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真撻不剌鴨子

鶴行街不管幾時, 都是熱鬧的,尤其是時時都有叫喊聲,賣果子的, 賣花的, 又或是賣點吃食,競相争着比嗓門高。

徐培風一聽誰家喊得響, 就要去瞧瞧, 哪怕是得紮進人堆裏頭, 都要去湊這份熱鬧, 手裏不拎點東西出來,對他來說這趟出來就是白走一趟。

裴恒昭站在原地等他,目光落在酒樓垂挂的燈籠上, 而耳裏全是這條街喧鬧的聲音, 恍惚中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走得很慢,步履卻輕快。

是那個開食店的小娘子。

他低垂着眉睫,稍稍側過身去, 不想偷聽人家姐弟兩的對話, 可那低緩柔和的話語卻像是被風裹挾,一句不落地飄到他的耳朵裏。

聽到那小娘子語重心長的聲音。

“勉哥兒, 以後可別覺得誰都是好心,世上好人多, 壞人也多, 最難知道的是人心。”

“阿姐, 這個我知道, 我們先生講過, 說, 說《莊子》裏頭有寫過的一句話,我想不起來了。”

“是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

裴恒昭心裏默念,這是《莊子·列禦寇》裏頭的詩句,他忍不住在心裏接下面的句子。

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缦,有緩而悍。

又聽得前面的小孩子在那裏疑惑地發問。

“對,就是這個,我一時忘記了。對了,阿姐,你今天晚上這麽做,就不怕到時候那兩個人來報複嗎?”

許久沒聽見她的回答,裴恒昭忽然聞到一股木樨香向他湧來,很香很清透,他卻悄悄屏住呼吸,修長的手指蜷縮起來。

等到那小娘子與他擦肩而過,他才将無所安放的目光落到斑駁的青磚上。

耳畔又傳來脆生生的笑,像是駱駝過沙漠時風吹過駝鈴那般,讓人情不自禁跟着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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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麽叫報複?他們最多就是砸店,如果砸壞了東西報官就好,要是用的是什麽龌龊的手段”,她沉思後又說,“那就得看嚴不嚴重,嚴重的話,就先報官,再把他們臉畫出來,以及相關的事跡寫在小報上,專門貼在有讀書人的地方。這叫掘其根本,木乃不神。”

挖掉了樹木的根,那它就會失去生機。而讀書人最要臉面,在同窗面前撕下他們的臉皮,那……

裴恒昭凝眸出神,有點心驚,直到徐培風過來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含章,你今晚怎麽老是失神?平時都沒有見過你這般模樣,怎麽了,有心事?”

“并未,只是覺得《莊子》裏頭有些話恰合時宜。”

他并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喃喃的話消散在風中,“人心果真難測,女子的尤是。”

————

祝陳願今晚難得被氣到了,食店裏頭不乏有些三教九流的人出沒,個別嘴裏也不太幹淨,卻沒有說得像那兩個人這般露骨。

從布簾子後頭瞟到還是穿着太學衣裳的讀書人時,鄙夷的同時,這股氣從肚裏開始冒,蹿到心裏後,她反倒越發平靜。

跟別人不一樣的是,她縱使再生氣,都不會在臉上表現一絲怒氣,祝陳願不喜歡将充滿怒意的臉沖着旁邊無關的人。

所以她每每生氣時都會克制,可心裏的怒意卻像火苗遇到風那樣越蹿越高,即使兩人摔得很慘,她心裏的怒意還是難消。

難得在街上說出一些略帶惡意的話語,被微風拂面後,才恍然自己剛才說了內心深處的話。

不過心底的郁氣倒是随着話的出口而消散了一些,也有心情和祝程勉去吃點東西。

兩個人晃悠到了樂山樂水開的鋪子前,祝陳願才想起,好像最近有段日子沒有見着他們兩個,有時路過門口,大門都是緊閉的。

今日難得開着,祝陳願拉過祝陳勉的手進去,裏頭是樂山系一條黑色的圍布在左右忙活,而樂水則用手摸肚子,窩在一把座椅裏頭。

幾日不見臉上也豐腴了些,看起來更是溫柔不少,瞧見祝陳願兩人進來,樂水想起來招呼幾人,樂山卻小跑上前按住她,轉過頭憨笑一聲。

“小娘子,你們兩個坐到這裏來。”

他殷勤拿了兩個凳子放到邊上,還擦擦灰。

“樂水嫂子近日是哪裏不舒服?瞧你們也好些日子沒開門。”

祝陳願看樂山緊張小心的動作,還以為是樂水出了什麽事情,連忙關切地問到。

沒想到樂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樂山臉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沒有哪裏不舒服,我這是懷上了,剛滿三個月。”

她臉色越發溫柔,用手摸摸自己還沒有顯懷的肚子,語氣裏都是即将為人母的喜悅。

祝陳願雖沒有成婚,卻還是知道育子并不容易,同樣又格外替她高興,“這是大好事呀,我這是想岔了,嫂子可別介懷。今日也是來得不巧,要是早點知道,我得提點東西上門的。”

樂水拍拍她的手,遇到個這麽熱忱的小娘子,她心裏自是喜歡的,也願意跟她說些掏心窩子的話。

“不用,懷子有好多東西都不能吃呢,你來看我,就足夠我開懷的。你剛才不是問我們之前去哪了嗎?我們是回到女真族部去了。”

她歇口氣,接着往下說,“你的食店旁邊不是開了個酒館,我們兩個也去過,裏頭有女真族賣的燒酒,是女真族傳家的手藝,那郎君說在塞外的不遠處,有女真族新建起來的族部。

我們兩個一商量,入夜就往那裏趕,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懷上了,也幸得孩子健壯。二十來天趕到那裏,殘存的族人建起了一個新的部落。”

其實本來是應該值得開心的事情,可樂水那時找遍了族部,竟沒有一個她熟悉的面孔,所有的父母親人朋友,全都沒有在裏頭。

早在來之前,就有想過的,可當看到這些或毀了容貌,或斷了臂膀,又或是茍延殘喘存活于世的,族人尚且這般,自己的親人又了無音訊,她怎麽能不難過。

當天就感覺下腹墜墜得不舒服,還以為是心裏頭難受,吃不下飯的緣故,可是出血後,邊上有懂醫術的,說這是要小産。

急得兩人連夜到邊城的醫館裏頭,在那裏待了兩天,決定辭別衆人回去。

其他人都選擇留在那裏,說要守着他們族部最後一塊土地。

“以後,我們兩個就不走了,準備安心待在京城裏,好好把孩子養大,什麽也不想了。”

樂水無意識摸摸肚子,本來他們還想四處為家的,想走遍大江南北,見見還活在世上的女真族人。

可當知道自己的肚子裏頭有了一個還在萌芽的小生命後,兩人就像是在空中盤旋的風筝,忽然被拉住了繩子,有了歸處。

世上那麽大,就守在這間鋪子裏頭,也許有緣的人,總能夠跨越千山萬水相逢。

“還是得先好好養胎,別的都先放放。”

“你說得對,不說那些話了,你們兩個快來嘗嘗今日新做的撻不剌鴨子,女真族吃鴨子要麽烤,要麽就是如這個一般,煮熟後切片配湯吃。”

樂水收起那些紛雜的思緒,招手讓樂山将東西拿過來,轉頭又說道:“這撻不剌鴨子,用的是去毛鴨,整只放到榆皮醬肉汁裏頭煮,又放了很多的蔥白和小椒,吃着可能有些辣。辣就喝點湯。”

兩人盛情難卻,只能道謝後坐在旁邊,桌上是一盤切片的鴨肉,鴨肉邊緣發紅,而裏面的肉卻紅白相間,有的還帶了些骨頭,旁邊配的是鴨湯,上頭漂浮着一層油脂,翠綠的蔥花就浮在上頭。

祝陳願夾起一片,還沒湊近就聞到一股輕微的辣意,跟芥辣或是花椒都不相同,女真族的小椒辛辣,卻沒有那種嗆人的味道。

試着咬一小口,本以為會很辣的,結果卻是醬汁的味道更濃厚,鹹口中帶着一點甜,再嚼一口,還有些辣,皮肉很緊實。

但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後頭想明白了,這種緊實的肉就适合直接上手抓着吃,得大口地咬,體會皮肉在唇齒間撕扯的感覺,這樣吃法太過秀氣,反倒失去了女真族的粗犷。

不過她還是沒有這樣做,吃完一片鴨肉後,又端起旁邊的那碗湯嘗了口,醬黑的湯汁卻一點都不鹹,味道是剛好的,鴨湯的鮮味沒有被榆皮醬肉汁給掩蓋,倒是一進嘴就喝了出來。

姐弟兩在這裏混了一頓飯,銀錢樂水沒要,讓她有空就過來多坐坐。

出門是樂山送他們兩個出去的,他一個強壯的漢子,現在卻扭捏起來,拿手摸自己的後腦勺,才不好意思地開口,“小娘子,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會不會做洞庭,呃,”

“洞庭饐?”

樂山使勁點頭,“就是這個,其實前頭孩子差點沒保住,樂水心裏時常不舒服,又害喜,什麽東西都吃不下。我聽人說吃點這種糕點開胃,多嘗嘗就能吃得下飯。就是不知道真假,但我這不是想試試,如果小娘子你會的話,能不能幫我做一份。”

哪怕有一點可能,都要試試看,總不能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

祝陳願聽他這麽一說,突然發現眼前的樂山瘦了一大圈,五官更深邃突出,而懷孕的樂水雖然臉上有肉,可身上也是幹瘦的。

“自是可以,等明日午間前後就能做好,到時候送到店裏來。樂山大哥,你進去陪陪嫂子,我們就先走了。”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走在這街上時,她突然高興起來,就是單純為一個新生命的萌芽而開心。

作者有話說:

本文的男主,肯定不是特別蘇,又或是高冷,就是想寫個優秀卻又普通的人,有自己的閃光點,卻也會感到震驚,會在某些事上而局促,會驚慌,會害怕,因為人并非生來就完美。

文裏的感情也是循序漸進的,總不能一上來看到臉,就瘋狂心動,我希望兩個喜歡上對方時,都是在先喜歡上彼此有趣的靈魂,優秀的品質,相互

覺得有趣且被吸引。

就是前頭兩人發展好了,才能走到榜前約婿這個橋段哇。接下來就會寫些男主的高光時刻啥的,如果寫不好,請輕點罵⊙0⊙

對手戲應該很快就要來了,希望男主逐漸有血肉一些吧。

以下說點跟文沒有關系的,大家都看冬奧會開幕式了,前頭的二十四節氣倒計時真的很好看,感覺永遠都會為了中華文化的底蘊而感動。

今日也是立春,祝大家一切友情,無病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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