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蕭懷的眼前一片漆黑,他覺得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壓抑而窒息,身體随波逐流,無所依托。
突然,一道極致的白光投射而出,強烈的反差讓人一時無法适應。短暫的盲點過後,稀稀疏疏的樹叢遮住了視線。穿過樹叢,那個被毀容的少年正躺在碎石灘上。他想要上前,卻發現自己于這裏的一切而言不過是個幻影。除了眼睜睜的看着,他什麽也做不了。
少年胸口中箭,昏迷不醒,身下還有一灘早已幹涸的血跡。如果有人說他已經是個死人,恐怕也不會有人懷疑。但是,他還活着,經過了數日的昏迷,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竟然支撐着他再次睜開了雙眼。或許,是仇恨。
奇跡般存活的少年摔斷了腿,因為沒能醫治,致使斷骨生長錯位,根本無法着力,成為了殘廢。連嗓子也被煙火熏壞,變得低沉嘶啞。蕭懷眼見着少年懷着一顆複仇之心,憑借自己的堅強毅力回到了大周的京都。殘破身軀受盡磨難和屈辱,連成為奴隸的資格都沒有,卻也同時掩蓋了他真是的身份和目的。
此時的少年已不再懵懂,他已學會了堅忍,殘酷,陰險,沉穩,冷靜,虛僞,謀定而後動。蕭懷發現,自己跟少年的心靈是相通的,他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少年情緒和思維的改變。之後的一段時間,少年用極度殘忍的手段,一個一個的除掉了牢獄之夜在他的身上犯下不可饒恕罪孽的所有人。至此,沒有人再知道那件事,包括他自己,因為,殘廢的少年從大周的土地上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當中。
離開了京都是少年來到了碧游宮,見到了通天教主,表明了身份的他苦苦哀求,指望能拜到他的門下。可惜,通天教主苦于受制于鴻鈞老祖,無能為力。但是臨走之時,通天送給了他兩只錦盒,一只中,放置的是功法秘籍,另一只中,放置的是被鍛造為翻天印的殷商印玺!少年感激涕零,拜辭而去!
此時的蕭懷已經被一種悲傷的情緒所填滿,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壓抑,眼底盡是灰暗之色。
玉鼎真人手搖羽扇,面容焦慮的盯着蕭懷,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暗自祈禱眼前這個紅衣男人的內心足夠強大。既然都是那人的曾經,他相信,蕭懷一定可以堅持下來。只是蕭懷那緊鎖的眉心,深抿的雙唇,還有額前突突直跳的青筋都始終讓人無法安心。
少年已不再年少,他已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盡管不夠挺拔,不夠英武,不夠俊美,但他的腰脊是筆直的,他的內心足夠強大。懷揣着兩個錦盒躲進了深山,卻屢次遭受其他的妖精的驅逐和侮辱。最終忍辱負重,托庇于一個山中霸主,任其差遣,在一個陰冷潮濕的洞窟中找到了一席之地。
男人真正的修煉之路至此開始,卻因為身體緣故和早年的基礎不實而屢屢受挫,幾次險些走火入魔,痛楚難當,幾近瘋魔。法力上,雖有進步,卻無突破。霸王眼中,殘廢的男人不過是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命運悲慘卻心不比天高的跳梁小醜。每每将其愚弄,從中取樂。男人陽奉陰違,笑臉相對,恨從心生,暗中利用各洞主之間的矛盾策劃了一場內亂,洞主妖兵死傷無數。霸主心中憤懑,借酒消愁,被殘廢的男人趁機斬殺,碎屍萬段,曝屍荒野,野獸分食。至此之後,各洞主如一盤散沙,沒有人再敢小觑他。
蕭懷就這樣身臨其境的看着,只覺得一股血腥之氣直沖而上,堵在喉嚨中。他想嘔出,彎下身子,,卻什麽也嘔不出,只能用力的喘息。原來自己的過去就是在這樣血腥,殺戮,屈辱,陰謀,背叛中走過來的,不知道以後還會經歷些什麽。
之後的一段時間還算平靜,他卻快要被毫無進展的法力逼得發瘋。這日,正值他修煉的關鍵時期,忽聽洞外一片大亂,轟雷陣陣,連大地都為之震顫。男人無法靜氣凝神,氣血逆行,口吐鮮血,走火入魔。他覺得整個天都快要塌了,撐着最後的力氣,發着瘋的逃出了洞穴。外面正在進行着一場圍獵,一場對山中所有妖精的圍獵。男人在痛苦的折磨下,不受控制的呼號着,抽搐着,奔逃着。忽覺後心處受到猛烈的一撞,他整個人撲倒出去,竟是再也爬不起來。
“二爺,又抓住一個!”
這一聲呼喊,讓蕭懷全身一顫,因為他看到了楊戬,明朗英氣的楊戬。只是為什麽兩個人的相見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男人偷眼望去,驚恐之後使勁低着頭,幾乎将臉埋進了泥土裏,似乎在害怕被人認出。是的,早在封神之戰,他就曾經見過楊戬,那樣一個明亮耀眼的人物,不管是誰都不可能忘卻。但他,卻是自己國家的敵人,毀掉大殷江山的人。
渾身抽搐的男人被人給提了起來,明晃晃大刀眼看就要劈下,男人拼盡全力想要掙紮,聲嘶力竭的不斷的吼着四個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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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戬皺着眉,攔住了大刀。“放開他,他是人!”
男人的身體癱軟在地上,抽搐不止,顯得極其痛苦。楊戬走過去蹲下身,男人戒備的用手緊緊的攥住腰間的一把匕首。楊戬輕輕按住了他的脈門,不禁搖搖頭。“走火入魔……何必如此急功近利……”
男人愣了,他握緊匕首的手緩緩松開,一道嚴謹的防線瞬間崩塌。雙唇發顫,眼圈泛紅,他沒想到這個世上真的還會有人關心自己。哪怕只是一句話。
楊戬将他扶起,掌心貼在他的後心,一股暖流緩緩湧出,流遍了全身。打通了滞阻的筋絡,壓下了翻騰的氣血。男人被一種溫暖所包裹,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抱。眷戀的依偎在楊戬的懷中,堅強了千年的心終于在這一刻柔軟了下來。
片刻之後,楊戬撤回了自己的手掌,男人側仰着頭,呆呆的看着他。楊戬淡然一笑,仿佛一縷清風吹入了他的心田,吹折了一潭深水。“你應該已經沒事了,不過,還需要一段時間的休息。”男人癡癡的點着頭,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或許,他只是想再多看楊戬一眼。
楊戬站起身,結果自己的兵器。“哮天犬,我們走!”
哮天犬答應一聲,梅山兄弟也随後跟上。沒有走出幾步,楊戬回過頭來囑咐道“修煉法術不能一蹴而就,你若有難處,可以到灌江口的楊府來找我。”說完,便帶着梅山兄弟一起離開了。
蕭懷上前追出幾步,卻又被無形的力量給拉了回來。他看見男人依然躺在地上,癡癡的攤開手掌,裏面竟然多出了一枚金色的丹丸,丹丸上用小篆刻着一個‘楊’字。
天庭,玉帝也在百官的陪同之下來到了瑤池之外。娘娘起身施禮,對于自己的失利,娘娘多少顯得有些尴尬。
玉帝居中而坐,看了看眼前的場景。“菩薩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阿彌陀佛,貧僧于南海參禪,忽覺一陣心神不寧,掐指算來竟是天庭出現異動,唯恐禍殃三界,故而前來,息止幹戈。”
娘娘突然冷笑道“菩薩來的可真是時候,不過,如此放縱豬八戒,孫悟空,紅孩兒等人在此胡鬧,菩薩是否也該給天庭一個交代?”
南海觀世音菩薩雙掌合十。“貧僧治下不嚴,罪過罪過……只是天庭過于為難一個無辜稚子,難免讓人心寒。”
娘娘反駁道“這是天庭自己的事,與佛門無關!”
“衆生皆平等,萬般皆業果……”菩薩說的很是含蓄,無非是在說天庭咎由自取。
“今日之事,菩薩可有破解之道?”玉帝眯着眼睛。
“貧僧願與天庭打個賭。”
“沒想到佛門中人竟也樂衷于此道!”王母娘娘不屑的瞥了一眼。
“菩薩想如何賭法?”玉帝繼續問道。
“就賭沉香救母,如沉香救出三聖母,天庭就修改天條,若救不出,貧僧便勸劉施主退兵。不知陛下、娘娘意下如何!”觀音菩薩從容淡定,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沉香突然轉頭看向菩薩。“菩薩賭便賭了,為何還要捎上沉香。”
“我佛慈悲,貧僧只是不想看到因為争鬥而造成更大的傷亡和災難。”
娘娘攏了攏袖口,正色道“若是本宮不答應呢!”
“娘娘對于贏得這場賭局沒有信心?”菩薩言語平靜,卻處處透着算計的氣息。
“本宮絕不允許任何人亵渎天條!難道在菩薩的心目當中,天條不過是下界市井賭徒賭桌上的一個彩頭嗎?三界律法,乃亘古之定律,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豈容輕易改動!即便是凡間修改律法也是再三斟酌,絕不會以此荒誕的方式将國家的法規置于兒戲!否則,威嚴何在!”王母娘娘義正詞嚴,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觀音菩薩有了那麽一絲的尴尬和動容,或許真的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善哉,善哉,娘娘所言極是,但貧僧也是為三界衆生的安危以及天庭的威嚴着想,若放任天界就此鬧将下去,恐怕将會釀成無法估量的災難。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原則之上,豈容退讓!”王母娘娘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一旁的玉帝突然開口道“娘娘,菩薩的提議還是值得考慮的,總不能一直這樣鬧下去吧!”
王母娘娘的袍袖微微抖動,似乎在極力的壓制着心頭的怒火,其實她明白,陛下只是忌憚與佛門的威勢,賣給南海觀音一個面子。“既然陛下這麽說了,本宮也不好再堅持。”說話間,她已轉過頭看向了身邊的楊戬,低聲問道“華山那邊怎麽樣?”
楊戬的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斬釘截鐵的說道“娘娘盡管放心,保證萬無一失!”
王母點點頭,正襟危坐對着南海觀音說道“菩薩的提議本宮可以答應,不過有一個條件!劉沉香等人必須事先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修改天條的方案,否則,一旦他們僥幸獲勝,罔顧三界定律,對天條肆意修改,那豈不是要三界打亂了嗎!本宮的條件并不過分!”
沉香等人面面相觑,現在讓他們拿出一個修改方案,那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些山野妖精,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頭腦和智慧,即便是作為像觀音菩薩這樣的大智大慧之人,對于完全不甚了解的天條也不可能立時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案!
楊戬也暗吃一驚,有些錯愕的看着王母娘娘,他的手上有修改的方案,可是卻無法通過他自己的手展示在衆人面前。你明知道成功近在咫尺,你卻一步也走不了。
菩薩思量片刻,上前一步說道“不如這樣吧,若沉香當真成功,雙方就坐下來一起就修改天條一事再進行慢慢的商榷,畢竟事關三界規則,不容偏頗!”
楊戬略送了一口氣,至少現在,一切還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王母娘娘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玉帝親自做主,應下了這場賭局。
賭局的雙方都知道,此時的華山正被籠罩在乾坤缽的法力之下,要想救出三聖母只有毀掉乾坤缽,面對同為上古神器的乾坤缽,沉香顯得有些信心不足。菩薩給了沉香一個提示,讓他去尋找盤古開天神斧,擁有的開天神斧,乾坤缽一定能夠被劈開,沉香滿心歡喜,踏上了尋找神斧之路,雙方為公平起見,共同約定尋找神斧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個月。
衆人眼見着沉香在兄弟和愛人的陪同之下,自信滿滿的離開了天庭,一場尋找神斧的歷程就此展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沉香的身上。楊戬趁人不備,一步一步慢慢的退到了王母娘娘的身邊,低語道“娘娘,小神想到了新的退兵之策,想請四大天王出去商議一下。”
娘娘點點頭,畢竟,答應賭約實為下下之策,若楊戬真有退兵之策那自是再好不過。
四大天王連同梅山兄弟以及哮天犬一起元神出竅,随同楊戬離開了衆人的視線。尋到一個隐秘之處,楊戬對着梅山兄弟吩咐道“開天神斧就在昆侖山,決不能讓沉香拿到,老二、老四、老五,你們幾個務必要阻止沉香趕往昆侖山。”
三個人領命而去。至于是引路還是阻路,對于現在的楊戬沒有任何分別。
“哮天犬,你回神殿,拿上聚魂鼎,趕往昆侖山,至于怎麽做,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是,主人盡管放心,屬下這就去!”
就在四大天王和梅山老六還在詫異之時,楊戬一個回身,制住了梅山的六爺。“二爺,您?”
“出來吧!”楊戬對着遠處空曠曠的殿閣說道。
這時,從遠處閃出來一個人影,正是小狐貍。“我把老六交給你了,至于老四,等事成之後,我再給你!”
小狐貍冷笑“楊戬,你果然夠卑鄙,連自己的兄弟都可以出賣!”
楊戬無所謂的邪魅的一笑“我怎麽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幫你報仇,你能為我所用!”
六爺瞪圓雙眼,怒目而視,悲憤難當,簡直難以置信,沒想到自己的忠心耿耿拼死效命竟換來今日的出賣和利用。“楊戬,我們兄弟平生光明磊落,只為了一個義字才跟了你,為了你,我們真小人也做了,僞君子也做了,沒想到竟落到這樣的下場。我真的悔恨當初,怎麽就沒能跟大哥一起離開!”
楊戬冷笑“別那麽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們是為了什麽義字才跟了我?若沒有榮華富貴,威風八面,你們會跟我?”
六爺義憤填膺“在灌江口守廟的時候,你榮華富貴了嗎,你威風八面了嗎!”
“那是你們看出我楊戬遲早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六爺怒不可遏,從身後一腳揣在了楊戬的大腿上。楊戬未曾防備,身子一歪,站立不穩,踉跄着險些跪倒。卻又立時站直了身體,小狐貍心痛不已,想要上前去扶,卻還是忍住了。
楊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深沉。“看在你我曾是兄弟的份上,這一腳我受下了!”
小狐貍真的有些看不下去了,急忙插嘴道“你需要我替你做什麽?”
“除掉他們四個!”楊戬冷冷的說着。
完全一頭霧水沉浸在看戲中的魔家四将恍然清醒,急忙亮出武器。“楊戬,我承認,我們兄弟是得罪過你,但那是王母娘娘的命令。現在天庭危機,你也看出來了,我們是真心護衛天庭。”
楊戬也不看他們,幽幽的說道“你們當初沒能除掉我,就已經成為了娘娘的一塊心病,既然是心病,就一定要被根除,或早或晚,沒有什麽分別。”
“楊戬,我們兄弟雖然不濟,卻也不會任人宰割,縱然你法力高強,我們也會拼個魚死網破!”青鋒劍已經發出了嗡嗡的争鳴。
“好,我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離開天庭,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
四大天王面面相觑卻不敢放松,他們收了兵器,滿含戒備的盯着楊戬。“既然真君這樣說了,那兄弟就先謝過了。”
“大哥,我們真的要走啊!”
“二郎神雖然卑鄙,但他說的是事實,縱然現在我們替天庭賣命,娘娘遲早還是會除掉我們!”
“哼,不愧是魔家四将中的老大,還是你有頭腦。走吧,別等我反悔!”
魔家四将眼見回天無力,道了聲告辭,便憤然離開了。
楊戬瞥了一眼老六和小狐貍,沒有說話,直接返回了瑤池。
六爺自嘲的苦笑。“小狐貍,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吧,不要再跟那個卑鄙小人合作,否則,我的今天就是你明天的下場。”
“這個不需要你提醒!”小狐貍一個回身,劈斷了了六爺身上的繩索,放開了他。
“你?”
“我不殺你,是因為你只是聽命與楊戬!”
“小玉姑娘,你果然深明大義,恩怨分明,從今往後,我們梅山兄弟願意棄暗投明,揭穿楊戬那個小人的真名目!”
“先找到你其他的幾個哥哥再說吧……”
楊戬回到娘娘身邊,低語道“娘娘,不好了,四大天王反下天去了,小神極力挽留可還是不行。”
娘娘豁然回頭,怒目而視。“什麽,這個時候他們怎麽能……你!好啊,楊戬,本宮今天總算見識到你的陰險了!”
楊戬好似完全沒有聽懂,只是淡淡的回應道“多謝娘娘誇贊。”
王母從來沒有感覺到像今天這麽挫敗,竟然被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爪牙給算計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楊戬,天庭就只能靠你了……”
“娘娘放心,小神必将不辱使命!”
王母別過頭去,再也不想見到楊戬那張志得意滿的臉。
在那個足以以假亂真的夢裏,蕭懷越發的辨識不清,他覺得自己與那個男人的心靠的更近了。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是那樣的真切,那樣的感同身受。他開始接受一個事實,他就是殷昶,一個擁有過去卻沒有未來的人。
自從男人遇到了楊戬,他的命運似乎也發生了改變,一直停滞不前的法術修煉突破了最大的難關,他的法力迅速的提升,扶搖直上,一日千裏。他的身體裏充滿了力量,他也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辱宰割的殘廢,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和任何人一較高下。功力已至化境的男人欣喜若狂,他走出來深山,重新回到了市井中間。可惜人間早已時過境遷,不再是周王天下。有那麽一瞬間,男人失落了,這難道就是世人所說的,山中方數日,人間已千年。自己忍辱負重這麽許久,到頭來,仇人都已化作雲煙。這簡直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男人擡頭望天,心中又堅定了些什麽。他要把這麽多年失去統統奪回來,他要讓這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醜陋的殘廢男人游歷人間,所到之處,百姓皆驚恐不已,避之不及。男人早已經習慣了這樣偏見,只将所有的憤怒與冷笑埋藏在心裏。他将自己僞裝成一個面惡心善之人,四處積善救人,宣講道法,甚至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百姓漸漸接納,甚至稱其為鬼仙。人後卻冷酷狠絕,所有的僞裝不過是他走向成功的一種手段。男人見時機已經成熟,用自己的方式在人間投下瘟疫,瘟疫肆虐蔓延,死了很多人,只有信奉鬼仙的人才幸免于難。之後,男人及時出手,遏制住了瘟疫的進一步蔓延。從來之後,百姓對鬼仙深信不疑,紛紛拜入其門下。男人借此時機,成立了的太一教。
男人收容了許多骨骼清奇的孤兒,成為了自己的徒弟,并悉心傳授他們法術。成為了他的得意助手,太一教以極快的速度發展壯大,如一股洪流遍布大江南北,成為了一只不可小觑的力量。他以道家學說四處宣揚,卻又自成一派,獨立于世。其他門派或拉攏,或打壓,均被他化解與無形。
南海觀音大士甚至親自登門,威逼利誘,仍未能使其就範。
“佛道本為一家,皆該懷有慈悲之心,然殷教主早年為辟神教,不惜降下瘟疫,為禍人間,未免欺世盜名,為人不齒啊!”
“菩薩好生慈悲啊,只是不知當年瘟疫橫行,百姓罹難之時,我們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又在哪裏?菩薩既然知道本座的陰謀,為什麽當時不阻止,枉死了這麽多條性命,卻要留到現在來要挾本座?看來菩薩的心中也未必盡是光明啊!”
“放肆!貧僧也是事後才知,你若再不知檢點,罔顧人命,豈不是辜負了百姓對于殷教主的信任。貧僧絕不會坐視不理!”
“事後才知,現在才拿來說事?哼,菩薩既然想給百姓們讨回一個公道,也好。不如菩薩現在就去告訴百姓們,當年瘟疫之事的真相。本座自知在百姓的心目中威望不及菩薩,不過,我還是想賭一把,看看您這位事後諸葛的慈悲佛爺如何敗壞他們心目中的救命恩人,我是怎樣身敗名裂的,本座保證,絕不幹預……”
三界之中從來沒有人對觀音菩薩說過這樣大不敬的話,而男人從心底裏卻是恨透了那種虛僞的慈悲。當初我幾乎要被逼死逼瘋的時候,你們的慈悲在哪裏,這麽多年以來,只有一個人真心幫過我,我銘記于心!
男人的身邊有了徒弟,有了幫手,有了無數屬下教衆,他的心境似乎也在漸漸的發生了改變,不複當年的陰險狠辣陰沉,更多的時候是輕松從容,他喜歡彰顯自己的絕對威望和權威以及智慧,他也格外享受那種高高在上被人頂禮膜拜的感覺,雖然嚴苛卻也不吝啬寬容。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的過去,卻都願意臣服于他的高貴與霸氣。連蕭懷也覺得,站在高臺上,承受衆人景仰和膜拜的那個人就是自己。過去的種種已經不重要了,不論是作為歷練的悲慘遭遇還是作為手段的陰狠殺戮,都已經足夠成為一代教主的傳奇而并非污跡。
事業幾近巅峰的男人并沒有絲毫懈怠,他用自己的實力震懾住了也拉攏住了一些小的宗派,男人對手下人的要求只有一個,不管你的能力是大是小,你對我必須忠心耿耿,畢恭畢敬。否則,你就可以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再英武在忠貞的敵人都始終是敵人,只要是敵人就不值得惋惜。
只是這位高高在上的紅衣教主始終沒能找到合适的武器,直到他從一個投降過來的宗主口中得到了一個消息。十八層地獄之下封禁着一柄上古神兵,以地獄之火淬煉,名為噬,有吞噬一切之意。陰毒霸道,無往不勝!紅衣教主大喜,只身前往地獄。在地獄的火海之淵,制服了看守神兵的火龍。得到了神兵利器雙刃戟!在返回途中,被地藏王菩薩所阻。
地藏王勸其放手,聲稱神兵出世,天下大亂。卻被紅衣教主一陣奚落。雙方言語不和,大打出手,難解難分。地藏王發現噬已認殷為主,難以改變,只得作罷。菩薩仍想以因果輪回,來世福報之說勸其向善,卻被其生冷回絕。
“若真到敗亡之時,我殷昶寧願身死魂滅,不存三界!”
“殷教主莫要說笑。”
“我絕不是開玩笑!本座倒是有個不情之請,若真到身死之時,菩薩不如率先奪取噬,将其重新封印,以免落入他人之手。順便驅散我的魂魄,也可讓我免受輪回之苦,有些事,經歷一次就夠了!”
“阿彌陀佛,施主太過悲觀了,我佛以慈悲為懷,只能渡人,不能害人……貧僧願傾我之所有來度化施主!”
“不需要!對我而言,消失才是最大的慈悲!失敗就意味着毀滅!”
征服了火龍駒與神兵噬,紅衣教主如虎添翼。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那麽的順利,難得有空閑的教主大人突然想起了楊戬,時隔多年,楊戬的身影在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已經擁有無上榮光的他再一次變成了曾經的那個落魄模樣。男人并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覺得這樣或許更容易接近他。楊戬心高氣傲,即便是玉帝、王母、西方神佛也未必會被他放在眼裏,相反,對于身為卑微的普通人,他倒願意放低姿态,平易近人。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淩弱。
在灌江口,楊府很好找,二郎神楊戬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落魄男人來的很是不巧,楊戬不在。包括他手下的兄弟也都不在。問過守門人之後才知道,楊戬帶着身邊的兄弟上天赴任去了,就任司法天神一職。
“楊真君什麽時候離開的?”
“昨天剛走,嘿嘿,你也是來找我們家二爺辦事的吧,可是來的不巧哦,我們家二爺上天做官去了,那可是司法天神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用不了多久,玉帝就會頒下聖旨,昭告三界啦!當然,這以後啊,求我們二爺辦事的人就更多咯!”
“這就是你們二爺想要的?可惜,我不是君子,我不會祝賀他!”
“哎,你這人怎麽這樣!”
“對于一個即将成為敵人的人,我就是這樣!”
在失望和惱火中,紅衣教主暫時放開心中的念想。他決定在适當的時機換一種姿态去見那個人。
哮天犬捧着聚魂鼎來到了昆侖山玉泉洞,他瞪圓了眼睛看着洞中的場景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實在想不明白,蕭懷怎麽會在這裏,而且盤膝而坐,一臉痛苦的表情。玉鼎真人揮舞着羽毛扇把聚魂鼎搶了過來,然後把哮天犬給哄了出去,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出現意外。如今又多了個需要還陽的東海四公主,少不了又是一通麻煩,自己這個寶貝徒弟可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你去雪窟,把四公主的肉身帶到這來,這還有一個呢,說什麽我也不能把這丢下。”
哮天犬一臉憤懑的離開了,時間不大,将四公主的肉身背了回來。玉鼎真人以法力驅走了四公主身上的冰雪寒氣,聚魂鼎中一個身影飄忽而出,沒入了四公主的身體裏……玉鼎真人自袖中取出一粒仙丹替四公主喂下,想來是早有準備。
哮天犬張着嘴巴,呆呆的看着。玉鼎真人踢了踢他,沒好氣的說道“天上那邊怎麽樣了?我徒兒他沒事吧。”
“呃,主人他們沒事,沉香已經開始尋找開天神斧了,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這裏。”
玉鼎真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麽快。”他有些擔憂的看了看不遠處的蕭懷,也不知他的情況如何了。他一擡手,拿到了懸浮在空中的寶蓮燈,丢給了哮天犬。“拿上它,把它交給我徒兒,這邊的事,貧道會處理,不要讓他分神。”
“嗯!”哮天犬答應一聲,抱着寶蓮燈就離開了,說實話,他是一步也不想離開自己的主人,主人那邊危機四伏,自己早一點回去,早一點能幫上主人的忙。
四公主這邊沒有大礙,應該很快就會醒來,蕭懷這邊,不知進展如何了。
夢中,蕭懷已經不再是一個旁觀者,他的身體,意識,感情,思維已經完全與那個男人重合,現在的他就是在做自己的一場夢,在回憶過去,不,應該說是在重新經歷過去,體會過去。
站在事業的巅峰,他可以呼風喚雨,一場可怕的災難正在醞釀。他可以毫不猶豫的處死任何一個與他作對的人,卻始終無法逾越一道感情的壁壘。對于楊戬的惋惜,他無法忽略,那是千年以來唯一一個曾經幫助過他的人。或多或少,他總是在不經意間關注着那個人。凡間流傳着楊戬太過的傳說,劈山救母,封神之戰,駐守灌江,上天為官……有贊許,有诟病,有尊崇,有诋毀……一個豐滿而又傳奇的對手自腦海中漸漸清晰。那忍辱負重的堅毅與無悔同樣讓他動容。楊戬的心是善的,是悲憫的,是柔軟的,是火熱的,自己怎麽忍心去面對這樣一個給過自己溫暖的敵人。如果有一個方法可以楊戬離開天庭,放棄和自己作對,那該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情。
有好事者為了讨好殷昶,從海外尋來了複顏之術。殷昶起先只是付之一笑,并未在意,幾千年都過去了,這張醜陋的面孔已經成為了他的标志,一種對外界的威嚴恫吓。從早年的懊惱悲傷,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再到現在的從容灑脫,殷昶已經完成了質的蛻變。而且也沒有人再敢對他的容貌指指點點。即便是外在的缺憾可以修複,可是內心的傷痛和屈辱呢。它已經刻進了骨頭裏,融進了骨髓裏,即便是刮骨療毒也不可能恢複了。
後來為了自己的驚天大計,為了接近楊戬,殷昶修煉了複顏之術。主動來到了天庭,見到了那個曾經讓他日思夜想的人。只是,現實中的楊戬沒有了記憶中明媚的笑容,溫暖的親和,只有陰沉的戒備,厚重的疲憊,和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楊戬,一個在絕望中謀求希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