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洞庭香

回到家裏後, 祝陳願進到自己的書房裏頭,在書架上翻找,嘴裏還念念有詞。

“我明明記得有一本跟育子相關的書, 怎麽就不見了。”

她來回上下巡視, 才在夾縫中找到了這本還是嶄新的書籍,翻了幾頁, 裏面寫了懷子時的飲食禁忌。

“食兔肉令子缺唇, 食雀肉令子盲, 食鴨子令子倒生, 食鼈肉令子項短,食螃蟹令人橫生,食驢肉令子過月。”

每一條都有理有據, 兔子是三瓣嘴, 麻雀一到晚上眼睛看不清楚,汴京的烤鴨都是倒着置于爐中,烏龜脖子短,螃蟹喜歡橫着走路, 而驢子懷子時期比人的要長。

書裏還寫了旁的飲食禁忌, 不可食羊肝、螺肉、犬肉、雞子、雞肉、糯米、冰漿…

看得祝陳願不自覺感慨,雖然早早就知道懷子的艱難, 可是現在光是看到不能吃這些東西,她就覺得更為艱辛。

她匆匆翻完了整本書, 準備明日帶過去給樂水夫妻倆, 讓他們也好有個準備。

記着樂山的囑托, 她隔日一早就出門去采買, 洞庭饐名字難叫, 祝陳願喜歡稱這種糕點為洞庭香。

橘熟洞庭香。

皆因洞庭湖多種柑橘, 一到成熟的日子,香氣飄滿洞庭,文人雅客就将柑橘的香氣吟作洞庭香。

但做洞庭香并不用柑橘,而是取其橘葉。

祝陳願買了一袋帶葉的柑橘、鼠尾草,又去邊上的藥館買了一罐伏神湯,并帶的還有一百二十個鴨蛋,準備午間一起送過去。

到院子裏頭,她先給橘團蒸了一條魚,雪蹄則是熟肉,等它們兩個吃上飯後,才開始動手做洞庭香。

要先挑揀橘葉,壞的和發黃都不要,清洗幹淨後,用剪刀剪去葉柄,其餘的葉子則剪成碎片,落到砧板上後,拿刀給剁成葉末,放進石臼中搗爛成糊狀。

倒進紗布中,擠出汁水來,将擇好的鼠尾草嫩頭洗幹淨,放到熱水中焯一遍,過涼水後,攥幹水分,剁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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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這兩件事情,祝陳願開始過篩糯米粉,等鍋中的葉汁、鼠尾草汁和水煮到沸騰冒泡後,倒進粉中,快速攪拌,再擱點蜂蜜,揉成光滑的面團。

拿刀分成幾十個小劑子,搓圓後放到橘葉上,包起來上鍋蒸熟。

熱氣不斷往上湧,橘葉香慢慢滲透出來,浮在整間屋子裏,祝陳願一聞到這個味道,就知道洞庭香蒸好了。

她掀開竹屜,白氣直往她臉上湧來,昏白中一個個深綠柔軟的糕點團卧在其中,讓人忍不住想嘗嘗。

祝陳願自己忍着燙拿了一個出來,蒸好的洞庭香不是饅頭的那種暄軟,反而是黏膩軟滑的。單單是握在手上,洞庭香那股略帶涼意的青草味和橘葉芳香直往鼻子裏頭鑽。

外頭味道稍淡,撕下那張裹在糕點外的橘葉,大半的味道都覆在上頭,香味也随之減弱。洞庭香裏頭味道更濃,入嘴滑溜彈牙的面團在齒間被咬碎,橘葉香氣彌漫得滿嘴都是,鼠尾草的些微清涼口感,蜂蜜的甜,讓人忍不住再嘗一口。

她一連嘗了三個才收住手,糯米容易飽腹,不能多吃。後頭夾了大半放到食盒裏頭去,留下一些晚間大家都嘗嘗。

提上準備好的東西,往樂水的鋪子趕去。

食盒還好,重得是那一百二十個鴨蛋,緊緊挨在筐子裏頭,索性她臂力還成,一路慢走,邊走邊歇口氣,就到了鋪子前頭。

樂山正拿巾子擦門窗,聽見有聲響,回頭看見她手上提了一堆東西,趕忙将巾子扔到一邊,上前幾步,提過祝陳願手裏的東西。

一入手發現沉得不行,他震驚不已,“小娘子,你這是提了什麽東西過來?”

祝陳願甩甩手臂,并沒有告訴他,“還是進去一起說吧。”

裏頭的樂水蓋着一條花色斑斓的毯子,眼底有些青黑,肚子裏的孩子是個鬧騰的,害得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她看見祝陳願來,還沒有說話就先笑,“快點過來坐。”

“嫂子,這不是昨晚知道你懷上了,今日給你帶了一本醫書,裏頭寫的是懷子有哪些不能吃的東西,你們兩個可以看看。”

祝陳願拿過那一堆的東西,從鴨蛋上頭把醫書拿過來放到樂水腿上,指着一筐的鴨蛋繼續說:“汴京這邊送催生禮是要送一百二十個鴨蛋的,這是吉利數,我問過了,說這數表示孩子以後能活到一百二十歲。不過嫂子,鴨蛋吃了雖好,也不能多吃,每天吃上一兩個就好。”

催生禮這個可早送晚送的,畢竟臨産時還得送別的。

“你這…”,樂水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下去,她眼眶有些泛紅,其實第一次懷孕,又差點小産,身邊連個可以幫忙的長輩都沒有,她心裏難受又慌張。

縱使樂山圍着她轉,忙前忙後,她也總感覺不舒服,今日得了這份善意,樂水是真的想哭。

“嫂子,你可千萬不能哭,我聽人說,懷子時要是掉淚,那孩子生出來也愛哭。”

祝陳願知道懷孕的艱辛,她娘懷上勉哥兒時,她已經八歲了,什麽都記得格外清楚,身上的浮腫、腿時常抽筋、吃不下飯,那時她娘可是有好些人幫襯的,日子都很難捱。

更別說樂水只有丈夫一人,她拉住樂水的手,“嫂子,其實就你們兩個,又不懂得懷孕的事情,可以請個有經驗的大娘過來。我在這上頭也不懂,倒是幫不了你們什麽,不過嫂子要是有哪裏不舒服的,可以去臨水路那裏的任家産科看,聽得幾個大娘說都是不錯的。”

她猛地想起來,還有罐湯藥,又拿出來放到桌上,“我不是聽樂山大哥說嫂子你差點小産,又問了産科的大夫,她說曾傷三月胎者,就喝伏神湯。不過人和人的身子都不同,是藥三分毒,也不能亂喝。嫂子你可以先去瞧瞧,瞧好了能喝,也就不用花兩個時辰在煎藥上頭。”

這些心思,讓樂水本來止住的淚,忽然又流了下來,她哽咽地說道:“你怎麽總是想得這麽周到。”

其實她有很多的話想說,比如明明感情沒有那麽深厚,為什麽對她這麽好,又比如,費那麽多心思,到底圖什麽呢。

卻在觸及祝陳願那雙無比幹淨的眼睛時,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與嫂子你投緣,自是費了點心思。瞧我,又扯遠了,這不是昨晚樂山大哥讓我給你做點洞庭香,說你近來害喜,胃口不好,吃點這個也許能吃下點東西。”

她打開食盒,拿出一盤堆疊好還冒着熱氣的洞庭香,推到樂水的旁邊。

樂水拿帕子擦擦臉上的淚,不好意思笑起來,明明以前在草原上的時候,哪怕是從馬背上摔下來都沒有哭過,可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時常落淚。

“樂山也真是的,怎好麻煩你,做這個得費不少心思吧。不付銀錢我們兩個怎麽好意思。你不用急着拒絕,你的一番心意,我們兩個總不能就扔點銀錢來抵,這算怎麽回事。等明日,我讓樂山做我們女真族的蒸羊眉罕,給你送上門去。不然這糕點、鴨蛋、湯藥和醫書,我是不會收的。”

兩人好說歹說,祝陳願還是同意了,樂水才先捏了一個糕點遞給樂山,自己才又拿一個嘗味道。

她近來吃點東西,進嘴不久就會全吐出來,有些葷腥更是聞都不能聞,可這洞庭香聞上去就不讓反胃。

試着咬了一口,她覺得橘葉的香氣是酸的,入嘴後更酸,還有些微涼的草汁,哪怕在熱氣下頭都能感受到,吃起來并不覺得難受,反而很舒服,一整個吃完都沒有想吐。

喜得樂山是直道謝,連她走時都還在那裏一個勁地說,祝陳願到食店後,感覺耳朵邊上還是樂山的大嗓門。

夏小葉次次都是腳程飛快地趕回來,臉上的汗水都沒擦幹。

看見祝陳願就迎上來,她這次接了米師傅交代給她的活,上前說道:“小娘子,今日米師傅讓我先跟你說一聲,說是明日太學有上舍試,那邊想讓你給那些考核為優的做頓飯菜。”

她又悄悄貼近祝陳願的耳邊說,“米師傅說,是因今年的上舍試和公試放到了一起,有朝廷派來的多名禮部官員,所以這上面還是得做番文章的。但他讓我轉交給你,說是絕不強求,如果願意去,今晚就先想想做點什麽才好,如果不想,你跟我說一聲,明日就先不用去,過兩天再來。”

得虧夏小葉記性不錯,這麽一長串的話一個字也沒有出錯,說完後就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當然得去,這樣還能看看太學考的是什麽,雖說太學人人皆可進去旁聽,我倒是一次都沒去過,怕人家不同意女子去,這次難得有機會,明日你跟我一塊去吧。”

祝陳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又拉住夏小葉的衣角,拿滿是亮光的眼睛看着她,直到她點頭,才松開手。

“對了,小葉,今日我買了不少柑橘,你帶點回家,給你家小柳吃,上次不是聽她說橘團好吃嗎,指不定是把橘團聽成橘子了,帶點回去給妹妹解解饞。還有一些給葉大娘,我記得她愛吃柑橘。”

祝陳願從食盒中挑出兩袋裝好的柑橘,放到旁邊的架子,轉頭對夏小葉說到,不等她拒絕,塞了一個到她手上。

“都過去快一個多月了,小娘子你居然還記得。”

夏小葉緊緊握着柑橘,內心複雜。

“你家小柳可愛,當時不是鬧了這點笑話,我記得清楚着呢,你趕緊吃,吃完好幹活。”

她沒在這上頭多說,今日除了要做的晚食外,祝陳願還另外備了一道聚八仙,今晚南靜言要過來,剛好可下酒。

拿一只熟雞切成絲,鹿角菜洗幹淨放到一邊先,把處理好的羊肚撕成縷縷細絲,糟姜、煮熟的春筍切絲,草肚胘切成細條,羊舌切片,蝦米放到滾湯裏煮熟撈出,所有料都放到大盤裏頭,都是熟透的,到時候只用往上頭倒醋或放點芥辣汁,就能吃了。

這道菜不光是下酒,還有醒酒的功效,不怕晚間喝醉。

她等南靜言過來,從晌午等到食店裏人都走得差不多,才等來空着手進來的南靜言。

才兩天不見,她的臉色看起來還行,不過卻像是做賊似的,輕手輕腳的,關門時還要從門縫中往外頭看一眼。

祝陳願剛要開口說話,卻被她上前一把捂住,聲音輕的根本聽不見,“你先別說話,等我們到了樓上再說。”

好奇心被勾起來,祝陳願去端了蒸在鍋裏的聚八仙,和南靜言一起上了樓。

又聽她說道:“等我先嘗嘗這道菜。”

這兩日根本沒吃好,一聞到這醋味,忽然就有了食欲,祝陳願還貼心地給她拿了一碟芥辣汁。

南靜言夾起一筷子還是燙的聚八仙就往嘴裏吃,料太多,她第一口連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嘗出來,囫囵吞棗就咽了下去。

後頭就夾得秀氣了一點,這下慢慢品嘗,嚼到了筍絲,很有脆勁,配上生醋味道也不顯得奇怪。蝦米很新鮮,帶着一點點的鹹味,雞絲最容易吸汁,醋味全在裏頭。

鹿角菜吃起來爽脆鹹甜,咬起來比筍的聲音都要大,糟姜一點都不辣,也沒有嗆人的味道,配上羊肚一起嚼,真的是韌勁中又滿是姜香氣。

羊舌她特意蘸了一面的芥辣汁,進嘴辣得她都快哭了,嚼完後大口呼着氣,喝了一口水,辣意稍稍減退。

這下子她暫時也不想動筷子了,有點大舌頭地湊進去跟祝陳願說:“這兩日我都待在宅子裏頭,根本不敢出來。”

“咋了,你得罪人了?”

祝陳願正吃着呢,嘴裏含糊不清地問她。

“呃,算是吧。”

一想到當時那個場面,南靜言難得想找個地縫将自己給埋進去。

臉上冒起熱氣,還是硬着頭皮接着跟祝陳願說起那件自己都羞以啓齒的事情,“那天,不是看完社戲回去,我左右也是睡不着,然後就晃到了,那個江漁的酒館裏頭。”

她說到這,猛地将頭埋到自己的手肘裏頭,實在是不太說得下去。

“你好歹先讓我聽完吶,你,你不會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吧!!”

祝陳願想到話本上頭寫的什麽酒醉後發生的事情,突然聲音變得震驚,眼神也開始不對勁起來,然後她突然想起,南靜言不是千杯不醉嗎?

難不成是江漁?

“如果是呢,該怎麽辦?”

南靜言悶悶的聲音傳出來,驚得祝陳願的口水都要噴出來,連忙繞到她旁邊,跟她擠在一張凳子上。

“你到底對人家做了什麽呀,你不是不會醉的嗎?”

她都想直接上手搖晃南靜言了,為什麽不一口氣把話說完。

“就是,嗯,他店裏不是有賣燒酒,那天我就、、醉了,然後腦子不清醒…,就…扒下了……人家的衣服,還”

說到後頭,南靜言的聲音越來越輕,說話吞吞吐吐的,一句話心虛地都說不完整。

“還給人家怎麽了?!”

“還……親了,他一口”

就因為這事,南靜言這幾天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別的雜七雜八的,她都不敢想,自己為什麽會醉到幹出這種事來。

可她深夜閉上眼睛時,卻發現自己除了震驚,居然沒有別的感受,連一絲的反感都沒有,好像,還生出了一點竊喜。

南靜言懊惱地用頭磕着桌子,她難不成真的出現了什麽毛病。

“那江漁呢,他就什麽話都沒有說?”

事已至此,祝陳願驚訝到感覺腦子裏頭塞了一團棉花,暈乎乎的時候還不忘繼續發問。

她能說江漁比她眼睛瞪得還大嗎,臉紅了一大片,緊緊拽住自己的衣服,就那樣死死咬着嘴唇,拿眼角不停地偷瞄她,

當時酒館裏頭靜得沒有人一個人喘氣。

只有一臉懵的南靜言和從臉紅到脖子的江漁,兩個人在燭光裏對望。

那時,南靜言的腦子裏頭只有一句話,喝酒誤事啊!!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哈哈,我在寫什麽狗血的劇情,快要笑死了。

還有之後南靜言成婚了,我們女主可能還在暧昧期,文中不會具體描寫配角的戀愛過程,只會飛速過去,專注主角。

食兔肉令子缺唇,食雀肉令子盲,食鴨子令子倒生,食鼈肉令子項短,食螃蟹令人橫生,食驢肉令子過月。——宋朝《衛生家寶産科備要》

裏頭催生禮等參考至《過一場風雅的宋朝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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