊戬正在前面等着他，陽光下，整個人雖然瘦削卻依然俊朗。

“很難過？”楊戬突然開口問道。

光遠略帶羞澀的點點頭。“是有那麽一點，不過現在，輕松多了。”

“真的已經決定放手？”

“沒有結果的迷戀，要他何來……”

“你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謝謝楊叔叔！”

楊戬擡頭看了看天，若有所思。“你回神教吧，替你爹好好守護那裏。”

“那您呢？”

“我回天上去，還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那您多加小心！”

“放心吧！”

至此之後，完顏亮再也沒有見過蕭光遠，哪怕是以祭神之名親自登門亦未曾得見，這使得完顏亮更加暴虐無常，荒淫無度，窮兵黩武。因為他企圖用這樣的方式讓蕭光遠現身，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十年之後，公元1161年，正隆6年，完顏亮南征大宋，在宋境內的瓜洲渡口死于內亂，終年39歲。這位年輕的廢帝過完了他輝煌而又飽受争議的一生。

此時的天庭已經是亂作了一團，沉香的助力們與天兵天将大打出手卻也絲毫未落下風。已然怒急的劉沉香無處發洩，他說不出自己是恨天庭多一點還是恨蕭懷多一點，為什麽這些高高在上且法力無邊的人就能如此冷漠的對待自己，他們哪怕連一絲同情和憐憫之心都沒有，害的自己當初竟然還為蕭懷的付出而感到愧疚，現在想想真是笑話。他抽出小斧，朝着玉帝王母的方向沒頭沒腦的就劈了下去。

娘娘驚呼一聲，直覺得肩膀處一沉，竟被人拉到了一旁，看看躲過了小斧力量所造成的餘波。“陛下、娘娘莫慌，楊戬在此！”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所有人震驚，也讓另一些人安心。那個消失良久的俊朗的黑衣戰神再此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依然震撼而霸氣。只是大家想不通，明明已經重傷不治，數道格殺令下達，這個人怎麽可能還活着。他的身體裏究竟蘊藏了多少力量。只是沒有知道，支撐他活下來的不是力量，是信念。

楊戬就守在禦座前，不離左右。這一次，他要找回的不僅是力量，還是權力！

遠處的蕭懷很早就發現了楊戬的身影，在見到他的那一霎那，那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但是，他仍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的言語想要去詢問，去表達。他不顧一切的朝禦座的方向飛來，楊戬的心弦忽悠一顫，唯恐對方一時不慎露出破綻，把雙方陷入兩難。便舞動起三尖槍，迎着蕭懷殺了過去。

“楊戬……我”

“大膽逆賊，竟敢犯上作亂，還不速速就擒！”說話間，三尖槍已經淩空劈下。

蕭懷急忙橫戟格擋，楊戬雖然看似兇狠，但手上并未用多少力氣，蕭懷先是暗吃一驚，之後便心領神會，便打便退，直到兩個人一起殺出了南天門，遠離了是非之地。

蕭懷首先停了手，因為他知道楊戬不會殺他。楊戬也随即住了手，畢竟是剛剛恢複，如此簡單的一場打鬥已經讓他氣喘籲籲。兩個人相對而立，對視良久，卻絲毫看不出情緒。

“楊戬……我……很想你……”連蕭懷自己都沒想到一開口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真是太不正常了。

楊戬心頭一動，卻冷笑一聲，覺得好像是無稽之談。“楊某是否應該感覺到榮幸？”

“我說的都是實話……”蕭懷第一次覺得心虛，覺得被堵的無從開口。

楊戬自嘲的苦笑着，我也想，可我又不敢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的是誰。他擡頭看了看天，伸手自懷中取出了寶蓮燈，抛給了蕭懷。蕭懷借過在手，有些不解。

“拿着寶蓮燈，給他注滿燈油，然後去玉泉山找玉鼎真人，他會告訴你該怎麽做。”楊戬生冷的說完這些，轉身便走。

“楊戬！”蕭懷緊緊的攥着寶蓮燈，叫住了他。“你就沒有別的什麽想跟我說？”

楊戬身形一頓，閉上了雙眼。“沒有。”

“我知道之前我對你有些誤會，是我對不起你，但這些天你究竟去了哪裏？又發生了些什麽？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蕭懷的語氣中略帶懇求。

“你沒必要知道！”現在的楊戬已經不會再疑惑，不會再迷茫，他不會再将眼前這個人當做殷昶。

蕭懷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寶蓮燈，竟又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羨慕亦或是嫉妒。“你讓情魄回歸本體，是為了殷昶吧。”

楊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略側頭反問道“你難道不想找回自己的感情和過去？我記得這就是你當初執意要跟着楊某的目的。”

“過去我是很想，可是現在，我卻不想了……”

“為什麽？”楊戬雙眉緊鎖，豁然轉身，難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我怕失去現在的自我，我怕找回來的不是記憶和感情，而是痛苦！”

“可是，可是，可是他已經撐不了許久了！”楊戬一手指着寶蓮燈。

蕭懷自嘲的笑了笑。“你果然還是為了他……”

天色漸暗，天邊已經只剩下了淡紫色的餘輝。一輪殘月的倩影悄悄的爬上了遠處的山頭。

兩個人站起一處，卻始終無法平靜。

“他若有損，你又如何能周全！”說出這些話時，楊戬真的有些惱怒了。

“在你的心裏，還是在乎我的，對嗎？”蕭懷企盼的眼神讓人不忍傷害。

“其實，你不必擔心，作為主體的你無論到了何時都會是主導。我相信你不會失去自己。”

“可我會被一種潛在的情感所控制！”

“那不叫控制！那是最真實的感受，當靈魂不全的你不能給愛你的人予以同樣的回應時，你覺得對他公平嗎！”

“愛我……你剛剛說你是愛我的對嗎！不是作為殷昶的替代。”蕭懷突然感覺一陣激動，他邁步上前，伸出雙手扣住了楊戬的雙肩，直直的望着他。

楊戬不知該如何去回答，他有些不耐煩的想要擺脫對方的鉗制。“我只是假設，你先放開我！”

“不放！”蕭懷反而雙手越發的用力，雙睛微微泛紅。“什麽叫假設！我知道自己在感情上沒有給予你足夠的回應與信任，傷了你的心，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以後不會了，我發誓，讓我們從新開始，好嗎？”

楊戬閉着眼，苦澀的搖着頭。“是我太過分了，我不該苛求你，苛求一個本來就沒有感情的人，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居然還抱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以後都不會了，你走吧，帶着你的情魄一起走，無論你是否選擇融合，都與我再無關系。”說完，楊戬用力掙開蕭懷，轉身便走。

“楊戬！”蕭懷怒吼一聲，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死死的摟住了楊戬。“你這是說的什麽混話，我怎麽可能再離開你！”

“你放開，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絕不！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你這個混蛋，再不松手，別怪我翻臉無情！”

“你覺得你現在還不夠無情嗎！”蕭懷情急之下竟然脫口而出，此刻，他已深深的體會到冷漠所帶來的絕望與無助。

我無情？我為你深陷絕境，為你耗盡心力，為你相思徹骨，到頭來居然是我無情？我這麽多年以來的隐忍付出究竟算什麽，到底是誰更無情！此刻的楊戬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與憤怒，他雙唇顫抖，雙睛泛紅，絕望而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對方。他奮力抽出手臂，朝着蕭懷便揮了出去。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破了兩個人的僵局，楊戬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會出手打人，這一次，他的心裏一團亂麻。臉頰處火辣辣的疼痛讓蕭懷頓時冷靜了不少，他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感覺，只覺的麻麻的，木木的，還透着濃濃的傷感。

“你現在該放手了吧！”楊戬咬着牙，發着狠。

“不放，我說過，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你！”楊戬怒極，再次舉起了手掌，額頭處都已爆出了青筋。

“你打吧！”蕭懷不閃不避，就這樣挺直這脖頸，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只要你能解氣，怎麽樣都好！”

楊戬擡起的手掌開始顫抖，慢慢的變得蜷曲，已經失去了方才的威勢。他緩緩的垂下頭，顯得是那樣脆弱無助。

“下不去手，對嗎？你還是舍不得……你的心裏還是在意我的，何必自欺欺人……”

“是你在自欺欺人，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開我！”

“放開你，可以。除非我死了！”

楊戬真的已經再無力與他争執，剛剛狠的下決心再次崩塌了，他自嘲的苦笑，擡起手，輕輕的撫上蕭懷的臉頰。“對不起，我方才……”

蕭懷暗自高興，自己的堅持終于看到了回報，他握住楊戬的手，寬慰道“傻瓜，一點都不疼，因為你舍不得。”他執起楊戬之手，放到唇邊，輕輕的吻了上去。然而入目一道猙獰的傷疤讓蕭懷不禁打了個寒顫。楊戬的手腕處有一圈深深的疤痕，應該是曾經有什麽利器嵌入了其中。

“誰幹的！”

楊戬一陣心慌，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不小心自己劃傷的。”

“自己劃傷？”蕭懷緊鎖雙眉。“精明如你，難道不覺得這樣的謊言太過拙劣嗎？”

“信不信由你！”楊戬不敢看他。

相處許久，蕭懷已經深知楊戬的性子，他若不肯說，你是問不出來的。“你一定是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對不對？方才你狠心讓我離開，只是不想牽連我，對嗎？”

楊戬低着頭，無話可說。

“你好傻，你若真有事，我又豈能獨活……”

楊戬擡起頭，怔怔的望着他，這一刻，楊戬有一種錯覺，眼前之人的影子仿佛已經與心中之人融合了。借着柔美的月光，泛着銀輝的俊朗面容，一切似乎都變得像夢境中一般美好。

突然，楊戬全身一僵，一張俊臉瞬間煞白，顫抖的身體無力的癱軟在了蕭懷的懷裏。

“楊戬，楊戬，你怎麽啦？”

楊戬全身抽搐，抖作一團，瞪圓的眼睛裏含着一種罕見的驚恐，微微開阖的嘴巴極力的呼吸卻仍是難以抑制那種窒息的痛苦。一聲聲低沉而壓抑的喉音斷斷續續的撕破了尊嚴，鑽進了蕭懷的耳朵裏。

“楊戬，楊戬，你告訴我你怎麽啦！”蕭懷心急如焚，可是，他除了死死的抱住他竟什麽也做不了。“楊戬……”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無助的恐懼，那種刨心挖肝的痛楚。

楊戬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該死的痛苦竟然真的再次襲來，而且還在這種時候發作。當初再被困在那個華麗的牢籠之時，這種痛苦始終沒有再出現過，楊戬只當他是不治而愈，或許那裏奇特的構造幹擾甚至抵消了那種痛苦的發作。誰料，剛剛走出華麗的地獄不久，那始終萦繞在心頭的擔憂終于還是被證實了，而且這次發作要比第一次迅猛太多，幾欲要将人的理智和尊嚴全部擊碎。可是直到現在，自己都不知道這種痛苦的緣由。

蕭懷抱着楊戬摔倒在地，楊戬抽搐着身軀蜷縮在蕭懷的懷裏，顫抖的雙手無助的伸向空中，肆意的抓扯着什麽，似乎這樣就可以擺脫這種無盡的痛苦和折磨。“殷……昶……殷……昶……”

蕭懷已經顧不得楊戬喊的是什麽，他死死的握住楊戬的手，淚水模糊了視線，只希望這樣的方式可以減輕他的痛苦。“我在這，我在這……”

“你……走……你……走啊！我不要……讓你……看到，我這樣……呃啊！”

“楊戬！”蕭懷目眦盡裂，緊咬鋼牙幾欲碎裂。他在心裏甚至開始祈求上天，可以解除楊戬的痛苦，只要能讓他不再痛苦，哪怕讓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不會丢下你的！你一定要撐住，撐住啊！”

“你走啊！呃……”

楊戬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浸透，青灰的臉頰上布滿汗珠，在殘月清冷的銀輝下，泛出了異樣的光澤。微蜷的發絲黏在臉上，看上去竟是如此的脆弱虛脫。體內似乎更有無數惡魔在噬咬，抓扯，撕裂，他的五髒六腑，奇經八脈。他甚至想要親自撕扯掉自己的皮膚，流幹體內的血液，抽掉所有的筋脈，砸碎所有的骨頭。讓靈魂脫離這個飽受痛苦的軀殼，從此化作一縷青煙，不再受到任何的牽絆與束縛。此刻，對于他而言，死亡才是最大的仁慈。

蕭懷的淚水沖破了最後的防線，肆意的湧出，不再是因為情魄的牽連，而是發自內心的悲傷。他好想将這內心的壓抑與悲憤盡數吼出，可是張開嘴卻堵在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他只能用最大的力氣将楊戬嵌入自己的懷中。

突然，楊戬的身體劇烈的一震，壓制不住的踢打翻騰，仿佛一條瀕死的魚，在幹涸的水窪裏做着最後的掙紮。他的雙手死死的扼住自己的咽喉，幾欲将自己掐死。雙唇發紫，原本深邃的雙眸依然無神，漸漸漸漸放大，失去了焦距。

“楊戬！”蕭懷嘶吼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去掰楊戬的手指，再這樣下去，楊戬非得被自己掐死。“你振作一點，你聽我說，你不能這樣，你若有事，殷昶怎麽辦？三聖母怎麽辦？沉香怎麽辦？那些最在乎你的人怎麽辦！無論如何，一定要挺住！挺住啊！”蕭懷一個翻身，将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楊戬的身上，雙手死死的攥住楊戬的手腕壓至頭頂。

楊戬發出了痛苦的低吼，卻根本無法擺脫，這種沒有辦法移動的狀況反而讓人覺得更加痛苦。蕭懷心中大痛，他無法看到楊戬這樣，猶豫中的他放開了楊戬的雙手，面對面的将楊戬抱在懷裏，楊戬發了瘋的在蕭懷的後背肆意的抓扯，衣服被劃開，皮膚外翻，一道道血跡從傷口滲出。蕭懷緊閉雙眼，緊鎖雙眉，任由後背被這樣肆虐的抓扯，只要能夠減輕他的痛苦，這樣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麽。

楊戬淚流滿面，卻停不下來。突然，他一口咬在了蕭懷的肩頭，蕭懷全身一震，不由得睜開了雙眼。這種痛楚如此尖銳，讓他無法忽視，只是再多皮肉上的疼痛都無法與這顆心相比，你的痛，有我來替你分擔。猩紅的血液流進了楊戬的口腔，流進了他的喉嚨，流往了他的四肢百骸。

一直被痛苦折磨的幾近瘋狂的楊戬竟然漸漸平靜下來，體內的痛楚似乎也不再那樣劇烈。他輕輕張開口，虛脫而愧疚的望着蕭懷，他的肩頭還在流血。“蕭……懷，我……”

看到楊戬似乎有些清醒，蕭懷喜極而涕“別說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楊戬雙唇幹裂，虛脫的搖着頭，依舊痛苦不堪。

“你到底怎麽啦？怎麽樣才能讓你擺脫這樣的痛苦……”

楊戬雙唇開阖，氣息微弱，聽不清在說些什麽，蕭懷只能湊得更近。他只聽到了兩個字“太陽……”說完，楊戬便軟倒在了蕭懷的懷裏，昏死過去。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嗎？難道每個夜晚你都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嗎？第一次覺得，黑夜如此漫長。

當東方的天際微微發白，楊戬瑟縮不止的身體終于平靜了下來，蕭懷又将他摟緊了幾分，因為他知道，清晨時的天氣是最寒涼的。折騰了一夜，想必此刻懷中的人兒已是累極，不敢挪動半分，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唯恐驚擾了淺眠之人。

大紅的鬥篷覆在懷中的人兒身上，仿佛火紅的雲霞溫暖和包裹着脆弱而單薄的靈魂，給予他最多的慰藉和安撫。緊鎖的眉心終于舒展，緊繃的身軀也終于柔軟下去。整個人仿佛已經融化在這熟悉的懷抱中。

突然，蕭懷明顯感覺到懷中人一動，楊戬終于在極致的眷戀與不舍中睜開了雙眼。卻發現蕭懷正關切的望着他。“我睡着了？”楊戬的聲音很虛弱，也很無力。青灰色的雙唇被咬的開裂，滲出血絲。

“你應該再多睡一會……”

楊戬掙紮着幾欲站起。“不能再睡了，天上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

盡管心中不悅，蕭懷還是扶起了楊戬。“告訴我，昨晚到底是怎麽回事？”

楊戬安撫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你放心，沒事的，很快就能過去，而且它只在晚上才會發作，不會耽誤事。”

“每天晚上嗎？”蕭懷發現自己越發不能平靜。“什麽叫不會耽誤事？還有，這些到底是誰做的！”蕭懷緊緊扣住楊戬的雙肩，高高的嗓門震的耳朵嗡嗡直響。

楊戬知道蕭懷是在關心自己，心下自是感動，也略帶愧疚。但是他不認為自己這種狀況是完顏亮所為，至少身為一個凡人，他沒有這個能力，自己恨完顏亮，但卻不想因此給蕭懷造成困擾和誤導，而且自己也答應過光遠放過那位大金國主。“我……我不能确定……”

“你！”蕭懷剛要發作，楊戬的下一句話讓他徹底的沒了脾氣。

“不過，我相信你能幫我找到答案……不是嗎？”

蕭懷一愣，竟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這種被信賴被依靠的感覺之後又多少帶着些被算計的意味。“那你呢……”

“你放心，天上的情況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應付的來的……”

“答應我，不準再出現意外，否則，我不饒你！”

楊戬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呵呵……好！我若食言，任由蕭大教主處置……”

“我是認真的！”

“你放心好啦……”

“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蕭懷咬咬牙，紅光閃現，飛身而去。他知道楊戬故意以這樣的理由支開自己，但是解除他身上的痛苦更是迫在眉睫，唯今之計只有早點找到事情的根源，才能更好的幫上楊戬。

楊戬望着蕭懷遠去的背影，心中暖意融融，這一夜是痛苦的，卻同樣也是開心的，只要有他在身邊，不管是怎樣的苦難，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麽難熬。只是自己昨夜意識混沌之下還是傷到了他，心下不免神傷。可眼下，不是自責之時，如何重歸天庭，找回自己的權利才是最重。

回到天庭的楊戬發現，一切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也看不到了叛亂者的影子。衆神以異樣的眼光看着眼前這個跪倒在神殿上的有功的戴罪之神。這個曾經代表着嚴酷，陰沉，冷傲，無情的執法者，不知道要怎麽被判罪。“罪臣楊戬，參見陛下、娘娘。罪臣因立功心切，唯恐沉香立功被赦，有損天條威嚴，故而一時糊塗，蒙蔽心竅，才犯下諸多罪過，罪臣亦懊悔不疊，請陛下，娘娘恕罪。”

王母娘娘雖然對楊戬下了格殺令，但也只是唯恐他将自己牽扯進去，現在楊戬将罪過一并攬下，娘娘自然不想失去這個被自己一手提拔的臂膀。盡管她知道，楊戬的恨有多深，心機就有多深，但是跟聰明人處事，總好過手下養着一群笨蛋，只要你能擒住他的軟肋。“陛下，楊戬雖然有過，但他數百年來替天庭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守護天條，未曾懈怠，這次又救駕有功，陛下能否看在……”

玉帝沉吟一聲，面露不悅之色。“娘娘此言此言差矣，功是功，過是過，功過豈能相抵，混為一談，如此一來，我天庭還有何威嚴所在。”

李靖陰陰的冷笑，楊戬妄圖死灰複燃，簡直是癡人說夢。衆神皆不齒與楊戬的陰險，冷酷，自是不希望他重掌大權，玉帝此言一出，衆神随之附和。“陛下英明！”

娘娘面色一寒，心中尴尬不已，陛下極少駁回自己的請求，看來這次他是故意為之，不只是針對楊戬，更是針對自己，看來，他也在惱恨自己暗中示意手下人對抗天兵。

楊戬心中暗暗焦急，若不能找回權利，那麽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盡棄，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外面靈官來報，沉香一人殺上天來，已經過了南天門。

衆神面面相觑，竊竊私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