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舊疾 你來做什麽

浮雲蔽日, 霧霭陰霾,落下的雪融了,成冷白色的倩影。

俞寄蓉站在潮濕的地毯上, 不遠處的蓮花底青瓷魚缸中, 黑魚悠哉悠哉的吐着泡泡。

裴堯則坐在靠窗的紫檀鑲理石靠背的圈椅中, 面露疲累。

“你來做什麽?”

昨日剛吵過,今日又要來吵?

腦子裏還殘存着剛才樓下血腥的畫面, 捏着袖擺有些慌張, 強撐着答道, “我,我是來…”

卻是不想再聽她忤逆自己,他怕會真的控制不住做出什麽追悔莫及之事,掀袍站起, 背對着她,冷漠道, “有話改日再說,你回去吧。”

便自顧自的過玉屏後換去朝服。

沒什麽亮光的屋子裏瘆人的慌, 喚承德點上兩盞高琉璃燈,才閉上眼,昏昏沉沉間聽見耳邊傳來小姑娘銀鈴般的笑聲, 随即似跌倒了, 哭着喚他, “堯哥哥,堯哥哥,你快來抱我…”

霎時明亮起來的閨房一片粉嫩,小姑娘抹去了淚,也不管膝蓋上的傷, 非拉着他到窗邊,指着高高的魚缸翹着腳說,“堯哥哥,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小金魚,你可要好好養它們,不能死掉哦…”

“死掉了我會很傷心的…”

猝然驚醒大跨步到窗前,眼眶通紅的盯着那尾金魚游弋,額上冷汗淋漓,許久,才無力的跌坐一旁,無聲疊疊道,“幸好,幸好…”

秋白拍落了她身上的碎雪,問起,“姑娘,今日就是裴公子殿試的日子,您可想親自去看看?”

宛白亦是在旁邊搭腔,“是啊,瞧着世子爺一時半刻的不會喚姑娘,承德也去補眠了,肯定沒事。”

俞寄蓉有些猶豫,“可是,現在能随意出府了嗎?”

老夫人上次說都要世子同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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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白鬼精靈的湊近,“咱們可以偷偷的跟着薛大娘出去,她如今頂替了外出采買的活計,每次都可以跟出去兩個丫鬟幫忙,我便說姑娘想買些貼己物什,只要天黑之前回來就好。”

秋白又擔心起來,“可姑娘自己一個人不安全啊…”

宛白也是皺眉,“那要不我再跟薛大娘說說?能不能多帶出去一個人?”

那封信輾轉反側終是覺得太冷漠,對那個傻表哥,她真的忍不下心。

“不用,我自己可以,換衣裳吧。”親口去說清楚,将這件事了斷吧。

散朝後,文官留下準備殿試事宜,由太子親自主持,金銮殿上衆位才子侃侃而談,将心中抱負傾訴通徹。

俞寄蓉到達禦道街時,紛雪已停,涼涼刺骨寒風吹拂,她穿的厚夾襖,倒是不冷,只是前方的路已經堵的水洩不通,進不去便在最外圍找了個可以歇息的地方坐下,茶舍中流連着頗多學子,皆是在預判太子會出的題目,或是猜測到底誰會拔得頭籌。

一片熱鬧喧嚣中,屬裴堰表哥的呼聲最高,她彎了彎唇,杏眸中閃爍着與有榮焉的光。

粗陶細紋雕刻花瓣的茶杯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過,已然沒了熱乎氣,茶舍中無人來添新,都忙着下注,如此等至晌午,雲端霧氣漸散,露出太陽炙熱的模樣。

面前的人群突然擁擠起來,應該是放榜了,但離的太遠,再加上耳邊嘈雜的吵鬧聲,根本聽不清楚什麽,只能随着人流推着往一側走,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沒個實誠地兒。

伴着陣陣歡呼聲,她被甩到最後,靠着一處牆角才得以停下,努力跳起想看看前面,卻只望見個方四角金龍含珠的馬車寶蓋頂兒,拽了拽旁邊的人扯着嗓子詢問,“您知道是誰中狀元了嗎?”

旁邊之人是個包着彩霞色絹布的婦女,聽見她問,遂也低頭答了句,“咱們哪兒知道那個,只是瞧個熱鬧,聽聞太子殿下親巡,還會散些銀瓜子呢…”

如此大的陣仗,怪不得湧來這麽多百姓,遙遙聽見有侍衛過來開路,該是開正陽門了。

她随着一齊跪下,聽耳邊淨是高呼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微擡起頭往那邊看去,穿過黑壓壓的侍衛瞥見一抹亮眼的朱紅色,傻表哥也不知到底中了幾甲,急煞了人。

随着馬車經過,始終沒有看到表哥的身影,路上詢問了幾位書生打扮的男子,亦是不知,她被擠出來太遠,已經沒辦法再返回去,瞧着午時将過,需回去了。

清漪院裏秋白急的直跺腳,守在廊下眺望着門口,姑娘怎麽去了這麽久還沒回來?

本就急的惱火,卻見承德快速跑來,呼哧帶喘問,“宛白那丫頭呢?”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瞬間又回落下去,滿臉迷茫道,“啊?”

承德好不容易睡個懶覺,結果被承武那個家夥的練拳聲吵醒,想來沒甚麽意思,便來尋這個小丫頭聊聊八卦。

“她莫不是又去大廚房混跡了?”

秋白趕緊點頭,想趕緊攆走這座瘟神。

承德也不猶豫,起身離開。

一驚一乍之間,後背欺出一層冷汗來,她又站在風口處,頓時覺得渾身難受,還好,不大會兒宛白并着姑娘回來了…

“姑娘,您可瞧見了?裴公子如何?”瞧臉色發白,莫不是落榜了?

宛白也好奇,她幫薛大娘把采買的肉放置好,便等在小門處,還沒來得及問。

俞寄蓉來去皆是走路,又被人推搡亂擠,這會兒鬓發也松了,堪堪墜着個桃木細釵,垂落的發絲擋着眼前,端是滟色柔弱,“未曾瞧見,太子出巡,到處都是百姓。”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姑娘莫急,待下次再出府去吧。”

采買每月一次,這事可是有些艱難了。

再言,世子那日還說要帶她去春季圍獵,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表哥。

“宛白,你出去打聽看看。”

“好嘞?”性急的跑了出去。

秋白扶着她換了件秋香色的單薄寝衣,“姑娘累了一天,睡會兒吧。”

“不了,我等宛白回來。”說罷,抽出那日封好的信,幾下撕碎,再次提筆。

“姑娘,姑娘,裴公子中了,中了…”宛白興沖沖跑回來,“裴公子中狀元了…”

同時,南冠居中,裴堯滿身傷痕的提着刀再次被萬箭穿心,風吹起的血滴刮進他的眼裏,戾氣徒增,仿若地獄降下之鬼神。

承德直覺主子爺這次醒來更加陰郁恐怖,離着很遠站定,吞咽下口水道,“今夜的瓊林宴,爺可要提前準備?”

畢竟太子已經出手,主子爺絕不會坐以待斃。

久久,都沒聽見主子爺吩咐,承德鼓足勇氣往前兩步,撩起眼皮望向坐起的男子,輕聲喚他,“爺?”

裴堯的聲音很輕,中間斷續時竟難得平和,“承德,喚陳禦醫來,我,看不見了…”

什麽?

承德一跟頭摔腳踏上,明明這些時日已經平息,怎生又犯病了?

“爺,您,您等等,奴才,奴才馬上去…”兵荒馬亂的往樓下跑,邊跑邊喊承武,惹的裴堯斥他一句,“你他媽的給我靜悄悄的去…”

邊聽樓梯上咚咚咚的聲音,邊聽他大聲的答應,雕圍子床上,男子着了身蜜合色的亵衣亵褲,袖擺微卷着推上去一截,他便那麽腰背挺直着雙腿平着坐,眼前仍一片漆黑,伸手探尋着床頭,慢慢将身體轉過去坐在床沿上,雙腳搭在腳踏上,涼意順着腳腕一路往上,直達發梢。

承德去太醫院薅出來陳禦醫快馬加鞭馱了回來,陳禦醫畢竟歲數在那,頭昏眼花的原地轉圈,還是被承德背上去的,“您老快些,快些…”

咦?床上竟然沒了人,聽玉屏後傳來一聲咳嗽,“承德…”

砰的将陳禦醫扔下,跑過去想扶主子,卻見男人正坐在玫瑰椅上,手中摩挲着玉印,眼睛定在他身上,“來了嗎?”

這一瞬間,他竟以為主子爺能看見了?

“爺,您眼睛能看見了?”

最初的黑暗褪去,染上了鮮紅,如同血一般。

“胡說八道,讓他進來。”摩挲翻弄玉印的速度越來越快,這種不可控的感覺太糟糕了。

陳禦醫進來翻看眼皮上下檢查一遍,坐在小方凳上把脈,稍許沉吟道,“世子爺最近火氣旺盛,頂住心肺,肝郁氣滞,故舊疾複發。”

“待下官來施針。”掀開藥箱,捏住銀針烤火,然後一一紮下。

忍不住念叨,“世子爺當年雖是死裏逃生,但也永遠的留下了病根,切記焦燥。”

陳禦醫知道針尖紮入時的疼,尤其他後腦曾重傷過,嘆了口氣,道,“若疼的受不了,便咬個長條枕木吧。”

“不用。”出口的聲音四平八穩,似毫無波瀾。

只是摩挲玉印的手指逐漸收攏,将它包裹進掌中,試圖用掌心的疼痛來緩解。

承德承武守在南冠居外,皆是冷面肅容,手搭在刀鞘上,繃緊了最緊的那根弦。

徐徐深夜寒風歇,陰雲鎖月明。

俞寄蓉站在書案前,百般掙紮,再次落筆,先是恭祝了表哥旗開得勝金榜題名,後才說起自己身份低微,不配為妻,閉了閉眼,再次寫下一句,往日情分随風消逝,勿再糾纏不清。

表哥那等君子,如何會做出那等蠻橫之事,只不過是她怕自己會後悔,斷去後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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