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香螺煠肚

“別鬧,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這艘船是我包下來的, 不可能會有孩子出現。”

祝陳願半彎腰跟她說話, 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黑影,“你是剛才從碼頭跳上來的?”

她目光在這孩子臉上和身上巡視, 應該是富貴人家出來的, 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裴枝月雖然才九歲, 也明白自己跳上別人包的船是錯誤的, 當下立即認錯,癟起嘴巴說道:“姐姐,我錯了, 當時我看碼頭上有這麽一艘高大的船, 就選了這艘跳上來。”

祝陳願感覺自己腦袋裏滿是匪夷所思,嘆口氣問她,“你是杭城的跳到去汴京的船上做什麽,你才多大, 更何況是你丢了, 家裏頭得急死,我讓船夫掉頭, 送你回去。”

裴枝月一聽要被送回去,立馬坐到地上, 鼓起嘴巴, 抱緊懷裏的小貓咪櫻桃, 差點沒哭出來。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家裏頭逼她學女工, 每天都得練大字, 還沒收掉她的劍,作為要闖蕩江湖的女俠,沒了劍還算是大俠嗎?

氣得她寫了一封錯字滿天的書信,挂在門上,自己揣了糕點,帶上櫻桃,從院子裏的狗洞鑽了出去。

天黑下時,看見那艘特別高的船,聽到他們說是要回汴京去,她就萌生出要去汴京找大哥的心思,至少得拿點盤纏再去行走江湖。

兩手空空的不好在江湖裏混啊。

她也不是随便選的,而是在旁邊摸黑看了好一會兒,瞧祝陳願就是個好人,才鼓起勇氣跳到這艘船上的。

哪裏想到才剛走沒多久就被抓包了,裴枝月一時悲從中來,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祝陳願以為自己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別哭了,你去汴京幹什麽呢?”

祝陳願也學着她的樣子坐在地板上,歪着腦袋問裴枝月,忍不住摸摸她圓潤的臉頰。

手感真好。

“我…我去,找大哥。”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裴枝月抽噎着說道,一時想起沒有哪個大俠會掉眼淚,趕忙用袖子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一副剛才只是沙子迷了眼的表情。

“找大哥?你大哥是誰?找他可以讓家裏頭寫信呀,你才這麽點大,要是碰到了黑船,他們會把你給綁起來帶走的,家裏頭都找不到你,到時候多吓人。”

祝陳願也不是恐吓她,而是船行裏面就有這樣的黑船,銀錢要得多就算了,有時候還會下狠手,跟拍花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裴枝月瞪大眼睛看着她,垂頭喪氣,氣過頭後才發現自己真做錯了,可現在回去,會被她娘抓着罰跪祠堂的,還得挨打。

她娘真氣着了,下手可不會留情,屁股開花都是小事。裴枝月想自己不能現在回去,不然回去就是她娘和爹一起混打,為了不挨打,她轉動小腦瓜,沒回答祝陳願的問題,而是問她:“姐姐,下一個到的地方是哪裏呀?”

“申城,到時候在那裏停靠一會兒。”

裴枝月想起自己在申城當官的舅舅,仰起頭高興地說道:“姐姐,我去申城找舅舅,讓他派人跟我阿娘說,我去汴京找大哥了!”

怎麽就鐵了心要去汴京,她揉揉額頭,又問了一遍,“你大哥在汴京哪裏?”

沒想到打開了裴枝月的話匣子,她激動地說:“我大哥在太學裏面讀書,可厲害了…”,說了一大堆好話,最後才說道:“他叫裴恒昭,姐姐你有聽過這個名字嗎?”

祝陳願聽見這個名字,咳嗽起來,這到底是什麽緣分,怎麽随便上船的孩子居然是裴恒昭的妹妹。

想起還藏在自己房間裏那條未歸還的手帕,以及隔了那麽久都沒有去感謝人家,這下換成祝陳願支支吾吾起來。

“或許,認識吧”,含糊地說完這一句,她趕緊轉了話題,“為什麽要去汴京,你可以在申城下船,直接讓你舅舅派人送你回杭城啊。”

裴枝月連連搖頭,死活不肯松口,“姐姐,好心姐姐,求求你了,你就帶我去汴京吧。我現在真不能回去。”

察覺到祝陳願的想法,她連忙改口道:“要是我舅舅也同意,姐姐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汴京?銀錢我會付的。”

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她讨好地笑笑,“讓我舅舅或是大哥付給你,他們都可有錢了。”

祝陳願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好等明天到了申城再行事,只是這一夜,裴家人指定急得不行。

她倒是有心想讓船夫調頭回去,可瞧裴枝月哀求的模樣,一時真沒辦法,何況幾個時辰過去,再過會兒天亮,很快就要到申城的碼頭。

祝陳願也懶得想了,拍拍被子說道:“一夜沒睡吧,你要不躺在床上睡會兒?”

她看裴枝月不住地往下點頭,倒是心軟了,裴枝月努力瞪大眼睛,搖頭嘟囔着說自己不困,最後還是脫下外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嘴裏砸吧着,好香的味道。

天光大亮,船只抵達申城的沿河港口,船上幾名船工下船吃飯,祝清和走過來敲祝陳願的門。

一晚沒睡好的祝陳願打開門,哈欠連天,惹得他說了一句,“你這認床的毛病可真不行,到哪都睡不好。”

也不是沒有讓人看過,她太公都醫不好,說是孩子還小就東奔西走,不安穩,從小睡不好,後來慢慢調理到在一個地方能睡着,換地方又得适應。

祝陳願睡眼惺忪,看到人來人往的岸邊,倒是有些清醒了,有氣無力地說:“阿爹你等我一下,我去把人給叫起來。”

在祝清和疑惑的神情中,她走到裏面叫醒睡得正香的裴枝月,小孩有一點很好,沒有起床氣,叫醒後半睜開眼睛看她,清醒過來立馬從床上起來穿衣。

把還窩在地上的櫻桃抱起來,笑得眉眼彎彎,“姐姐,你好漂亮。”

昨天太黑沒看清,現在看祝陳願,只覺得這個姐姐便是不笑都好生漂亮,唇邊挂着笑意,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祝陳願摸摸她又白又圓的小臉,低下頭對她說:“嘴真甜,申城到了,你去洗漱一番,我領你吃頓早食再去找你舅舅,行不行。”

裴枝月連連點頭,洗漱完後,站在船頭的祝清和看到突然出來的玉雪可愛的女童,下意識用目光詢問祝陳願。

祝陳願簡單地說了下情況,祝清和只覺得孩子看着這麽可愛,怎麽膽子那麽大,還敢一個人跑出來。

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兩人帶上她去吃早食,申城跟杭城相近,魚和海物不缺,祝陳願點了一份魚肉饅頭,其餘兩人則點的筍肉和羊肉。

魚肉用的是江魚,刺少肉多,正新鮮的時候去骨去皮,剁成肉餡的,皮薄餡多,咬開皮肉,湯汁裹着魚肉的鮮美直接滑到嘴裏。

她一連吃了三個才收手,問還在吃的裴枝月,“你舅舅在哪裏,認識路嗎?”

裴枝月咽下最後一口,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臉自滿地說道:“我舅舅在府衙裏頭,去過好多次,姐姐我給你們帶路。”

她抱着櫻桃走在最前面,七拐八拐到了申城府衙門前,只見她老氣橫秋地上前跟門前小吏說道:“哥哥,麻煩你去裏頭叫一下林同知出來一下,就說他外甥女來了。”

別看她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可也是有專門的嬷嬷教的,口齒伶俐,自然不在話下。

小吏隐約覺得面熟,幫忙去裏面把林同知給叫出來。

林同知林浔出來得很快,他是個清瘦的中年男子,面白無須,一路快步走出來,看見門口的裴枝月先是笑,而後緊皺眉頭。

沉聲問道:“穆穆,你怎麽會來這裏,跟誰一起來的?”

裴枝月下意識瑟縮脖子,抱住林浔的大腿,眼含淚花撒嬌,将事情全抖落出來。

“你,你可真是胡鬧!”

氣得林浔都想要打她了,哪家的孩子能這麽膽大包天,最後還是沒動手,他不奉行棍棒那一套,而是罵了她一頓。

“送你來的人呢?”

林浔教訓夠了,才擡頭左右環顧,想要感謝人家一番。

祝陳願就站在不遠處的石柱邊上,而剛才去跟船夫交代的祝清和也回來了。

祝清和看到林浔,上前幾步驚訝地問:“你是宗政?”

“仲文?”

林浔面上的震驚不比祝清和的少,下意識聲音都提高了很多。

兩個人是當年一起在明州求學的同窗,關系很不錯,後來祝清和沒考上,他又四處為官,也有十來年不曾見過。

沒曾想今日竟然在這裏碰到了。

“快先進來說話,喝杯茶湯。”

林浔臉上帶笑連忙帶着他們進到府衙旁邊的廳堂裏,目光轉過祝陳願,問了一嘴,“這是你家小女?”

她順勢行禮。

祝清和點頭,“是小女,家裏親戚在杭城成親,一起過來送嫁的。”

“那可曾婚嫁?”

祝清和搖頭。

“一晃多少年沒見了,孩子都長那麽大了,還沒婚嫁呀,孩子長得好,确實得好好挑揀一番。”他像是寒暄,不動聲色地說:“仲文,你還不知道吧,這是裴晔的女兒,他還有個兒子,在汴京太學裏頭呢,你說這真是巧了。”

林浔給他倒茶,感慨這緣分,他們三個在州學裏是關系最好的,後來裴晔成了他的妹夫,兩人越走越近,可祝清和卻落榜了,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當年你的學識也是出衆的,怎麽就不考了。”

每每想起這個來,林浔總是嘆息。

“你也知道,我這性子不适合仕途,到時候什麽事情沒考慮到,那就不是連累妻兒這般簡單。我在汴京開了間書鋪,日子安穩,兒女孝順,哪來那麽多的想法。”

祝清和很豁達,他從來不去想已經過去的事情,多想無益,還不如珍惜眼下平靜的生活。

他話鋒一轉,“你說這是裴晔的女兒?他家大兒叫什麽名字,說不定我還認識呢,最近總去太學那邊,也認識了不少學子。”

其實他心裏隐約有了個猜想,就是真沒有往這個方面想過。

“大名裴恒昭,小字含章,怎麽你認識?”

祝清和拿起一杯茶,一飲而盡,怎麽不認識?他天天往太學裏跑,看得不就是裴恒昭。

他呵呵一笑,“真認識,他在太學裏出衆着呢,時常能聽見別人談論他。看來我們這三個人還真是有緣分吶。”

知道裴恒昭的父親是裴晔後,他原本還有些搖擺動蕩的心卻突然安穩下來,裴晔為人謙和且識禮,林顏溫柔大方,不是那種會磋磨兒媳的人,家裏頭簡單,沒有宅院之争。

越想越覺得合适,看看邊上和祝陳願一起吃糕點的裴枝月,小姑子也活潑可愛,姑嫂關系指定也沒問題,心裏頭十分滿意。

不過他也就是這般想想,這件事情急不得。

“含章确實樣樣都出衆,只是有一點不好”,林浔壓低了聲音,“心思都撲在讀書上,還沒定親呢。家裏頭急也沒法子,他一生下來,他太公就說以後婚事由他自己做主。不過還真不用急,畢竟有時候姻緣自己就送上門了。”

聰明人之間有時候不需要話說得那麽開,林浔現在才真心感慨,緣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林浔轉而笑着揭過這個話題,“那麽多年沒見了,你可別急着走,午食在這裏吃,我們兩個好久不見,得多說幾句。何況,你看我家這個穆穆,自個兒偷跑出來,都要去汴京,還要麻煩你們送她去含章那裏。”

本來林浔是真的想送她回杭城的,可也知道他妹此時肯定在氣頭上,又急又怒的,孩子指定得挨一頓打,又要禁足,還不如送她去汴京避避風頭,省得兩頭都生氣。

就是得先派人送信回杭城,不然到時候擔憂成病,他都要挨罵,還要把遇見祝清和的事情給寫上去,他家女兒出落得大方得體,且未婚嫁,這事也得寫上。

至于他們怎麽看,就跟林浔沒關系了,要不是他家兒子一早定親了,今日他還真能厚臉皮提一提。

林浔一邊拉過祝清和,另一邊無奈地看了一眼一蹦三尺高的裴枝月,心想真是欠她的。

還好祝清和生怕這裏會出點波折,讓船夫等到晌午後再走,吃頓午飯也無妨。

祝陳願看兩個人說起其他的話題,心裏松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剛才就是莫名的緊張。

好像從知道裴恒昭這個名字開始,和他相關的人或事,就頻繁出現在她身邊。

與宋嘉盈的坦然不同,祝陳願在內心不确定的時候,總是很嘴硬,一點苗頭都不願意透露。

她面上帶笑,心裏卻有些發沉,不對勁的事情太多,就是刻意回避不去想而已。

等坐到飯桌上,她才回過神來,桌上擺了好幾盤菜,粗略一看,大多是河鮮或海物。

等到兩位長輩寒暄完動筷子後,祝陳願才夾起自己面前的香螺煠肚,是用香螺加豬肚放在滾湯裏氽熟,拿料拌一拌就能直接吃。

香螺和豬肚,哪怕只是簡單的氽熟,都得講究火候,煮的時間不能長,否則兩個肉韌得咬都咬不動,也不能過短,沒熟有股腥臭味。

香螺肉很嫩,裏頭沒有泥沙,裹上些微醋汁,麻油和鹽,鹹味掩蓋不了螺肉的鮮美,豬肚軟硬适中,口感厚實,兩者嘗起來都各有風味。

桌上還有一道杭城菜,蝦元子,其實就是蝦丸。祝陳願很喜歡吃蝦,她夾起一個,咬一小口,蝦丸裏頭必不可少的就是油脂,讓丸子變得順滑,裏面有完整的半截蝦肉,她每次嘗都期待吃到蝦肉那種鮮嫩的味道。

吃完飯後,他們兩個又說了好多話,眼看日頭越來越高,鐘聲都響了一遍又一遍,是真的到該走的時候了,林浔今日其實也有積壓的事務要處理,實在是難得碰上面,才抽了一上午出來。

“宗政,下次我再來申城,都熟門熟路了,指定來找你。穆穆你也不用擔心,我一定會知會含章,到時候還得請他們來家裏吃飯。你看我這個做伯伯的,到現在才知道這層關系,實在不應該。”

祝清和站起身來說話,确實得先請到家裏來吃頓飯,怎麽着也得讓陳歡看看人如何。

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

林浔面上不舍,将自己寫好給裴恒昭的信塞到他手裏,拍拍祝清和的肩膀,“仲文,你留個地方,他日我和裴晔兩人,要是去汴京的話,也好找你聚一聚。今日時辰太短了,有好多話都來不及說,只能等日後了。我家穆穆她是個皮的,還要勞煩你多照看她一些,我這裏沒有婆子能鎮住她的,你且等我傳書給裴晔,讓他之後派點人去汴京。這封信你給含章,免得還要你多費口舌。”

兩人說是要走了,走一段路停下來說話,等走到船邊上,都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眼見船就得開了,林浔才低頭跟裴枝月說:“你到時候要是在船上不聽話,等我寫信給你爹和你大哥,看看他們會不會懲罰你,再有昨日的事,我也不會護着你了,讓你娘罰你禁足一年,聽見了沒有?”

裴枝月抱緊櫻桃,癟嘴應道:“知道了,舅舅。”

“仲文啊,別人我是萬般不放心的,可我知道你為人,穆穆就麻煩你了,也只能送你到這裏了,路上小心。”

“行了,你趕緊回去吧,我們要走了,到時候你們來汴京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們 。”

兩人依依惜別,直到船慢慢駛出申城的港口,岸邊的林浔再也看不見,祝清和才收回目光。

坐到船艙裏時,他摸摸裴枝月的頭發,說道:“穆穆,在船上不能亂跑,你這幾天跟歲歲姐一起好嗎?”

裴枝月乖順點頭,她在家人面前是個山大王,可到了外人那裏,就是只小綿羊。

更何況林浔說得那個禁足一年真把她給吓到了。

晚間時,祝陳願本來就睡不着,旁邊多了個人就更不睡着,裴枝月也沒睡,翻來覆去,最後悄聲說:“姐姐,你睡了嗎?”

“還沒呢,怎麽了?”

裴枝月眨眨自己的大眼睛,坐起身來,“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你說。”

祝陳願不知道要跟小孩聊什麽。

“姐姐,為什麽你長這麽漂亮還沒有定親啊,我哥也沒有,可是表哥都定親了。”

裴枝月說出了她今日的困惑,沒等祝陳願說話,她就趴下來,用氣聲說道:“姐姐,你和我大哥都沒有定親,你能不能做我嫂子啊!”

她一眼就相中了這個漂亮姐姐,覺得那麽多人裏,這個姐姐最适合做她嫂子。

祝陳願一聽這話,臉色瞬間爆紅,連忙捂住裴枝月的嘴巴,“這種話不能亂說。”

“可是,在杭城的時候就有姐姐問我呀,只是我大哥誰都不理。”

裴枝月的聲音從指縫裏發出來,她用疑惑的眼神望向祝陳願。她不知道這是不能說的事情,嬷嬷還沒有教過呢。

接下來,把她家大哥的事情全都抖落出來,大多都是讀書上的,吹捧他如何如何厲害。

祝陳願仰躺在床上用手捂住臉,裴恒昭這三個字一直在腦中打轉,最後不知道怎麽就睡着了。

回程的那麽多天裏,她已經知道了裴恒昭七歲就能吟詩作賦,射箭馬球樣樣精通,自幼習武,且潔身自好,不沾女色,最喜歡的就是看書和作畫。

聽到後頭,她覺得裴枝月知道得真的太多了,屬實是童言無忌。

等船在夜半時分終于停在汴京的港口時,她慶幸自己終于能夠睡個好覺了,不用再聽見裴枝月如何吹噓她哥。

等第二天醒來時,廳堂裏陳歡給裴枝月梳頭發,祝清和則理好衣裝,看見她就說道:“我先去書鋪,到申時他們放課後,再去太學裏看看,能不能請含章過來一趟。到時候,歲歲,你燒點菜,總得留他在這裏吃頓飯。”

祝陳願頭腦發懵,默默點頭。

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菜。

坐在那裏想了一會兒,才想到做逡巡燒肉和假鼋魚羹和乳餅。

陳歡放下梳子,好好打量了自己女兒一眼,那麽多天不見,她心裏是實在放心不下。

看她臉上有些疲憊,就知道這路上指定累得不成樣子,說道:“歲歲,你再去睡會兒,做飯這事不急。”

等到祝陳願點頭,她才摸摸裴枝月的小臉蛋,出門去了。

裴枝月精神頭可足了,一點也不犯困,拿着那柄小木劍有模有樣地耍了起來。

而櫻桃則混進了雪蹄和橘團中間,倒是一點也不怕生。

祝陳願看她這麽有活力,半點也不想家,索性帶着她出去買菜,等回來後,裴枝月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活像多了根小尾巴一般。

進了廚房,裴枝月東張西望,好奇這好奇那,祝陳願時不時應聲,她拿出買好的豬腿。

做逡巡燒肉她用的是豬的整腿,拿調料腌兩個時辰,浸泡入味後,再起鍋,等鍋發紅時,往裏頭倒入香油抹勻,放入豬腿。将鐵鍋從爐子上拿出,放到柴棒上頭,拿盆蓋住,四周用油紙包的密不透風,小火慢慢烘烤一個時辰。

假鼋魚羹并不是用魚做的,而是拿雌雞腿,煮到發軟而不爛,去掉外頭的雞皮,撕成絲狀,煮半個黑羊頭,煮熟後切成絲,拿乳餅和山藥一起蒸熟,搗碎後揉成丸子,栀子水泡一會兒,丸子得過放入燒沸的水裏煮熟,撈出放在有木耳粉絲皮的盤底,用雞絲和羊絲做成鼈肉的形狀,淋上湯汁放一點姜絲青菜頭。

兩道菜都是慢功夫的,等到煮好差不多也得到吃晚食的時間。

不過她可以先嘗嘗味道,逡巡燒肉邊上她特意放了一小塊肉,切成兩半分一點給裴枝月,自己嘗了一口,不放水的烘烤法,肉烤成了金黃色,尤其是挨着鍋的一面,焦而不黑,有股濃重焖烤的香氣。

裴枝月吃得滿嘴流油,眯着眼睛,“姐姐,你怎麽這麽會做飯,好好吃。”

祝陳願接受了她的誇獎,接下來嘗了一點假鼋魚羹,雞絲淋上汁液後,入口滋味鮮美,雞絲和喜歡羊絲口感不柴,她還是吃丸子,乳餅和山藥放在一起,軟糯香甜,一口下去,能拉出長長的絲來。

深得裴枝月的喜歡,她更想祝陳願做她的嫂子了,大眼睛轉動着,不知道在想什麽妙計。

她們吃得正歡時,另一邊,祝清和等到太學放課,他才走到裴恒昭的課舍邊上,之前不是白來太學裏混的,他都混熟了。

等到裴恒昭出來,他連忙招手喊道:“含章,含章!”

裴恒昭和徐培風一起順着聲音望過去,他面上沉穩,雖然心裏不知道祝清和為什麽叫他,卻還是走上去,先見禮再發問,“不知祝公有何事?”

“不用那麽拘禮,這是你林浔舅舅寫給你的信,看完你就知道了。”

祝清和知道自己費口舌,眼前的少年郎多半也會存疑,幹脆将林浔寫的信給他。

裴恒昭一頭霧水地接過信件,林浔很簡單地寫了幾句,他看完蹙起眉頭,臉色沉沉,穆穆真是太過于膽大包天。

要是碰到的人不是她,後面的裴恒昭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他得去祝家看看,還得寫封信讓人捎回杭城。

“圖南,穆穆來了,你幫我跟先生告假,我跟祝…,祝伯走一趟。”

裴恒昭跟徐培風說清楚,跟祝清和轉身出去。

“你今日晚間在我家吃飯,要早知道你爹是裴晔,我碰上你時,就得邀你去我家坐坐。”

祝清和看了一眼旁邊身材高大,俊秀如玉的裴恒昭,嘴上客氣說道。

裴恒昭則接話,“若是早知道祝伯是我爹常挂在嘴邊的祝兄,我必定一早到了汴京就前來看望。”

他倒真不是假意逢迎,他爹在家裏确實是時常念叨,若是一早知道,必然等登門拜訪。

這話說得祝清和眉開眼笑,跟他聊了一路。

等看到祝家的門匾,裴恒昭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哪怕是當着數百人面前高談闊論,都不如此時要邁進這個門檻,讓他着慌。

祝清和幫他推開門,笑着說道:“家裏院子有些小,含章你別介意。”

他搖搖頭,跨過這道門檻,繞過影壁,目光落在院子裏,兩邊的花圃種滿了盛開的花朵,後面的菜地裏,青苗旺盛,旁邊有一張石桌,擺了一把繡着花的椅凳。

正當他想轉回視線時,從廳堂裏跑出一只橘貓,後頭黑狗在追,緊接着是女童的笑聲,明明最應該注意到的是自己妹妹的聲音,可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了後面來人的身上。

不知道她們在玩什麽,祝陳願懷裏抱着一只雪白的貓,匆匆跑出來,臉上浮起兩朵薄紅,笑得很開心,好像那一刻,荒蕪的土地上長出了一枝俏麗的木樨花。

“大哥!”

裴恒昭低低應了一聲,快速收回視線,裴枝月飛奔過來抱住他,高興地埋在他懷裏。

“裴枝月,站好了說話。”

裴枝月一聽到裴恒昭叫她全名,就知道要算賬了,立馬退出來,什麽兄妹情,全都煙消雲散。

她嘿嘿一笑,“大哥,你先在門口坐一會兒,我去幫姐姐。”

說完,一溜煙跑走了,她娘生氣還只是打,但是她大哥要是真生氣了,手段百出,反正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裴恒昭沒有在別人家教訓她的意思,也不好進去,只能一個人站在院子裏。

一個月的心如止水,忽然就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濺起層層漣漪,久久無法散去。

他雖一心讀書,又非迂腐,自是知曉心中所思所想。

只是前程未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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