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成了個草包

旱鴨子李慕嵊是被人從湖中央撈出來的,那是一個姑娘,穿着一身黃白相間的衣裳,領子微微立起來更顯出幾分英武來:“這位是?”

她的眉眼之間亦是女子少有的英武直率之氣,李慕嵊看了良久,這才恍惚回神:“勞煩姑娘了。”

“不必,師父經常教導我,能不殺人還是不要殺人。”姑娘家豪邁得很。

二人:“……”

李慕嵊和黃公公被這話驚了一跳,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姑娘已經擡起手來捋了捋微濕的鬓發,笑意坦率又誠懇:“後會有期。”

她和男子一樣抱了抱拳,然後飛奔不見人影了。

李慕嵊微微吸了口氣,覺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這個事實。

葉予白不在這裏,他或許也根本過來的可能,也是自己關心則亂,西湖藏劍山莊出身的葉予白,斷然沒有掉進水中出不來的道理。

造化弄人這種事,總歸還是如此。

“将軍?”黃公公恨不得伸手過去将人拉住,生怕這位大将軍又做了什麽想不開的事情。

好在李慕嵊回過神來便也恢複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走吧。”

黃公公憋了半天,到底還是沒敢問剛剛是怎麽了。

二人一前一後入了宮,就見那年輕的帝王正端坐在禦書房裏頭,看向李慕嵊便是微微一笑:“李将軍。”

李慕嵊定了定神便俯身行禮:“李慕嵊拜見皇上。”

“愛卿不必多禮,”朱翊鈞将目光輕描淡寫地一收:“這些時日你初還京城,可好适應?”

李慕嵊想不出自己有什麽适應不适應的,只能中規中矩地答道:“多謝皇上,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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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你來看看這個。”朱翊鈞将手上的折子放到李慕嵊的面前,一雙眼牢牢鎖住了李慕嵊的神色,不肯放過蛛絲馬跡一點端倪。

李慕嵊看了半晌,這才将東西放了回去:“西羌族這次可謂是欺人太甚。”

“當初是李将軍将她們打了回去,沒道理不過五年就已經重振旗鼓,”朱翊鈞眉心微蹙,有幾分嘆息模樣,年輕的帝王看起來有些瘦,卻亦是有着帝王的巍巍氣度一字字道:“依愛卿之見,當是何如?”

以我之見?那必須是打回去,打得他們落花流水連自家人都不認識才能罷休。

李慕嵊自然不能如是說,他尚且不知道皇上對于李慕嵊這人了解多少,更罔論當年自己打過什麽勝仗了。

只是如若是自己打的仗?那麽這個李慕嵊究竟是多大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繼續裝傻充愣:“回禀皇上,臣以為必當讨伐。”

朱翊鈞微微凝眉,眉梢輕輕一挑:“哦?”

李慕嵊不知道自己到底說沒說到點子上,索性放開心思說了下去:“這時候若是放任西羌動蕩,想必定會有大亂。”

朱翊鈞将手上的折子放下了,好像是第一次認得眼前人一般緊緊盯着李慕嵊看了半晌,這才微微一笑:“許久不見,難為愛卿居然改了性子。”

這話音一落,李慕嵊立時覺得心底咯噔一下,不知道眼前這位帝王又想到哪裏去了。

好在朱翊鈞也沒有再問,只是淡淡颔首将折子放下便輕描淡寫道:“罷了,回頭再言此事,”他話鋒一轉:“愛卿舟車勞頓,不若先回府休息片刻。”

我好像本來就好好在府裏頭歇着,突然被您拉了出來?

這些話李慕嵊本就是不會挂在嘴邊,只颔首應是,這就跟着黃公公出來了。

然而一路上心思卻也沒停過,以至于黃公公問的話基本都沒聽清楚,直到最後一句——

“若是依灑家之見,這些話本不當講,可是将軍,這也是皇上的意思,您可要幾個通人事的丫頭?”

那時候如若說通房丫頭,大多還是與府裏頭的女主人一起進來,若是論及通人事的丫頭,那就是随便指幾個模樣好的來給這些個官人開開葷了。

李慕嵊心思不在這上頭,只淡淡颔首道了聲“勞煩”,就直截了當地推門回府了。

這一下子鬧得黃公公哭笑不得,按理說這位依仗着父親的蔭庇得了這麽個名聲,本就是個草包将軍,沒成想今日一見,卻也當真是有趣得很。

只不過既是如此,想必皇上也就更加不用擔憂這位鎮邊将軍東山再起了。

黃公公想到這裏,不禁搖搖頭嘆了口氣,回去辦差了。

李慕嵊回去的時候,葉孤城醒着,他就站定在院子中央,手上執着一枝樹枝。

看到李慕嵊到了,他便垂下手去:“将……師父。”

李慕嵊淡淡應了一聲,看着葉孤城一招一式不禁有些恍然,猶記得那場恍如夢境的紫禁決戰之中,好像這人亦是一襲白衣一柄長劍,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眼前,恍如谪仙。

那柄劍,現下好像還在自己這裏,或是可以做個弱冠禮物也說不定。

李慕嵊如是想着,絲毫沒有借花獻佛或是物歸原主的覺悟,想了想,他便問道:“餓了?”

葉孤城默然:“還沒。”

“哦。”李慕嵊頓住。

葉孤城見眼前的人不再說話,索性繼續一板一眼練了起來。

他本就是個習武的料子,即便眼下內力尚不豐盈,卻并不妨礙他将那一枝樹枝練出了回龍斬水的力道,李慕嵊看着不由得在心底贊了一聲好,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你很适合練劍。”

他的語聲誠摯,帶着十足的期許。

這樣的話音落定在葉孤城耳畔,不由得也讓素來平靜的人心神微微一蕩,小小的男孩露出一點愉快的笑意:“多謝師父。”

“我不适合習劍,所以只能教你些基本的東西,”李慕嵊給他擺好最初的練骨骼姿勢,這才松了手淡淡道:“待得你将基礎都學好了,我送你出去找個好老師,到時候就不要再喚我師父了。”

葉孤城聽着這人淡淡的語聲,忍不住就擡起頭看了李慕嵊一眼。

正正迎上了李慕嵊平靜的目光:“聽懂了?”

葉孤城将目光收了回去,平靜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李慕嵊似是想起了什麽,最終還是搖搖頭沒有繼續堅持下去。

事實上葉孤城之前對這位草包将軍也是有所耳聞,生在将軍府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或許是求之不得的榮耀,只是對于這位鎮邊大将軍之子李慕嵊而言,或許還真是算不得什麽好事情。

大明鎮邊将軍李衛國生來一身血性渾身是膽,為國肯馬革裹屍還。

為人擅使一杆長槍,常常可以在萬衆之中取敵項上人頭,在軍營裏頭亦是極有威嚴。

然而這位受人敬仰的大将軍一生中最大的悲劇就是有一個草包兒子,不僅僅功夫不好,更是膽子極小,一旦有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絕對是跑路,對了……還有卷着錢財跑路。

別的毛病不多,對于窮人還有接濟之心,如若是個平常人或許還稱得上是個好人,只可惜落到将軍府裏就只能讓人嘆上一聲。

為此,小時候的李慕嵊沒少挨打,都快成了一條街的笑柄。

這回鎮邊大将軍李衛國戰死沙場,男主人女主人都沒了的鎮邊将軍府名存實亡,皇上一紙令下,索性派李慕嵊去邊境待上了一年。

李慕嵊回來了,骨子裏頭卻是被換了一個人。

鎮邊将軍府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朱翊鈞怕寒了老臣的心,也只能拿着國庫的錢養着這位将軍之子。

為此別說民怨了,光是宮裏頭流言非議就不少。

對此,而今的李慕嵊毫不知情,葉孤城卻是不然。

也正是因此,在看到而今的李慕嵊時,葉孤城總覺得心底有些微妙的奇異感。

就好像街頭巷尾說着的那個人,和眼前這位言出必行的少年将軍,根本就不是同一人一般。

李慕嵊之前為了面聖,将衣服全數換了一遭,此時又站着看了半天葉孤城習劍,這才覺出幾分冷來。

他進了屋子将身上的衣服一脫,索性凝神想起今早的遭遇。

那姑娘骨骼清奇出口卻是驚人,也不知道是何處的路數,再想想她與葉予白無二的裝束,李慕嵊輕輕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覺得有點頭疼。

“葉予白……”唇齒之間不消思索即可念出來的名字,而今卻也是成了久遠的念想。

如若此生都不能再見,那麽最後其實還欠了你一句——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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