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不走 姑娘盡管做自己想做的,奴婢們都……
慈安堂中,溫暖如春,羅漢床左側坐着的婦人溫聲道,“俞姑娘所說之事,老奴也做不得主,必須要面禀世子爺。”
側身對着老夫人告辭,“符水送到,便先行離開了。”
俞寄蓉呆站在原地,腦中轟隆做響。
只見婦人朝着身後揮揮手,有奴仆進來将她抱起來放在廊下的木輪椅上,搖動一側的把手,圓輪發出轱辘聲…
她的雙腿瘸了?
為什麽?
滿腦門子的問號糾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忙告退追了上去…
老夫人沒為難她,但是姚嘉慧始終惡言惡語,這會兒子氣的直哭,“祖母,祖母,我現在怎麽辦啊?昨日去給世子表哥送湯,但那狗奴才壓根不讓我進去…”
“嗚嗚嗚…”
瞧着乖乖兒哭的不成樣子,老夫人心如刀絞,本以為這個世子妃手到擒來,不想那裴堯如此叛經離道,大義滅親。
“乖孩子,待你雯兒表妹在太子府中站穩腳跟,祖母便幫你想辦法。”
如今重中之重是裴雯。
祭天大典後的晚宴上,衆貴女各顯神通,琴棋書畫比拼激烈,裴雯的樣貌以及學識在其中佼佼,唯獨輸在了氣度,因上次長公主府上的那把古筝賞頭被禦史中丞嫡女徐葭得了去,皇後便對她印象深刻,幾次三番出言誇贊,裴雯便落下了臉子,以為自己定入不了太子府,不想這一幕皆被上位之人看在眼中。
最終定下她為側妃,徐葭為正,還有另一位側妃,是皇後一族挑選出來的姑娘,人家早就入了太子後院,且頗為受寵,隔日裴雯便被送了進去,至今還未曾回過府中。
只怕太子聽說裴氏一族已将孫女清除族譜後,怕是要掀起一番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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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俞寄蓉這廂,亦是困難重重,出門追了沒多遠,便堵住範氏的路,抿着唇問她,“您可還記得我?”
“我是小蓉兒啊…”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差點哭出聲,帶着哽咽。
久久,範氏嘆了口氣,眸色灰暗,沒看向她,卻盯着自己沒了的那條腿,“姑娘已經長這麽大了…”
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一瞬消逝。
“可我,卻不希望姑娘活下來的。”當年的那幫山賊訓練有素,将他們大獵殺後,把屍體和受傷的人全部關在狗圈裏,任由鬣狗啃食掉他們的軀體…
“呵呵,你怎麽還活着呢?”範氏驟然擡頭,眼中飽含恨意,“罪魁禍首卻好生生的活着,不覺得特別諷刺嗎?”
猛然掀開裙擺,那條空的腿自臀部往下,裏褲系成個扣子,軟軟的搭在輪椅上,“姑娘可知,這條腿是怎麽沒的?”
這條腿,是被一條油光铮亮的大黑狗活生生咬斷的…
那些過往她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可現在,面前竟然站着個毫發無損活下來的孩子,實在是太諷刺了,他們都死了,全都死了,唯有她這麽殘缺不全的遭罪活着,不如一起死。
俞寄蓉後退一步,不可置信般瞪圓了眼,心裏酸澀的想哭,像被刀尖紮一樣疼的鑽心…
秋白攙扶着她回的清漪院,宛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着急的緊跟着問,“姑娘,您怎麽了?”
莫不是又被世子爺欺負了?
秋白望着懷中臉色蒼白的姑娘,直落眼淚,“剛才去老夫人那兒,遇見世子的乳母,當年一同遭了意外的。”
又小聲跟一句,“沒了一條腿。”
宛白不敢再随意說話,怕惹姑娘傷心,忙道,“姑娘,那我去尋薛大娘坐個羊肉鍋子吧,天黑的時候送過來,可好?”
她們倆怎麽會不懂自家姑娘的心結,對着世子爺百般隐忍,也只是對當年那場意外心有愧疚,姑娘表面瞧着堅強,實際上內心軟的一塌糊塗,這回乳母回來說的這番話,定然是戳中了她的痛處,難不傷懷。
俞寄蓉确實難受,用手捂住眼睛将淚水逼回去,不行,她要弄清楚當年到底怎麽回事?
究竟是單純的山賊匪寇,還是幕後另有其人?
“對不住,今日不能走了,我總是想尋個安心。”實質上,即便是存在幕後黑手,那場意外依舊是因她而起,這是無法辯駁的事實。
秋白點點頭,“姑娘盡管做自己想做的,奴婢們都支持您。”
宛白也是随着這般說,“就是,只要姑娘一聲令下,奴婢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南冠居中,承德在東稍間裏烤火暖和,昨個兒随主子爺在宮外站了一宿,戰戰兢兢的吹着寒風…
承武在紫檀暗八仙立櫃前擦拭手中的環柄長刀,面目兇惡。
“你說皇帝老兒是不是想把德安公主嫁給主子啊?”承德邊搓手邊跟承武嘀咕。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哦,是要招主子做驸馬?”
說完撇撇嘴,“切,我瞧着那公主不如表姑娘娴靜,定然攪成一鍋粥。”
更為不屑,“主子爺未必能看上她,聽聞那宮裏常死人,也不知有什麽怪毛病…”
腦子裏回想起自家主子,“好像他們是同類人,若是一齊…”
吓得不禁打個寒顫,那樣真是太可怕了…
從始至終都是承德在自言自語,承武不曾出聲,也不知他到底在沒在聽…
三樓纏枝床上,男人突然驚醒,滿額冷汗,臨醜時才回府,睡下沒有一個時辰,睜着眼望向帳子頂兒的圓球镂空福字穗子,他不敢閉眼…
閉上眼就是鵝毛大雪中送來的棺椁,裏面只剩下娘親的一根金釵,以及包裹在女孩身上父親的衣袍,那上面染滿鮮血,他的乳母說,都死了,連身體都沒有留下…
古人常說沒有軀體的人死後是不會投胎轉世的,地獄之者會将他們冰封進深湖底,永遠的囚困其中…
他亦嘗過那種滋味,被冷水貫穿了自己,身體逐漸往下沉,周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水聲,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苦,感覺不到活,感覺不到死…
他想沉到湖底,去見他的娘親,還有父親,雖總是對他很苛刻,卻也無比迫切想去見他。
只記得他們走時說過的話,娘親慣是愛逗弄,嫌他太穩重,沒個鮮活氣,便說,“娘給你接個漂亮的小媳婦回來,你可要好生對她啊…”
叮鈴鈴的清脆聲打斷思緒,裴堯扯了床頭的鈴铛,披起外袍坐直身體,指着帳子頂兒,“把那裏頭的東西給我拆下來扔了…”
承德喘個氣都難,“爺,那是禦醫給您開的安神香,必須要挂着的…”
“放屁,什麽鬼東西…”裴堯站起來先去魚缸前,屈指敲擊兩下,見黑魚活蹦亂跳的,才回身去洗漱。
哎喲,這可咋整,主子爺成日晚間不睡,白日就琢磨着怎麽折磨人,他與承武兩個人颠倒都伺候不過來,可是悲催至極…
剛換好月白色的暗繡常服,聽得承德禀,乳母來了…
捏了捏眉心,“讓她進來。”
範氏被人抱上來的,裴堯直接指了指前方的座椅,神情疲憊。
“世子爺臉色不好,切要保重身體啊…”對着他時,與別人都不同,對老夫人恭敬有餘,卻暗含優越,對俞寄蓉則是怨恨以對,對承德與承武頗有些上位者的使喚之意,唯獨對着這個自己奶大的孩子,多了幾分真心。
“就為了說這些?”男人說話沒給她臉。
範氏像是知道他在生什麽氣,笑容依舊祥和,“今日見到俞姑娘了,她可信誓旦旦的說…”
頓了下,見男人面色更加陰沉,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猜對了,這可真是孽緣。
“她與你毫無關系。”
清漪院中,承德跑的飛快,恨不能在雙腳下安兩個風火輪,隔着門簾子催促道,“姑娘快些,爺正發火呢…”
宛白在他對面站着,一臉悠閑,“急什麽,我家姑娘總要梳妝打扮一番,才能出門的…”
承德急得直跺腳,“求姑娘體諒體諒,主子爺火性大,等不得啊等不得…”
宛白攤攤手,滿臉無辜,“您是不知道,其實我家姑娘的火性也大着呢,頭釵耳墜全都要配套,鬓發絲毫不亂,那衣裳…”
承德差點跪下,“我的祖宗啊,您能不能少說兩句,進去幫忙催催啊?”
宛白直接否決他,“那不成,您是世子爺座下的金童子,奴婢得好生伺候呢,請喝茶…”
秋白準備好了衣物,站在床邊也勸,“姑娘到時順着世子爺些…”
系好盤扣,整理好衣襟,脖頸上的紅痕還有些未褪下去,青紅一片,瞧着滲人。
選耳墜子時,俞寄蓉瞟了眼紅寶石,暗暗心疼,卻無能為力,秋白捏着葫蘆形的金絲挂鈎正欲往她耳垂上挂,聽得自家姑娘沙沙的聲音,“不戴了,便就這樣。”
這一副的赤金頭面,怎就缺對耳墜子,多不相應,“姑娘,這獨漏下這一對,會不會不吉利啊?”
又不是大節日,圖什麽吉利,再說,就她這幅苦相,能遇見什麽好事?
望着菱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完全沒有血色,剛哭過的眼睛正充血,泛着絲絲的紅,怎麽瞧着都不是個能讓人歡喜的模樣…
索性站起來,往了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