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贈簪

店內鼎沸喧嚣,吃面喝湯的聲音此起彼伏,歲寧對上韓梓諾那雙如星如晨般的眼眸,盡管對方看不到,但她還是感知到自己的情緒受了影響。

像被拉扯住的琴弦忽然松開,波瀾起伏,一下又一下。

韓梓諾音調溫潤,擡手間準确無誤地拉住了她的手,指尖的熱度一層一層包裹住對方,他用極輕的聲音問道:“今日要忙到何時?可否留一點餘處給我?”

歲寧聽出他話中略帶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地,似乎很怕她拒絕。

這是怎麽了?她垂眸一笑,反手握了握對方的手,也用很輕的聲音回道:“今日是中秋節,不會忙到很晚,酉時前便可結束。”

“酉時?”劉允公差點被嗆了一口,尴尬打斷道:“酉時正是晚間飯點,這麽早就閉店嗎?”

逢年過年皆是開張做生意的最佳時辰,但歲寧偏偏反其道之行,在客人最多時歇業,這難道不是行業大忌嗎?

劉允公算得上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了,全部身家也都用來買書看,與人附庸風雅,舞文弄詞都可,唯獨對這做生意及人情世故半分不通。

剛剛那一日推出一食,經由韓梓諾解釋後,他還能勉強明白,但是這一次,就連韓梓諾也猜不透歲寧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了。

不過韓梓諾此刻正想着自己那點心思,本就因熱湯熏的有些紅的面頰,不知想到什麽,那紅又明顯了幾分。

歲寧沖着劉允公一笑,現下人多口雜也不太好解釋什麽。

劉允公倒是明白了她這笑意所指,也不追着要答案,只點點頭道:“老朽也是閑來無事随口一問,你先忙着。”

“先生日後一日三餐就都過來用吧,總在集市買吃食,也麻煩的很。”歲寧溫和的回了一聲,松開韓梓諾的手,快步離開了。

韓梓諾這才回過神來,又低頭喝了一口面湯。

“娘,您先進去把面煮了,我去收拾一下桌子。”歲寧忙的腳不沾地,看到韓父一個人忙不過來,也拎着抹布跟過去收拾。

好歹是開業第一日,又趁機搞了個噱頭,好多滿春樓那邊占完便宜的百姓,又跑來她這兒讨山楂水喝。

山楂水是免費的,歲寧不吝啬,來者都有份,偶有幾人進門後聞到面香,又搓着肚子坐下來點了一碗。

小小的藥膳坊來來往往,一直都沒斷了新客人。

老婦人看到那雞湯還剩下不少,忍不住笑着想到,自家兒媳簡直趕上那神算了,起初她還以為這雞湯肯定要用不完的。

歲寧收拾完桌子,又跑回來繼續擀面條,擀出一批後,她舒了口氣,這才徹底閑下來。

她閉眼沉思片刻,算着一共賣出去了多少份,又看着剛下鍋的那些面,幾不可查的笑了下。

一份接着一份的雞湯荞麥面被端出後,歲寧倚在店門前盯着平湖上被風吹散的水波紋出神,頓然,視線被阻。

珠花的暗影落在她的面上,那珠翠搖搖晃晃,歲寧不用擡頭,也知面前之人是攢足了怒氣而來的。

還真是半刻都不得閑,她冷冷的擡了下眼,偏頭往後瞥過去,發現陸之夫婦已經吃過離開了。

怪不得這女人敢來找茬,這是掐着點來的。

陳香揚眉揚眼,鼻孔朝天地瞪着她道:“歲老板,站在門邊這是迎客呢麽?”污穢之詞從她厚厚的唇中飄出,滿目嘲諷。

坐着用飯的百姓們都聽得一清二楚,連連擡頭看過去。

除了那風月場所的歌舞伎會倚門迎客,良家女子誰會做這種事,陳香故意把話說得這般難聽,就是想先給歲寧一個下馬威。

一時間,百姓們屏息靜聽,連吃面的聲音都沒了。

韓梓諾耳力不錯,聽罷便想扶着桌子起身,這女人三番五次找茬,他只恨自己不争氣,不能替娘子出頭。

劉允公見到歲寧背着身後的手指微微擺了擺,便扶住焦急的韓梓諾小聲道:“你娘子心中有數,咱們先看看再說。”

“……嗯。”韓梓諾手指按在桌邊,死死扣着那木質桌面,用力地抓出一道劃痕。

那晚他原本有些失眠,剛好聽到睡夢中的歲寧在呓語“肩膀好痛”,韓梓諾一時情急,不知怎麽就來了股力氣,悄悄挪下炕,半走半爬地尋到了藥酒。

還好家裏簡陋,物品大多擺在明面上,韓梓諾拿了藥酒又回到炕上,費了好大的力才重新挪到歲寧身邊。

他怕吵醒對方,只能一點一點的往歲寧肩膀處倒藥酒。

試探着掀開裏衣領口,倒進去一些,又蓋住裏衣,放輕力度的幫歲寧揉肩,總算是讓對方好受了些。

他晃神之餘,便聽到歲寧言笑晏晏的應道:“看來陳老板平日裏無事,都是這般倚門迎客的?”說罷,她狀似嘆息道:“算了算了,若是這種經驗,民婦還真學不來。”

“你這伶牙俐齒的窮酸婦人,也配跟我陳香搶生意?”陳香嗤笑一聲,繞開她進門坐到一張空桌邊,冷笑道:“給我上一碗面來。”

來者皆是客,陳香還算有點腦子,知道辱罵沒用,于是就換了套路,想從這面條上做做文章。

歲寧失笑着搖搖頭,心說,窮酸婦人這詞兒該不會是和餘氏學的吧?

她邁步進門,走到陳香身邊,笑容溫和道:“抱歉這位客人,面條賣完了,明日請早吧。”

“你說什麽?哈哈——”陳香怒極反笑,像是聽錯了似的,對着其他桌的客人掃過一圈道:“你們聽聽她說的是什麽?我來吃面,她居然說面賣完了?真是笑話!”

歲寧懶得搭理這婦人,轉頭走到門邊,門口聚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大家早在陳香大張旗鼓的過來時,就跟在屁.股後邊來了,百姓們都知道,滿春樓贈菜都沒贏過新開的藥膳坊。

陳老板這是親自下場來找場子了,正逢過節,大家夥都是哪裏有樂子往哪裏鑽。

歲寧淡淡的聲音不算明亮,卻如春雨般細膩,低低傳入衆人耳中,“各位百姓,藥膳坊每日吃食僅售出五十份,賣完閉店,想要調理身體或者喜歡這個口味的,大家一定要早些過來。”

“什麽什麽?一天只賣五十份,藥膳坊的規矩還真是與衆不同啊!”

“歲老板這樣做生意,真的不會倒閉嗎?”

“我家小酒肆恨不能開到寅時去,五十份吃食,那不是賣不到酉時就要閉店了麽?”

“當真聞所未聞,算了算了,明日我還是趕早吧,否則賣完的話,後日的吃食就變了呀!”

衆人想到歲寧說過的“一日一食”,都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歲寧話說完,又走回陳香面前攤攤手,“抱歉陳老板,山楂水還有,但是我想你也是喝不下的,畢竟酸。”

“你!”陳香猛拍一下桌面,連着桌上的碗筷都震了起來,她咬牙站起身,呼吸粗重地“哼”了一聲,帶着兩個小厮離去了。

歲寧沉沉的望了她的背影一眼,沒再理會。

歲寧說一不二,後來的客人當真沒有面條吃了,她毫不留戀的關了店,帶着二老和韓梓諾去了集市。

集市上皆是一家子出來閑逛的,二老看了歲寧一眼,謊稱有東西要買,暫時不跟他們同行了。

歲寧将推車停到集市一側,樹影下,男人的面色被月光晃得白皙如玉,她提裙坐在身旁道:“今晚月亮很圓,就像是冰皮月餅那麽圓。”

“冰皮……月餅?”韓梓諾一頭霧水,眼帶迷茫地重複一句。

“你們中秋節不吃月餅的嗎?”歲寧見他的神情,沒過腦子問出一句,問完才有些後悔。

原主也是陸家鎮人士,這麽問不是平白的惹人懷疑麽……

韓梓諾搖搖頭,許是顧不上去質疑她這句話,男人似乎有點倉皇,少了平日那般沉着穩重,歲寧也希望盡快轉移話題,想到白天的事,快速問道:“對了,相公到底想和我說什麽?”

“娘子……可否低一下頭?”韓梓諾輕咳一聲,慢慢說道。

“好。”

歲寧自然的靠近他,微微低頭剛好停在男人的下颌處,凜冽的氣息吹在耳側,歲寧便聽到對方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她餘光瞄見韓梓諾從袖口中拿出了一根簪子,那簪子是木質的,上邊沒什麽複雜花紋,卻刻着一個小巧精致的“寧”字。

是她的閨名。

歲寧正想擡眼去瞧仔細,簪子一晃,她發間一緊,韓梓諾的聲音才再次傳入耳中,“好、好了。”

“這簪子是相公自己做的?”歲寧覺得有趣,更是驚嘆韓梓諾手巧得很,她幾步走下臺階,在湖面上照了照。

此時是夜晚,湖水中的影像模糊黑沉,但那簪子的形狀借着月光還是依稀可辨。

歲寧沒有摘下細看,而是小心的擡手摸了摸,那木質簪子被打磨的很是光滑,想必是用了極大精力。

韓梓諾知道她走遠了,但還是溫聲應着,“今日是中秋,想送你一個禮物,但是街面上的東西太過普通,雖然我這個也很普通……”

“不,你這個一點都不普通。”

歲寧擡眼看她,月光下的女子被籠上一捧如紗的光,韓梓諾眼前驀然亮了一下,模糊的光影随着話語輕輕動了動,他冷不防的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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