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魚湯 姑娘跑什麽啊
雪細碎的飄,斜入窗棂前。
“呀,姑娘這耳垂是怎麽了?”秋白心疼的撥着左右翻看,劃了這麽長一道血口子,再一瞧肩膀上的血跡,登時渾身發寒,只那麽會兒功夫沒随姑娘出去,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疼不疼啊?怎麽弄的?還有耳墜子呢?”
将手心裏的耳墜擱梳妝臺上,偏頭瞧着菱鏡,已經止住血,只是有些紅腫,瞧着駭人,并不疼。
“沒事。”俞寄蓉起身去衣櫥前,手指彎繞着解玫瑰盤扣,目光呆滞,也是,他那麽恨自己,這次回來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她呢…
現下只是開端,但願能平平安安等到表哥來迎娶她。
宛白哈着白氣進院,在廊下抖落掉雪花,掀開棉簾子走入,“姑娘,今個兒下晌府上都開鍋了,姚姑娘的腰被世子那一腳踹的不輕,大夫說日後子嗣艱難,老夫人也暈了過去,這會兒子啊,怕您去會受欺負呢…”
這些年便是如此,老夫人但凡心情不好,總要明裏暗裏的斥上她幾句,全然不當她是正經姑娘。
換去帶血的外襖,讓秋白撐傘前往慈安堂。
離着很遠,聽裏頭鬧哄哄的嚷吵不止,她站在個不顯眼的位置,眸子略掀冷漠的瞧着這出鬧劇。
裴韋瀚自是不答應,怒火沖天道,“他裴堯就是個瘋子…”
說罷轉身欲去南冠居理論,張凝芙在一側拉着勸解,“夫君,莫要沖動…”
回頭望向躺在床榻上虛弱的老母親,堂堂男兒,豈能咽下這口惡氣,“今日我非要教訓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一把将人推開,氣洶洶甩袖而去。
張凝芙沒料到丈夫會伸手推她,一時間沒站穩,往後栽歪了下,恰好奶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胳膊,直起身體後突然感覺腹部有些疼痛,絲絲拉拉的扯着她,接着往床邊走兩步,卻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南冠居外,承武作揖答道,“世子爺被聖上召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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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韋瀚陰着臉,轉身回書房,這個侄子實在目無尊長,德行有虧,待有合适時機,必像聖上陳述他的罪行。
這般想着,聽小厮疾步跑來禀報,“大人,老夫人請您速速回去。”?輕?吻?最?萌?羽?戀?整?理?
莫不是母親快不行了?
他的母親雖身份不高,卻實打實的受寵,這些年來外出行走也從未覺得自己是庶子,但為今之計,崇陽王的爵位是沒法子落在他身上了,難不成這輩子就只能是個四品的侍郎?
工部侍郎說的好聽,實際上就是個監工頭子,多少人憑業績晉升提拔一步一步進入內閣,偏生他沒有那個運道,實在不甘心,不甘心吶…
若他的母親是丞相嫡女該有多好,如他大哥,甫一出生就立為世子,上戰場立些功勳便能繼承王位,可他呢,拼死拼活才得了個四品雲雁,這就是出身的差異。
頂着風雪大步跨進慈安堂,卻見母親正摟着妻子坐着,完全沒了之前虛弱痛苦的模樣,這是怎麽了?
“娘…”男人立在堂中,臉上仍挂着怨恨,不知對誰,是母親,還是自己,亦或者是旁人。
“你媳婦懷孕了…”老夫人指着傻愣愣的兒子說道,“兒啊,這胎鐵定是個男孩。”
什麽?
妻子有孕了?
這是他想都沒想到的,這麽多年,妻子一直沒有懷孕,他都快放棄了,結果,她竟有了?
悲喜交加之間,恍惚的往前走了兩步,蹲在張凝芙身前,慢慢抓住她的手握緊,“真的?你懷上了?”
老夫人笑的合不攏嘴,“你個傻子,大夫診斷出來的,還能有錯?”( ?° ?? ?°)?輕( ?° ?? ?°)?吻( ?° ?? ?°)?最( ?° ?? ?°)?帥(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太好了,太好了…”兀自嘀咕起來,“我終于要有兒子了…”
慈安堂裏一片溫馨甜蜜之時,京郊外的私獄中卻有人正在承受剝膚之痛…
昏暗潮濕的牢獄中,間歇傳來一下接一下緩慢的敲砸聲,正中央的燭火下是一張黑漆鋪猩猩紅坐墊的獅頭扶手椅,男子此刻翹腿坐着,漫不經心的抓着玉印往那上頭磕,面前是鐵鑄的刑具,上面服刑的男人已經進氣多出氣少…
承德手中拿把匕首,痛快的從他左胸處片下去塊肉扔碳火盆的烤網上,嘶啦一聲便熟了,旁側吃的飽腹的黑狗再次蹿上去嗚嗷一口吞咽下去。
到處都充斥着燒焦的血腥味道,一攤一攤的血肉模糊着,裴堯忽而重重的将手中玉印壓下去,砰的一聲,随即放下腿把身體往前傾,薄唇吐出的話猶如毒蛇信子一般,“寧大人,下一刀就是您愛子的心頭肉了…”
他的正前方橫放着個卸去胳膊雙腿的中年男人,許久,聽得他斷斷續續氣若游絲般的吐出了個名字…
得,收起玉印,回宮複命。
近子時回的南冠居,沐浴後着深绛色長袍立于窗前,神色迷惘,拱橋那邊的院落已經滅了燭,沒什麽光亮,指尖輕撫窗棂上凸出的雕花,心下奇怪,那個女人今日為何沒有哭…
張凝芙診出懷孕後,阖府奴仆皆打賞,裴大人歡天喜地的抱着人回的房,老夫人最為高興,這個兒媳家世樣貌處處好,唯獨這無子令她耿耿于懷,早先時候也曾為兒子納過妾,可兒子壓根不碰,這麽多年也就看開了,結果臨了臨了,媳婦又有了…
伺候老夫人用完晚膳,俞寄蓉回去清漪院,雪不知何時停的,踩在潔白的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月光下,行去一排排淺淺的腳印。
回去換鞋的時候發現羅襪都濕了,灌了滿鞋底的雪,秋白剛才阻止了也沒用,冬日裏姑娘最愛的兩件事,一件事是喝羊肉湯,另一件事便是踩雪玩,這回下的拱橋,那積的雪特別深,怎麽說也沒聽她的話。
這不,腳趾都凍紅了,秋白邊挪動碳火盆子,邊碎碎念,“姑娘都及笄了,還這般頑皮,還好倉庫裏還有秋季留下的茄子秧的杆,待會兒我去尋些泡泡腳吧,省着再凍了…”
難得能頑,她當然要蹦個盡興,小時候住在南方,那裏常年無雪,後來到京城後才遇見的,冬日雖冷,可有雪之美景。
泡腳的功夫宛白又來說八卦,這次是前個兒晚上世子爺為一條魚殺了個小厮的事,繪聲繪色的講着,如同她身臨其境,什麽一刀下去腦袋就掉落在地,轉了幾圈被世子爺踩在腳下等等…
熱氣騰騰的往上撲,這個味道太熏人了,俞寄蓉擋住鼻子往後仰,擡起眼睛細細聽宛白說的那些。
那個男人他天生就是暴虐無道,想起今日的那一眼還是覺得遍體生寒,她只想離他遠遠的,最好不要去招惹那個煞星。
翌日雪停,小厮已經把甬路打掃幹淨,俞寄蓉進了慈安堂才知道今日要外出去上香祈福,姚嘉慧病着,裴雯與她陪老夫人前去。
馬車中,俞寄蓉攬起袖擺沏茶,裴雯挨着老夫人坐在正位,儀态萬方,“祖母,明日的梅林宴姚姐姐不能去,我便尋張家表姐了。”
實際上她不愛和姚嘉慧一起出去,她長相随父,端莊有餘卻不貌美,與姚嘉慧一起,總是提不起她那股子嬌柔的勁兒來。
老夫人牽着她手安撫着,“去吧,你娘也不能去,正好尋相當的姐妹吧。”
裴雯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老夫人慢半拍的問,“你娘有孕,高興嗎?”
俞寄蓉始終垂眸,當她是個伺候的丫頭婆子,若是她,定然是高興的,只是怕娘親會受苦…
裴雯截然相反,她惦念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什麽弟弟妹妹的,對于她來說還太陌生。
如同大哥一般,不親近。
只是話不能這麽說,微微笑着,和煦道,“自是高興呀,父母親盼了這麽多年,可算得償所願。”
老夫人望着小姑娘,那時候矮矮一個,這麽快就長大了,“乖孩子…”
安國寺香火鼎盛,其中奉觀音送子神像,尤為人多,老夫人帶着裴雯上前跪拜誦經,俞寄蓉便站在殿外望着遠處風景,樹挂上凍滿冰晶,懸挂着悠悠蕩蕩,很是肆意。
中午用完齋飯,裴雯正巧遇見熟識的貴女,便一堆頑去,老夫人要午睡,俞寄蓉伺候着躺下後,獨自出門往大殿方向走去。
佛祖前,女子虔誠跪拜,同昨日在長生燈前求的一樣,願裴堰表哥高中狀元,一切順遂。
取出荷包請了平安符,貼身放好,準備等衣袍做好之後一齊送去。
回程時裴雯不在,老夫人眯着眼打量她半天,突然說,“你把劉海掀起來給我瞧瞧?”
啊?
眸光微閃,伸出手将暖爐放下,就着搖晃的馬車慢慢把劉海捋上去,厚重的劉海擋住了大半張臉,如今這麽全露出,卻是不同的風情,女子膚色極白,雙眸澄清,這般無辜望向你的時候覺得心都變軟了,怨不得那裴合安喜歡的要命,這樣的姑娘好生裝扮一番,定是個美人坯子。
只是太胖了些。
“最近瘦了多少?”老夫人最看重的身姿形态,男人嗎,骨子裏都帶着壞。
一天一頓的膳食,且是熱了又熱的剩菜,她壓根沒吃,只讓宛白去單獨點菜了。
“沒怎麽瘦。”
老夫人對她不喜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聲音,女子的聲音該像姚嘉慧一樣婉轉好聽,卻不是像個破鑼。
“這樣吧,嘉慧病了,你替祖母送去碗鲫魚湯,給堯兒補身體用。”
魚湯…
俞寄蓉放下劉海,用指尖輕輕梳了下,答應聲,“好,祖母。”
日晚時回府,老夫人指着廊下命令婆子,“把她劉海給剪了…”
後一步站定的俞寄蓉抿了下唇,指甲紮入掌心,疼痛使她無比清醒,估計是怕姚嘉慧不頂用,所以想拿她替補,真是好算計。
秋白還不知發生什麽,有些緊張的走上前想擋住她,卻聽得自家姑娘軟軟說道,“嬷嬷,剪禿了忒難看,不如少修一點,剩下的直接梳上去如何?”
婆子不敢違背老夫人的命令,聽她這樣說又覺得很好,便依她所言。
劉海梳上去後,整個人的氣色都似變了好幾個度,尤其那一雙水漾的眸子,尤其勾人。
進門後老夫人還是沒有放過她,“使了裁縫鋪子來,給她做些淺色的衣裙,成日烏裏灰土的,跟個老婆子似的,一點兒沒有朝氣。”
“行了,日後你就會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女子唯美,才能得男人心,揮揮手,憊懶道,“送魚湯去吧…”
不知何時吩咐的,嬷嬷已經端來了魚湯安安穩穩的放在食盒裏,俞寄蓉拎起來的時候晃悠了下,遞給秋白的時候也沒說什麽,反正灑了便灑,世子不會喝。
去往南冠居的路特別漫長,仿佛走了好久好久,連天色都暗沉下來,紙燈籠發出沙沙的聲音,伴着風聲,有些害怕。
臨門口,望見通亮的三層樓,難以自禁的想轉身往回跑,腳底卻像生了根…
秋白瞧她臉色煞白,忙擋着些風,“姑娘…”
這該如何勸,世子爺是主子,做事豈容她一個奴仆指手畫腳,但,姑娘太可憐了…
“不若奴婢送進去?”
粗孔雀綠的鬥篷邊緣鑲着白色狐貍毛,随風撲在她瑩潤的臉頰上,鼻尖有些紅,搓了搓手,鼓足勇氣才拎過食盒,“不行,秋白姐姐,你在外面等我吧。”
待女子走近,承德才看清來人,訝異半晌,磕巴請安,“表姑娘安好。”
這與昨日見時完全不同,跪着的時候左思右想仍想不明白主子爺為何發怒,那時他便悄悄擡眼将前面的女子觀察了遍,姿色寒酸,身形臃腫,完全搞不清為何會入了主子爺的眼…
今日卻換了副印象,屈屈一瞥,便見其滟。
“祖母遣我來送湯,你接過去吧。”俞寄蓉是能躲則躲,怎麽會主動送上門。
若是沒有昨個兒的事,承德或許會私自将人攔住,但如今,可是被那一腳踹的清醒,這位表姑娘不同于常人。
“表姑娘折煞奴才了,世子爺正在二樓書房,您請…”半彎着腰親自将人迎進入口,絲毫不敢亂看,恭敬至極,“表姑娘請…”
望着不斷攀升的臺階,她有些害怕,但該來的總會來,避免不了。
裴堯出宮後直接回府,聽說張凝芙懷孕後神色淡淡,取些幹餌踏上二樓喂魚,水波晃動,擺出漣漪,耳朵忽而一動,聽着樓下傳來女子的聲音,指尖倏然用力将餌捏碎,想轉身下去,接着又聽見承德的回答,這才停下動作,抱着肩膀等候女人上來。
寄居長生燈的後幾年,他每日最為期盼的就是這個女人的到來,聽她說話,聽她喘.息,聽她哭泣,聽她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想起那時候,眸底現出暖意,随即冰冷徹骨。
俞寄蓉的腳步聲很輕,穿着長襖笨拙的邁上去,将将站穩,便見男子就在不遠處站着,顯然看了她許久。
聲兒甕聲甕氣的,含着畏懼,“祖母送的湯,給世子補身體。”
裴堯見她這幅縮頭縮尾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火燒火燎的想拿鞭子抽她一頓。
這個女人慣是軟弱可欺,任誰都能騎到腦袋頂上,十有八次都是哭着去哭着回,那時他做的最多的就是罵她,如今在跟前了,總要提點幾句,省得日後挨夫家欺侮。
“看着我…”男人胸腔裏積滿怒火說出口的話。
含着胸的俞寄蓉半天才挺直腰板,将目光停在男子下巴處,顫顫巍巍又補了句,“我把食盒放在桌上,世子有空便喝…”
她這麽一擡臉,裴堯立刻察覺出不同,往常遮擋的劉海被梳了上去,鬓間一支樸素的珠花簪子,耳垂沒有挂飾,細瞧才發現右側的耳垂有些紅腫,隐有劃痕。
右手下意識的去撫摸腰間的玉印,問,“什麽湯?”
俞寄蓉借着餘光瞥見那尾金魚,唇齒有些發顫,“魚湯。”
啪的一聲,裴堯一腳踹向雕花細木的花卉桌,桌子承受不住這麽大的力道,左右搖晃着将食盒摔落地上,裏頭的瓷碗摔的稀碎,蓋子轉的翻了個兒,徹底沒了聲響。
“呵,正好…”男人幾步逼近,雙眼盯着她劃傷的耳垂,伸出手去摸…
俞寄蓉以為他要掐死自己,忙往後躲了一步,剛想往樓下跑,就被男人抓住後脖領拽了回去,頂着她往前幾步壓太師椅的靠背上,抵着她問,“跑什麽?”
此時此刻她已然說不出任何話,男人的呼吸就在她耳邊,仿佛她一動,就會被一刀斃命。
從身後看,女人耳垂上的傷痕更刺眼,這是他昨日弄的,沒用多少力氣,就壞成這樣,真是嬌嫩…
心裏這般想,手上卻絲毫沒有留情,在她原有的傷口上大力的蹂.躏,沒有愈合的傷口很快裂開,滴答滴答的落着血跡…
感受着耳朵上傳來的疼痛感,她絲毫不敢亂動,男人堅實的胳膊就擋在胸前,将她整個人完完全全攬在懷中,他抵在她身後的軀體就像叢林中的野獸,張着大嘴欲将人吞咽入腹。
揉着捏着忽然口幹舌燥,裴堯甫就低頭含住了那充血的軟.肉,舌尖不斷舔.舐着傷口的縫隙,似要把裏面蘊藏的鮮血都吸出來…
身前的女子沒料到他會用嘴,掙了一下想躲開,卻被男人縛的更緊,勒的她生疼…
齒間輕咬,反反複複搓磨了半刻鐘,才松開她,得了空隙的俞寄蓉立刻推開他往樓下跑,卻聽得身後男人沉聲道,“承德,送她回去。”
承德耳朵靈敏,剛開始聽見樓上桌子翻倒的聲音時還提了口氣,以為主子爺又犯病了呢,結果沒多大會兒又沒了動靜,思量着到底要不要上去時,聽見爺的聲音,立馬蹿到樓梯口迎着…
匆忙跑下來的俞寄蓉管不了那麽多,只知道她要跑出去,跑的遠遠的…
秋白見她像被厲鬼追趕一般跑出來,也緊随其後小跑着,等回到清漪院,才停下來問,“姑娘,姑娘,到底怎麽了?”
宛白去花廳取出熱着的飯菜,瞧姑娘那副模樣也着急起來,連珠炮的問,“就是,姑娘跑什麽啊?莫不是身後有狼狗追您?還是有看不見的東西要咬您?”
提及咬字,女子立刻神經緊張起來,跑進內室關嚴門,後背抵住門板,大聲道,“沒什麽,你們出去吧。”
沒什麽,沒什麽的,只當是被個喪心病狂的惡狗給咬了一口而已,對,對,就是這樣…
不遠處的菱鏡裏,浮現出女子現下的模樣,臉頰通紅,耳垂卻比那兒更紅,似血,似那炎炎夏日盛放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