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想跑 父親,母親,兒子回來了……

荷葉下,一尾黑色龍睛金魚肆意悠閑的游來游去,卻不知,它的魚缸下,正正是一條人命。

殘存的血腥氣仍彌漫着,裴堯低頭擺弄玉印,嗓音低沉暗啞,“就寝吧。”

承德讓人收拾幹淨後,垂頭躬身近前伺候。

睡至半夜,猛然驚醒,望着柏坊灰藍色帳篷頂懸着的虎形玉墜,才反應過來,他回王府了…

前世,他死在戰場,再沒回來…

死後的他寄宿在道清觀的長生燈中,無論他如何掙紮困苦,也無法逃出生天,這一困,便是經年累月,眸底浮出恨意,仿佛眼前淨是邪魔妖魅,呵呵,蒼天待他不薄,讓他重返人間。

醜時,喚承德起身前往武房,宣洩過後沐浴更衣,裏是暗青暗袍,疊着衣領外是紗绀色銀羅長棉袍,腰帶玉扣白玉镂空成吉祥狀,佩印章同一支毛月色絲絡墜子,身披大氅,大步往外。

清漪院中,俞寄蓉昨個兒睡的極其不好,又夢起以往的那些事,對她而言,世子就似洪水猛獸,能徹徹底底吞噬了人去。

眼下一圈青黑,秋白撲粉的時候差不多用了大半盒,等着她自己一瞧菱鏡,登時蹙緊眉尖,埋怨道,“姐姐,你畫的是女鬼嗎?”

宛白在旁側端着牛乳也贊成她的說法,“姑娘說的是,晚間出門能吓死個人呢…”

秋白亦是無奈,“姑娘,您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若是不遮掩,出門更是吓人呢…”

俞寄蓉拿蘸濕的帕子兀自擦去些,“沒事,哪有人看我…”

除了那個傻表哥,哪兒還有旁人會看她呢?

擦拭的動作一頓,今日需早些去,世子定會去請安的,喝盡牛乳,仍選的灰撲撲的顏色,快速往慈安堂去。

外頭特別冷,風跟小刀子一般往臉上紮,到時臉蛋通紅,厚重的劉海被捂的趴在額頭上,唇色抿的也是不正常的紅,剛撂下鬥篷,聽着身後傳來腳步聲…

一步一步,随即是清冽的梅香,餘光瞥見抹身影,立刻緊張起來,提拎着心繃直後背,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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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行禮過後,說,“老夫人還沒醒,世子爺稍候片刻,奴才這就去禀報。”

裴堯掃了眼門口,随即坐在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低頭撫摸玉印,腦子裏突兀的想起那個女人哭聲,她每次去道清觀都要哭,哭的小聲,且時不時的抽噎,似斷了氣般,極為讨厭。

這會兒俞寄蓉站的地方不好,正好擋在風口上,寒風直往她後脖頸裏灌,涼的她渾身僵硬,卻不敢跨過門檻。

“過來…”

男人的聲音似積蓄了許多不滿,已是控制不住般的沉重。

裴堯倏然擡頭,直視着她,“耳朵聾了?”

俞寄蓉差點摔在門檻上,忙斂神緩步進入,離着他很遠的地方站定。

“世子。”從嗓子裏冒出的聲兒啞的夠嗆,吓的。

擺弄玉印的動作越來越快,當年父母豁出命救的,就是這麽個上不來臺面的東西,他恨不能直接掐死她…

怒意升騰的快,也消散的快,“日後若有事,可随時去找承德。”

身後的承德一驚,他家主子爺心情煩躁的時候才會撫摸玉印,若是像昨夜那樣一下一下敲打,就是要出人命,但今日,怎麽這麽快就恢複如常了,且還說出這樣的話?

不禁他細想,迅速往前一步作揖,“奴才承德。”

俞寄蓉始終不敢擡頭,朝着說話方向行了個半蹲禮。

剛穩住身體,聽那邊嘎巴一聲,裴堯一腳踹承德膝蓋上,迫使他跪下,出口的聲音冷飕飕的,“罰跪一個時辰。”

無妄之災,但,正好夠他想明白主子爺為何會這樣了…

姚嘉慧挽着裴雯一齊來的,早起費了番功夫才出的門,左挑右選的始終不滿意,最後穿的是早春的櫻紅石榴裙,襯着她姿色自然,月容花貌。

甫進去,便将目光羞澀的投向上首坐着的男子身上,褪去少年的青澀,他如記憶中一般英俊倜傥,委實是她心上的良人。

裴雯識趣,痛快的問安後,坐在下座,讓出空場好給表姐發揮。

女子蜜蜜甜甜的上前行禮,半仰的頭顱将自己最美的弧度展現出來,柔光似水,聲蜜如糖,“世子表哥…”

老夫人正正的想她呢,摟着親昵的跟裴堯說話,“這是你嘉慧表妹,小時見過的,她性子恬靜,可莫要欺負了喲…”

姚家的姑娘,來者不善…

可上輩子,并沒有這個人…

裴堯搭了下眼皮子,并沒有接下句暧昧的話茬,異常冷漠道,“三日後,長公主設梅林宴會,阖府皆可去,這是請帖。”

下座的裴雯眼神一亮,姚嘉慧差點驚呼出聲,這可是長公主府上的宴會啊,一年一度才子佳人彙集的雅事,京城中需有名望才情的公子貴女才會收到請帖,這回是同世子表哥沾了大光…

老夫人激動着伸出手去拿燙金的帖子,翻開來看,精致的一支枝丫上邊盛放着将開的紅梅,點點汲汲,皆是優雅風情。

“這可真是太好了,堯兒顧念着家裏,正好雯兒和嘉慧都及笄了,能随男子共席賞樂。”

崇陽王府始終是外姓王,在京中跻身不得上流,如今裴堯一躍成了聖上新貴,倒是許了她們諸多便利,到時候雯兒也不愁低嫁了去。

見她們笑,裴堯寒下心思,手指撥弄玉印,這場宴會,就是他複仇的開始。

他會讓這崇陽王府裏的每個人都燃燒在火海中,嘗盡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煎熬滋味,最終燒至殆燼。

姚嘉慧鼓足勇氣邁近步子,腼腆道,“世子表哥到時陪我們一起去嗎?”

裴堯突然站起,高大的陰影覆蓋住女子半個身形,纖細的脖頸就在面前,摩挲着玉印的手指微癢,想掐的她瞪大雙眼再也說不了話,想一刀将她開膛破肚流血不止,那樣才好看呢。

似感受他別樣的目光,女子的耳朵尖慢慢變粉,嬌羞害臊,世子表哥是心悅她的。

可,下句話就打斷了她的情思,男子指着門口站着的俞寄蓉說,“她随我去道清觀。”

什麽?

那個醜陋無比的胖冬瓜?

她憑什麽陪世子表哥去道清觀啊?

姚嘉慧緊追下來抓住男子的袖擺,撒嬌的口氣央求,如同每次對着老夫人的口吻一般,柔媚純情,“表哥,我也想随你去…”

音兒剛落下,忽而一陣冷風襲來,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一腳摔了旁側的八仙桌上,腰身狠狠的撞桌角上,疼的她嗷的嚎叫出聲…

“啊…”

俞寄蓉站在門口,正對着轉身而來的男人,他的神情似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陰冷邪翳,逼的她接連後退三步,想拔腿就跑,卻被男人的眸光定住,如五年前一般,他一步一步逼近她,離的只有一丈尺的地方,他說,“想跑?”

她想否認,她知道這句話說出口是什麽意思,她不想死…

可舌頭硬的筆直,根本吐出去一個字,像每一次在夢裏,她急的慌張錯亂,卻蹦不出一個字。

男人的指尖依舊摩挲着玉印,嗤笑一聲,“呵…”

這個女人膽小如鼠,卻是不知最後怎麽有勇氣放火燒了整個王府…

罷,念她有功。

折身睇一眼承德,“起來。”

先回南冠居換下衣袍,命承德将剛才那件被人碰過的外袍燒掉,才坐上馬車往道清觀去。

自戰場上重生,他反敗為勝屢立大功,成了聖上心腹,終于得以回京複仇。

長長的雲母石條桌上,并排燃着兩盞長生燈,火苗暖黃明亮,男子跪在蒲團上,虔誠磕頭道,“父親,母親,兒子回來了…”

只有在這個道觀裏,他的心情才得以平複肅靜,盯着不斷晃動的火苗,慢吞吞的說起,“上輩子兒子看走了眼,錯把仇敵當親人,不但送了命,還葬送了曾祖父辛苦打下的爵位…”

今生,他定不會再重蹈覆轍。

時隔一日,她又來到了姨父姨母面前,跪拜後,合十雙手閉上眼祈禱,“請姨父姨母保佑,明年裴堰表哥定高中狀元,一切順遂。”

裴堯就站在她不遠處,皺眉掃着她的一舉一動,寬松的裙擺拖了地,女子一無所知,俯身拜了又拜,直起腰時似回頭瞥了他一眼,立刻又小心翼翼起來,呵,就這麽怕他?

兩人出了大殿往山下走,經過梅林時,俞寄蓉又想起裴堰表哥,心想她得加快動作了,年前将衣袍送到書院去。

臺階很寬,兩旁角落還有些積雪,男子在前,腳步飛快,女子在後,寒風吹拂着她發絲淩亂,有些勾住了耳邊的赤金纏的珍珠耳墜子,她覺得拽的有些疼,伸手去瞧。

可弄了半天還是沒解開,手指都凍的僵硬了,發絲還是亂糟糟的癡纏着,像個頑皮的孩子,正想就這麽算了,突然感覺眼前覆上一片陰影,男人不知何時轉身回來,就站在她腳下的另一階,漆黑的眸底泛着詭異的光,可惜她沒看清…

她的指尖還捏着珍珠,突然手背一涼,随即耳垂傳來劇痛,她的頭随着他手落下的方向偏過去,滴滴血珠落下,染了肩上的衣…

裴堯把拽下來的耳墜子随手一扔,冷清的望她一眼,轉身繼續往山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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