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宣旨 世子爺回來了,您快着些
昨日裴堰同老夫人告辭後便離開王府,晚間俞寄蓉換去衣裳,又去伺候一番,及至天色暗沉才回自己院中。
宛白早早的備好了膳食,撲騰一桌子,秋白忙幫她把沉重的襖子脫下,餘着乳白色亵衣亵褲,怕冷,又罩了件薄褂兒,兩人一齊坐下為她慶生。
雪月羊肉的做法繁複講究,那薛大娘卻是個中高手,羊肉片晶瑩透亮,上邊挂着鴿蛋清漿水,入口軟糯香甜,絲毫沒有羊膻味,還有一道醬牛肉雜碎鍋,正熱騰騰冒着白氣,裏頭有蟹殼,特意提鮮用的,一頓膳用下來弄的她汗流浃背,臉蛋紅撲撲…
長壽面也都吃了個精光,秋白怕她撐着,沏了花茶好解膩。
宛白在旁邊停不下嘴,還嘟囔着這幫人狗眼看人低,俞寄蓉左耳朵聽右耳朵冒,腦子裏飄飄忽忽,思緒不知飛去了哪兒…
這夜睡的還算安生,只是半天亮的時候起來出了趟恭,回來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便再爬起來裁衣裳。
等秋白進來時,勸着說她,“姑娘這樣可不行,要多睡的…”
仍舊是灰撲撲的黛色長襖子,胸前斜繞的一串盤扣,腰身那寬松的像懷了幾月的孩子,俞寄蓉拉扯間還覺出好笑,“這等我懷孕時也能穿呢…”
秋白正在熏籠前給她烘衣裳,聞言,拿着火鬥的手一抖,嗔道,“姑娘…”
今日風寒,大豔陽天卻憑的有些暖春的架勢,宛白急急忙忙拎着食盒往回跑,開了門栓不疊道,“姑娘,世子爺回來了,您快着些…”
什麽?
銀質攀菱花紋的剪刀啪嗒落到羊絨毯上,雖是早就做好準備,但,還是面對不了,這會兒子腦子混漿漿直迷糊,身體也顫巍巍,常年積累下來的害怕和恐懼卷土重來,随着歲月遺忘的過去被徹底掀開,少年睚眦必報的臉浮現在她眼前,一時之間竟惘住了…
秋白知曉她的心結,心疼的夠嗆,忙捋着後背安撫道,“姑娘莫要想的太多,世子爺該不會再糊塗的。”
宛白也急急來勸,“大廚房亂做一團,沒想到世子爺會突然回來,姑娘還是快些梳妝外出迎接吧…”
等她出去時,大門口已經圍滿了奴仆,裴韋瀚身邊得力的小厮親自守在門右側,再往前是姚嘉慧攬着裴雯,兩人俱是弱柳扶風的模樣,似被寒風一吹就倒了般,她不便上前,便選了個稍微隐蔽的地界,雙手插在袖帶裏,緊張的直抿唇,把原本略白的唇色抿的發紅,似血滴在上邊。
須臾,馬蹄聲策策響起,姚嘉慧只小時候見過世子一面,這會兒心跳如雷,含羞帶臊,欠着腳往遠處瞧,只見黑壓壓的侍衛圍着個烏木沉香馬車,行進至門口便敲了三下響鑼,車尾上走下一人,身着青蓮紫色監服,手持白拂塵,吊着眼角尖聲道,“咱家來宣旨的,使了全府人跪于正堂內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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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陽王雖是世家名門,但幾十年都未曾接過聖旨,裴韋瀚的小厮立即反應過來,忙堆笑請了進去,“大人快請進,怪不得起早門外的喜鵲就喳喳叫,原是大喜事,奴才這就去禀報。”
大太監斜眼瞥着影壁,心裏頭不屑的念叨,若不是崇陽王世子重得聖上青眼,你們這潑天的富貴就要到頭喽…
裴韋瀚正彎腰給張凝芙描眉呢,突然聽外頭禀報,手上一滑,菱鏡裏的女子便蹙起眉來,指尖輕勾他畫壞的地方,“宣旨?”
他作為工部侍郎多年,一直被人壓一頭,未曾升遷,沒想到峰回路轉,定是老丈人在聖上跟前美言所致,連忙低頭吻下妻子臉頰,滿面春光的攬着她道,“娘子快些換裝,為夫在廊下等你。”
張凝芙和他對了個眼神,瞬間明白過來,喜上眉梢,含情脈脈的假式抹了下眼角,催促旁側的嬷嬷,“快些,莫要耽擱。”
裴韋瀚出門便派人去老夫人院落,這等大事,全府的人都需跪拜行禮,這般耽擱了一刻鐘,大太監等的越發不耐,離着很遠的柱子後,俞寄蓉凍的搓揉暖爐,心裏猜測這道聖旨是否和世子有關,還是故去的姨父姨母有關。
等全府人都到齊,大太監已是露出刻薄嘴臉,對着老夫人就是劈頭蓋臉的罵,“沒想到堂堂崇陽王府上竟如此輕慢,這是對聖上的大不敬,待咱家回去,定奏上一本,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尖細刺耳的聲兒一出,老夫人就腿軟心顫,差點一個踉跄倒地上去,還是裴韋瀚精通官道,幾步上前遞過去個橢圓玉器,俞寄蓉在最後,沒看清是個什麽東西,但大太監知曉,入手溫潤滑膩,該是個好東西,心裏舒坦後臉色也緩和了,一甩拂塵,揚起嗓子,“都跪下吧,咱家要宣旨了…”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忠孝之家,庭訓早膺乎節義凜乎綱常,光前無沗,乃先王崇陽之王世子裴堯,骁勇善戰,有勇有謀,英資俊爽,目光如電,惠族睦宗,班衣煥采,紫宸表餘慶之光,褫鎮西将軍之號,參與朝政賜虎符掌軍,賜黃金萬兩,賜文玩百件,欽此。
随着一番陰陽頓挫的宣旨後,裴韋瀚的臉色愈來愈沉重,連同張凝芙的眸色都沒了光彩,唯有俞寄蓉穩下心緒,确是世子的。
将人恭送出去,姚嘉慧扶着老夫人起身,嘴裏沒個把門的,“這閹人怎如此磨蹭,祖母的腿都跪僵了…”
張凝芙正值心緒不寧之時,憤怒喊道,“閉嘴…”
裴韋瀚簡直連話都不想說,轉身離開…
被唬了的姚嘉慧立刻落下淚,輕聲抽泣,老夫人心有不忍,瞪一眼兒媳,溫聲安撫,“嘉慧,莫哭,随祖母回去。”
張凝芙被那一眼喚回些理智,強按下滿心的不怨,撐起笑容打賞下人,“雯兒,這是天大的好事,你大哥成了鎮西将軍,位比丞相尚卿…”
越說那聲調兒越酸澀,前個兒夜裏丈夫還摟着自己小意溫存,為的是什麽自是不用言說,本以為父親的承諾板上釘釘,沒想到臨了年根還是沒有消息…
這廂各人心思跌宕起伏,那廂卻是又來了貴人,門口大架勢的擁進個胖嬷嬷,圓盤臉笑呵呵道,“皇後娘娘懿旨,來的太急,老奴還要趕快去回話兒,你們便不用跪拜着接了…”
裴韋瀚扶着老夫人站在前排,後面是一衆人,依舊是聖旨中的那些饸饹話,快把世子爺誇上天去,賞賜比對着皇帝的略少些,卻留下了四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齊齊矮身一禮,莺莺燕燕,“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拍了拍裴韋瀚,心裏犯合計,這個裴堯到底立了多大的軍功,才使得皇家如此厚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希望兒子能明白這個道理。
自打晨起聖上宣旨後,一波接一波的探訪,皆是各大府上的當家夫人,與着張凝芙說話間,更是明确透露想要結親的打算,顯然,一夜之間,崇陽王世子一躍成為世家擇婿榜上的頭名。
俞寄蓉陪站了一天,夜深後才回院,宛白被調去大廚房伺候,還未回來,秋白點了燈,去燒炭盆子,一天沒個煙火氣,屋子裏冷的夠嗆,出口的話都冒着白氣,“姑娘忍忍,馬上就暖和了…”
轉過身的功夫,卻見姑娘立在窗前,大半扇的窗棂支起來,寒風呼呼往裏灌,凍的她點火的手都直哆嗦,顫着聲調問,“姑娘,您怎麽還開窗呢?”
許久未曾聽見回聲,秋白近前去,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瞧,清漪院的地勢低,去年連雨天的時候還被淹過,可它正對面就是一座拱橋,隔湖相望,便是世子爺的住所,南冠居。
南冠居是三層小樓,此刻二樓通亮,梅樹的頂兒墜着□□的花骨朵,根固枝蕩,搖曳生姿。
冰涼徹骨的大理石地面上,趴伏着個灰衣小厮,正不斷磕頭求饒,砰砰砰的聲音直直砸進人心坎裏,裴韋瀚親自出門接的這位侄兒,排場之大,不敢恭維。
甫一坐下,便見着這幅場景,登時不舒坦,眼尾掃着男子不動聲色,便端穩手中茶杯,慢條斯理的抿着蓋兒問,“犯的什麽事?”
聞言,灰衣小厮似存了希冀之心,半擡起的那張臉上滿是鮮血,像被人掐住脖頸答出的話,“奴才該死,剛換完魚缸的水,便,便死了一條…”
魚?
死了條魚而已。
為了彰顯他長輩的風範,裴韋瀚無所謂的揮揮手,“這點小事啊,進門磕頭不吉利,出去吧…”
裴韋瀚這話撂下半晌,那灰衣小厮卻絲毫不敢亂動,此刻正廳中鴉雀無聲,忽而耳側傳來噠噠噠的聲音,像是某樣東西敲打在桌幾上弄出來的,他扭頭去瞧,年輕男子着玄色金絲滾邊烏錦袍,頭頂戴玉冠,輪廓分明的臉上面無表情,斜眉入鬓,雙眸漆黑如深潭底,雲谲波詭…
他纖長的手指勾着腰間的印章,和田青玉的子母套印,整體成長方形狀,母印鈕為獸身,子印瞧不清,只見男子随意的往黑漆戲嬰太師椅的扶手上磕,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着一下急促,聲兒極其脆生,卻讓人越發焦躁不安…
“堯兒,你…”裴韋瀚正要說話,卻被男子出聲打斷,他只說了一個字,随後從門外走進一人,手起刀落,便見那滿是鮮血的頭顱叽裏咕嚕滾了幾圈,正好停在了裴韋瀚腳下。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