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糖霜玉峰兒

等祝陳願匆匆跑下樓後, 宋嘉盈看着她泛紅的臉蛋,頗為納悶地問她:“你這是在樓上曬日頭曬的?怎麽臉這般紅。”

她擺手,本來想如實說的, 卻發現自己做的這件事情并不算光彩, 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壓下去沒有說。

心裏卻在想, 真是好生奇怪, 明明想要說如何将書給補好, 可最後她只補了書, 其他的為什麽沒說呢。

祝陳願心裏有些亂,拿着宋嘉盈買的東西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被拍了一下, 還吓了一跳。

“歲歲, 你在想什麽呢?叫你都沒聽到,我說反正都到相國寺了,幹脆去燒朱院吃一頓好了。”

宋嘉盈莫名地看着失神的她,嘴裏卻接着說道。

“剛才在想事情, 沒聽到, 那就去吧。”

祝陳願從恍惚中回過神,她随口應道, 拽着衣裳帶子沉默往前走,時不時絞到手上。

還是覺得自己今日鬼迷心竅。

不過很快, 她就收起胡思亂想, 畢竟事後再去後悔, 那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兩人閑逛着走到了燒朱院, 其實它還有個花名, 叫燒豬院, 僧人惠寧擅長庖廚,尤以燒豬肉最佳,有人就給取了這個名字。

雖說寺院有戒律,可實則大多規矩并不嚴苛,喝酒吃肉是常有的事情。

燒朱院裏頭人頭紮堆,便是寬敞的地界都不夠人坐的,有人倚靠在桌子旁,有的人幹脆就幹站在那裏,只等別人起身,就占個位置好坐下。

祝陳願兩人一進去,就被門口的小僧引到旁邊的小間裏頭,這裏是給女眷備的。

“女施主你們兩位且稍等會兒,我去給你們端一盤糖霜玉峰兒和兩杯紫蘇膏來。”

小僧年歲尚小,圓頭圓腦的,嘴巴卻甜,手腳也麻利,匆匆跑出去後,再來時手裏就端着一木盤的東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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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到桌上,沖她們笑笑,就跑遠了。

在這裏吃東西,付的銀錢,就叫做香火錢,權當是用來維護寺院佛像或是僧人吃喝等。

祝陳願瞧着這一盤的糖霜玉峰兒,名頭好聽,其實不過是蜜煎蓮子,蓮子的雅稱又叫玉蜂兒。

糖霜呢,則是熬糖時結的霜塊,化開後裹到蓮子上頭,外殼就有了一層淡黃的硬殼。

她夾起一顆來,糖霜粘在瓷盤裏,拉出細長的絲來,用筷子繞絲裹上一圈塞到嘴裏。

糖霜入嘴就帶來甜膩膩的口感,只要咬破糖衣,裏頭的蓮子清甜又芳香,去過芯的,不用擔心吃着會發苦。

“糖霜玉峰兒我還是不愛吃,覺得不如直接等夏日來時,泛舟湖上,采點新鮮蓮子直接吃好,那才爽口。”

宋嘉盈吃了一個後,便收手不再吃了,她覺得吃着過甜。

“比起蓮子來,還是蓮房魚包最得我心意。”

祝陳願咽下嘴裏的蓮子,明明春日才剛過半,一時又想着夏日趕緊到來。

她攪着杯盞裏的紫蘇膏湯,緩緩升騰的熱氣,讓鼻尖輕輕一嗅就能聞到濃濃的紫蘇味,夾雜着熟蜜的香甜。

呷一口,裏頭陳皮的微酸,甘草的甜勁,肉桂和良姜攪和在一起,微辣又口感豐富,配上紫蘇和熟蜜,讓人回味無窮。

不過祝陳願吃紫蘇膏時,不喜歡泡水喝,切下一小塊直接吃,味道更濃厚,尤其是飯後吃得過飽,含上一塊紫蘇膏便可消食。

兩人坐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裏頭,屏風映出一道日光,穿過細密的孔眼照到桌邊瓶裏插着的花上,吃着點心,就着茶,說說姐妹之間的小話。

等到日光偏移,小僧才端着一盤的豬肉和兩碗飯上來,累得臉上都是汗水,放到桌上時還不忘說:“因今日人多,才慢了些。”

祝陳願讓他慢點,将自己那袋買的零嘴給他,小僧先是推辭,再接過後,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惠寧師傅的豬頭肉燒得尤為好吃,他喜歡整個炖煮後,有人來就直接切上一小塊來,并不切片。

照他的話說,只有自己夾起來才好吃,要是切片吃起來就沒有意思。

祝陳願端詳盆裏的豬肉,處理得很幹淨,沒有一根毛,上頭的皮肉火紅,還有澆的汁從皮上滑下來滴落到盤子裏。

她其實不是很愛吃肥膩的肉,可惠寧師傅煮的,上頭的肥肉入口一抿就化,完全沒有任何油膩的汁水在口中。

下面的精肉煮得不是特別軟爛,也不發柴,松軟的精肉,配上酥爛的肉皮,味道比起清淡的菜肴來,更讓人想大快朵頤。

要是将那鹵汁拌到飯裏頭,鹹而不膩,祝陳願可以不用菜就能吃下兩三碗。

兩人的味道雖然都不算特別大,不過午間這頓飯,倒是全都塞到肚子裏頭去了,連湯汁都沒剩下。

宋嘉盈捂着有些撐得慌的肚子,說道:“下次再來吃的話,我得空着肚子來。”

最後兩人是慢悠悠走出去,等走到大門口時,肚子也沒那麽撐了,晌午祝陳願還得回食店,馬車先送她回去的。

路上時,宋嘉盈一想到回去,臉上就有些悵然,她出來玩時是真的高興,可回到家後得被逼着練女工,學管家,學算賬,她從上車就在心底開始煩躁起來。

“要是跟小時候一樣多好啊。”

她嘆氣,心裏卻明白,怎麽都回不去了。

祝陳願本以為痛快玩了一上午,她就會高興起來,哪曾想,還沒回去,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頹喪下來。

“阿禾,你還記得你在宿州,而我回到青州後,我們是怎麽聯系的?”

宋嘉盈擡頭看她,想起那幾年來,喃喃出聲道:“靠寫信,我每天都寫一封信,隔一個月就寄給你。”

那時本來就是要好的姐妹,祝陳願治好病就要回去時,她真的難以接受,在那裏大哭了好幾天,還是兩人靠寫信,才沒讓她繼續消沉下去。

“那你如果真的覺得難捱,就寫信給我吧,別叫旁人送,我讓我阿爹過來拿,我也會寫信給你,有哪裏不開心就寫下來,別這樣不高興了。”

祝陳願摸摸她的頭發,聲音輕柔地說道。

宋嘉盈擡頭看着她的臉,其實只有自己明白,現在的自己真的處于一種無法掙脫的環境中,事無巨細都要管的娘親,一心想要往上升的父親,現在每天開口閉口都是孩子的嫂子和根本不管事的大哥。

以前還好,可現在大家将矛頭都對準她,讓宋嘉盈覺得自己一回到府宅中,宛如被扼住了喉嚨,無法呼吸。

她現在在家中越發清冷沉默,聽到祝陳願的一番話,宋嘉盈點點頭,“那你一定要早點讓伯父來拿,我這之後可能都出不來,想早點看見你的回信。”

“會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眼見到祝陳願的食店了,宋嘉盈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回去。

到了門口後,祝陳願看到夏小葉旁邊的米師傅,心裏有些奇怪,怎麽這個時候過來找自己,是國子監又有什麽問題了嗎?

“米師傅,是有事嗎?進來食店裏頭說。”

她過去開門,請米師傅進去坐到石桌邊上,夏小葉掩好門以後,直接進去到廚房裏頭。

米師傅搓搓手,他又上門求人辦事,心裏還是過意不去,“小娘子,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問問明日晚間有空嗎?我也是實在冒昧,就是我有個老友,在外征戰十幾年,今年才回來。你也知道,在戰場上哪有全須全尾回來的,手腳都有些不能用了,眼睛也瞎了一只。”

說到這裏,他吸了吸鼻子,還是用很輕松又平靜的語氣說:“我昨天去看過他,塞外邊城的水土真不養人,以前比我白的,現在都黑得跟個炭一樣了。精神頭也不太好,聽他說想吃醬菜,要是有藏介就更好了。原本張娘子還在時,還可以到她那裏買一些。如今她走了,我尋摸着滿街的醬菜都不合口味起來,只能過來問問小娘子你了。”

祝陳願聽完他的話,又想起張巧手來了,以及留在她這裏的醬菜冊子。

尋思着夏小葉手藝再精進一些時,就問問她要不要學。

她的心思念轉間,直接點頭答應了這件事,“并無大礙,等我明日午後将食店要做的菜做完可以過去了。”

米師傅高興起來,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最後說明天午後他領着過去。

送走了米師傅後,祝陳願做菜的興致也不高,挑了以前做過的一樣,讓夏小葉上手,自己只在旁邊看,時不時指導。

刀功廚藝的好壞,有沒有練過一眼明了,她沉默地看着,心裏卻越發覺得要早點問問夏小葉。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等晚食的食客都走光後,祝陳願回到家就找出那本醬菜冊子,之前她翻得不細致,只是匆匆看了一些,現在卻發現,有張紙藏在兩頁的夾層中。

她拿過燈燭,在桌上攤平,一面紙上寫滿了活下去三個字。

字跡很潦草,有的地方寫得又格外重,好似要穿透紙背,有的寫得又很輕飄飄,可光是活下去這幾個字就足夠讓人心裏發沉。

祝陳願猜想應該是張娘子寫的,在那段難以度過的時光裏,就靠着日以繼夜寫下這幾個字,讓自己能夠有信念活下來。

可是當她翻轉紙張後,卻發現自己想錯了,這是一封遲來的,沒有人看到的信件。

作者有話說:

前面最後一章那個簪子的橋段改了,可以去看看。感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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