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及笄 蓉兒,我此生定不負你
上首老婦人蒼白的聲音遞近入了她的耳,“祖母的乖孫子,你要怨,便怨這個小姑娘吧,為了接她才出的事…”
“這丫頭瞧着就是個命硬克人的面相,親者死,近者喪,怎麽沒一堆兒死了呢?”
“憑白留下我家乖孫兒受罪,哎喲,這幫該天殺的匪徒…”
恸哭聲如熱浪一般不斷襲來,驀地驚坐起來,後背一層冷汗,津津的難受。
外間還沒徹底大亮,灰蒙蒙的暗沉,昏暗中見廊下的燈籠随風忽來蕩去,透着微弱的光亮…
宛白額頭上結了塊痂,瞧着醜,說什麽也要摳掉,還是秋白好說歹說才停下手,任由她取了溫水一點點泡軟的,“姐姐,你說世子爺真會娶姚姑娘嗎?”
“莫要妄議主子。”秋白下手仍舊很輕,只是出口的話嚴厲十分。
宛白不怕她,兀自合計,“娶她莫不如娶咱家姑娘,論才情論姿色,都是咱家姑娘更勝一籌,再說了,那個裴公子唯唯諾諾的,瞧着不堪大事。”
讓她莫要妄議,結果議了個遍,秋白狠瞪她一眼,“再胡說就縫上你的嘴。”
“我怎麽胡說了?那裴公子跟個睜眼瞎似的,只顧風花雪月,壓根沒留意咱家姑娘的處境,這幾日連膳食都不準時送來了…”
可不呢,銀絲碳都沒有多少,若是不撥,恐怕這個冬難熬啊…
秋白進閨房時,俞寄蓉已然醒了許久,站在楠木嵌螺細雲腿的細牙桌上裁疊衣領呢,“姑娘怎起的這麽早?”
女子穿着單薄,自上而下的秘色寬衣喇叭長裙,光腳站在羊絨毯上,聞言才覺得累,直起腰抻了抻,“啊,睡不着…”
“今個兒是姑娘的生辰,奴婢先行祝姑娘平安喜樂,萬事勝意。”秋白離近,笑意融融的跪下叩禮。
手中捧着一件碧玉石色敞領系帶薄內衫,邊角用細棉線滾的,簡單的玫瑰花樣,做工精美,“姑娘,您試試看?”
揉了下眼,噤着鼻子輕輕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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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後,秋白伺候着換下內衫,正是相應,秋白忍不住捋着衣帶道,“還想着稍微寬松些,春來時也能穿,結果正正好好,姑娘這幾日又長了不少...”
她也是不可思議,明明連飯都吃不上,可這身子卻圓滾滾的,真是愁人。
秋白暗樂,“如今姑娘這身形可是最招人的,連今上選妃都是呢...”
俞寄蓉無奈的嘆口氣,“還是苗條好看,這樣委實是胖了些。”
“姑娘說的可不對,咱不興弱柳扶風,珠圓玉潤的有福氣。”
實在理解不了她的審美,俞寄蓉指指紗布,“姐姐跟那老婆子似的,見天兒的養豬呢...”
秋白手腳麻利,繞到她背後微微松了點勁兒,“姑娘,別勒的那麽緊,怪難受的。”
照着菱鏡瞧了瞧,“好吧。”
宛白去尋薛大娘了,取碗牛乳,又特意囑咐晚間煮碗長壽面,這才哆嗦着回來,沒進院門,打遠瞧見人影,只能過去行禮,“裴公子…”
裴堰起早拾掇後過來的,眉目疏朗,豐采高雅,端的是芝蘭玉樹的模樣,“還請禀報一聲。”
宛白垂眸應下。
進屋後卻轉身栓上門,疾步進入,“姑娘,外頭可是冷呢,凍的窗上淨是霜花,您快喝熱牛乳吧…”
她進來就是噼裏啪啦的疊着說話,根本不給別人留空地,“這還是和薛大娘商量好的,否則牛乳都不打算給,真是過分,姑娘快些,一會兒該涼了…”
“我還在懷裏揣了包熱乎的翠玉豆糕,您今天過生日,奴婢沒甚能拿的出手,便特意讓薛大娘晚間做一道雪月羊肉,算奴婢孝敬姑娘的…”
冬季時,她叨叨最多的就是羊肉,知曉她們的用心,笑的甜絲絲的,“好啊,那可是薛大娘的拿手菜,瞧你厲害的。”
宛白也跟着沒心沒肺的笑,“姑娘今個兒不緊不慢,可是不用去慈安堂了?”
正喝着呢,牛乳入口醇香,回味甘甜,經她提,才想起來,歪頭去看秋白,“姐姐,看看表哥來了嗎?”
宛白伸手攔住,俏皮道,“裴公子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姑娘且磨蹭吧…”
“你不早說…”俞寄蓉快速把剩下的牛乳喝掉,好一頓兵荒馬亂後,出了門。
為着圖個喜慶勁兒,今個兒沒穿陰沉顏色,雪青色環扣褂式齊邊襖裙,入冬時新做的,還未過水,腰身那是內掐褶的,顯着沒那麽桶形,倒是凸出些柔美的韻.味兒來…
甫一掀簾子,遠處站着的男子便将目光随了過來,他是知道表妹美的,只是今日格外清眸流盼,雪膚花貌。
“表妹,你真美。”已是用不得別的詞來形容,想他堂堂學院上等書生,竟直接這般來誇贊,有些羞愧。
臨出門時,俞寄蓉讓秋白換下耳墜子,原先搭的是蘭花珍珠蕾形耳環,後換的表哥送她的嵌紅寶石菱花紋金耳墜,随她走動時微微晃動,襯着面頰如雪,唇色朱紅。
裴堰瞧的快癡了,曦暖的光灑下來,拂着她發梢,飄飄欲仙,顏姿俊俏,睇你那麽一眼,就感覺整個身體都飄了起來…
“表哥,走吧…”對着這樣時常呆愣的表哥她已是習慣。
“啊,好…”與她并行,心裏慶幸想,還好,他先發現了她,也先俘獲芳心…
車轍壓着未化的雪發出陣陣聲響,出城門後的管道上處理積雪不方便,便有些殘餘,被人馬踏過後更是堅硬,裴堰心儀她,覺得她說出口的話都好聽至極,聽着她問,“表哥對于明年的科考可有把握?”
謙虛道,“不出意外的話,定出不得三甲。”
實際上他的夫子已然判斷下,稱他必得頭名。
“無論表哥怎樣,我都支持你的…”女子話說的非常巧妙,怕他萬一失利會落差太大。
聽了這話,裴堰更為熨帖,做下承諾,“表妹安心等待便可。”
出行許久,還是鬧不清要去哪兒,秋白與着仆人在身後的馬車上,一路上裴堰都強忍內心的悸動與她說着閑話,可是到了地方…
京外有座觀音山,山頂有座道清觀,此時山尖冰雪未融,被陽光一折,成了絢麗的顏色…
攙扶着女子的手下馬車,見她露出驚訝的神情,裴堰低聲解釋道,“山坡的梅林都已盛開,我帶你來看。”
遙望山頂方向,半晌,濕着眼眶仰頭望着他,聲兒霭霭沉沉,“謝謝表哥。”
道清觀中幾位真人都認得俞寄蓉,寒暄幾句,讓她進去,裴堰不便陪同,便在外殿抄手站着,眼神心疼的落在裏殿蒲團上的人。
女子合十雙手跪在蒲團上磕頭,許久才淚流滿面的擡起頭望向上首的兩盞長生燈,“姨父,姨母,蓉兒來看你們了…”
說罷,已是哽咽難停,抽泣着再次磕頭,緩和情緒後,默默又說,“我在王府中一切都好,祖母待人和善,嬸娘亦是,你們不必擔憂,只是…”
“只是我不能時常來供奉香火,您別惱我,我…”
“我對不住…”
約摸一刻多鐘,裴堰才見她淚眼婆娑着出來,心疼的直顫悠,感覺像身上被人砍了一刀般的刺痛,啞聲道,“表妹莫哭,我心疼至極…”
俞寄蓉笑着擦了淚,“那表哥以後可不能欺負我…”
“當然,我疼你寵你都來不及,怎會欺負?”裴堰虛虛攬着她肩膀往外走,“瞧,山坡那一片粉色正盛,帶你去瞧瞧…”
自山頂往下,半個山坡的□□相間,梅香悠遠且清淩,緩步進入,心境逐漸開闊起來。
“表妹,記得第一次相遇,我們便是在這兒…”他似被回憶惘住,那是初遇她時,纖細的小姑娘滿面淚痕,一襲素衣,像極了瓊樓玉宇裏的仙子,他太害怕她會随風而逝,再無蹤影,“我便對你一見鐘情…”
念念不忘…
“我…”話未說出口,淚卻先落,那是她最絕望的時候,腦中霎時回到一片血海中,唯獨小小的她裹着姨父的外袍被塞在馬車榻底的箱甕裏,逃過一劫。
她本就剛失雙親,體弱多病時被姨父姨母接回上京療養,卻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
往事令她愈加痛苦,長生燈前,她哭的暈了過去,等醒來時便稀裏糊塗的走到了懸崖邊,欲跳下去與他們相聚,之後,是他救了自己,救了本欲尋死的自己…
“表哥,你怎麽非要惹哭我呢…”哀怨并不是解決事情的最佳辦法,轉過身用帕子擦了淚,眼眶依舊紅腫不堪,風一吹過,凍的她瑟縮下,裴堰湊近給她攏緊鬥篷,溫聲說,“蓉兒,我此生定不負你。”
花瓣随着風吹落一地,有些落了她裙擺,有些落了她帽沿兒,裴堰戀戀不舍的偷偷的一遍一遍描繪着她的樣貌,今日送她回府,就要離開了,想來下榜之前都不會再見面,忙不疊的囑咐,“表妹千萬要等我,莫要多食涼的,省的傷寒…”
“表妹記着回去莫要碰觸涼水,手都冰涼…”
“出門記得帶暖手爐,鞋底也織的厚一些,過陣子又要下大雪的…”
往山下走時,她已然放松許多,聞言水淩淩的瞄他一眼,“表哥實在是太啰嗦了…”
裴堰寵溺的伸手彈了下她的腦門,又說了些逗趣的話,親自送她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