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銀炙焦牡丹餅
祝陳願捏着很薄的一封信回了房間, 抽出裏頭的信件,紙上寫了一句話,酉時老地方見。
老地方?
她腦子第一時間冒出來的就是之前兩人慣去的茶坊, 看看字跡确實是宋嘉盈寫的, 一時也不知道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離酉時還有一個時辰,祝陳願給雪蹄和橘團喂了食物後, 才穿街過巷, 走到清味茶坊前, 沒看見宋嘉盈的影子, 大致能猜到她在裏頭的包間裏。
心裏頭疑惑更深,跟跑堂的說了以後,走到拐角處的包間裏, 窗戶正好能看見外頭的日落, 裏頭宋嘉盈撐着自己的手側頭觀賞,聽見聲音後才轉過頭來。
幾天不見,她瘦了很多,臉上有很濃重的疲憊, 拍拍身旁的椅子, 示意祝陳願坐下來。
“這是怎麽了?”
祝陳願拉開椅子坐下,輕聲問她。
宋嘉盈沒說話, 而是将頭靠在她肩膀上,出神地看着外面。
日落的光一點點散去, 良久, 她才把頭擡起來, 沒有什麽情緒說道:“在寺院裏頭呆了好些天, 就覺得自己連話都不想說了。”
宋嘉盈揉揉自己的臉, 其實也沒有不高興, 只是這段時間總覺得渾身無力。
“你寫的信我昨日回來都看見了,就是沒能回信,不過我看見後就想見你一面,信還是我讓門口跑腿的送過來的。去你家還要讓你下廚做飯,索性約在這裏,等喝了茶後,帶你去別的地方吃飯。”
其實昨日回來時,宋嘉盈心裏頭還是不愉快的,可看到桌上的信件,那些紙上寫滿的輕松歡快的事情,和意趣滿滿的畫作時,又哭又笑發洩了一場,突然就很想見祝陳願。
“寺院裏面待得不高興?”
祝陳願心裏還想着褚小滿說的事,一時猶豫該說不該說。
“也沒有什麽不能跟你說的”,宋嘉盈也懶得替她娘遮掩,索性不吐不快,“你也明白我娘這個人,壞心沒有,卻沒主見。聽了一日的話,轉頭便拉我去寺院,說得好聽是禮佛,實則不過是相看。”
對于這事她剛開始是有怒氣的,覺得她娘一點都不靠譜,怎麽能上趕子去呢,直到她瞧到了褚長隐的臉,陡然明白了前人寫的詩句。
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一時倒沒有了怒氣,可是兩人都長着一副無欲無求的臉,宋嘉盈好似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哪裏有什麽想法。
她到也沒有藏着掖着,全都抖落出來跟祝陳願說,“我爹跟褚父同在禮部當官,他回來就跟我娘說了什麽,我娘轉頭去了褚家,隔日就拉我去寺院相看。路上她一直在說我們長得相配,結果我一到那裏見到了禮佛的褚長隐。若是我也梳起那樣的頭發,不做表情,可不就是差不多,什麽相配。”
祝陳願一早就猜到了是這樣,就是這話她說出來格外好笑,一時倒也忍不住笑意,“那你們這樣到底是成還是不成?”
“他娘滿意得很,說我靈氣逼人,瞧着便歡喜。他家兒子是木頭腦袋,叫我不要跟他一般見識,還說初見面都有拘束,知道抹不開面,等她家辦宴席或是別的,請我過去,多相處相處。我沒說話,我娘張口就應了,反正她們兩個是滿意的,恨不得立刻就做親家。我哪裏知道成不成,歲歲,你快別笑了。”
宋嘉盈說了一堆的話,轉頭看見祝陳願臉上的笑,瞪大眼睛叉腰看她,跟之前一個人待着的落寞完全不同。
祝陳願在她的注視之下,收起臉上的笑,簡短地說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事情,又開口說道:“她妹妹很不錯,活潑大方,是個好相處的,你若是真不喜歡,我要不找霜降打聽一番為人如何?”
“算了吧,從旁人口裏聽到的,還不如自己看到的,至少我眼神沒什麽問題。”
宋嘉盈趴在桌上,說了這麽一句話,一錘定音,若是心裏不喜歡,就算旁人說得天花亂墜又如何,況且褚長隐一瞧就沒有什麽喝花酒的嗜好,看着很是清心寡欲。
祝陳願也不提起這話茬,反而是轉口說道:“靜言要成親了。”
“成親?跟誰?”
她聲音瞬間激動起來,把送茶上來的茶博士給吓得一抖,放下茶和糕點就趕緊走出去。
祝陳願聞這茶味,知道是小煎香茶,給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香袅袅。
“跟一位江湖劍客”,她說了一些大概的事情,又說了一句,“過個十來天在杭城成婚。”
說完呷了一口茶,小煎香茶是用嫩茶葉加去殼綠豆和山藥研磨成的,又放了樟腦和麝香,香味很濃重。
入口微苦,得細細品味,才能嘗到裏頭暗藏的麝香和茶味。
宋嘉盈聽了怔然,好似從自己到了要成親的年紀後,身邊認識的大多都已定親或成婚了,一時恍然,不過看看旁邊穩坐如山的祝陳願,心裏又安定下來。
只是她別扭地說道:“那在杭城我過不去,你到時候要是去的話,幫我帶句話送點東西過去好了,怎麽就這麽快呢。”
她和南靜言的關系真稱不上很好,如果在汴京辦的,無論如何都得參禮,可要是去杭城,那真是去不了。
兩人又感慨了一些,在茶坊裏坐到天黑,宋嘉盈才起身,拉上祝陳願的手往外走,邊走邊說:“喝茶不飽腹,我帶吃兜子去。”
落日褪去,天上的光落到人間,化作星星點點的燭光,照亮昏暗的路。
晚風輕拂,宋嘉盈帶着她路過酒樓浮鋪,最後走到了巷子裏的金家兜子鋪。
即使到了這個時辰,晚間吃飯的人還是很多,宋嘉盈跟跑堂的說要個雜餡的,雞鴨豬鵝肉餡都有的兜子過來。
“嘗嘗這裏的兜子,我哥之前在這裏買過,味道還不錯。”
宋嘉盈不好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現下就已經高興起來了,她不喜歡對別人甩臉子。
“那我可要好好嘗嘗。”
雜餡上得很快,一大盤的兜子緊緊挨在盤子裏,升騰的霧氣在燭光中晃動。
祝陳願随便夾了一個,兜子皮很薄又有韌勁,咬破皮裏頭是鴨肉餡的,絞成肉泥的鴨肉,放了筍丁、菌菇,上鍋蒸熟後,鴨肉的鮮美裹上筍的脆嫩、菌菇的滑,三者的火候都把握得很足,各有的鮮。
鵝肉則加了酸菜,來中和鵝油出來的肥膩,祝陳願暗自點頭,酸菜腌得很好,有酸味卻不過分酸,也不是齁鹹的,酸香中帶着鮮,混在鵝肉裏,倒是相得益彰。
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雞肉餡的,餡裏有豬膘和羊脂用來讓肉變得順滑,吃起來不塞牙不柴,蕈的味道跟雞肉搭起來是一絕,香而不膩。
兜子吃上三四個,祝陳願就覺得自己再也吃不下了,宋嘉盈還在慢慢吃剩下的。
“你不知道,寺院裏頭的飯菜雖然好吃,可全是素的,吃上個十天,人真的是四大皆空,啥也不想了。”
宋嘉盈一想起那些全素的菜式,嘴裏就感覺發苦,畢竟那寺院又不是跟大相國寺一般可以吃葷的,素得人夜裏都睡不着。
她邊念叨,邊把最後一個兜子塞進嘴裏,慢慢吃完後,才摸摸飽脹的肚子和祝陳願出去。
風拂過宋嘉盈的發絲,她的聲音悠遠,“說實話,之前确實很不開心,總覺得家裏一直都在拖着我往前走。我那段時間也總覺得他們根本就不關心我,一直在逼我。可是我們母女兩個住在寺院裏時,我娘她跟我說,自己之前确實是操之過急了,如果真的不想,那就再晚一年。大概也是怕我出家當尼姑去。”
她轉過頭看向祝陳願,“所以我沒有那麽難過了,準備順其自然。”
祝陳願拍拍她的肩膀,有時候無聲也是一種力量。
兩人從東頭逛到西頭,最後宋嘉盈回去時喊道:“歲歲,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高興。”
不管以後是否各自成家,不管是否分隔天涯,此時兩個人此時都是面朝對方大笑,後退着慢慢在巷子口分別。
數人世相逢,百年歡笑,能得幾回又。
天上的浮雲變化,地上的繁花開了一茬又一茬,在十幾天後,祝陳願坐上了前往杭城的客船,同行的還有祝清和。
陳歡本來也想一同前去的,可奈何繡院裏活計忙,抽不開身。
汴京和杭城相隔較遠,他們沒坐船速過慢的汴河船,而是走海商的路子,坐跟車船改造類似的船只去的杭城,又是順風,不過幾天就到了。
船只速度快且穩,但待久了人還是颠簸得夠嗆,到杭城腳店的當日,兩人是累得連話都不想說,躺到床上就睡了過去。
杭城的熱鬧一點都不輸給汴京,睡得正熟的祝陳願不是被日頭給照醒的,而是聽到了外頭此起彼伏叫賣的聲響,吳侬軟語,連賣花聲都悠揚婉轉。
索性起來推開窗戶,外頭就是白牆黑瓦,屋檐下懸挂着數來只大燈籠,不遠處是一條大河,河水清澈,沿河兩岸擺滿了各色的鋪子,賣花的占了一半。
更多的是林立于房屋之上的高塔,鐘聲渾厚而悠遠。
祝陳願靠在窗戶旁看行人,杭城人穿戴大多素淨,說話帶笑,溫聲軟語,讓人瞧着心裏歡喜。
她看樓下賣花正起勁時,外頭的祝清和來敲門了,只能關起窗戶跟他一起下樓吃早食。
沿街路過的,除了賣花女,最多的就是挑擔擡盤架賣魚的,杭城近海,魚是不缺的,石首、鲥魚、河蝦、鳗魚等,所以這邊的鲞鋪開得也多,三五不時就能看見一家。
諸如郎君鲞、望春、春皮、老鴉魚鲞、帶鲞等,整條街上只要鼻子一嗅,大多都是海腥氣。
祝陳願看見鲞鋪前的河祇粥三個字,下意識移開眼睛,只是匆匆從前面走過。
她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如果南靜言和白和光都長于杭城,也是開得肆意張揚又或是溫柔娴靜的花朵。
“杭城看着真不錯,歲歲,到時候吃了早食,先送你到慈幼院去,我就去那邊書鋪看看。”
祝清和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祝陳願應了一聲,兩人進到一間賣早食的鋪子裏。
與汴京賣的不同,杭城的蒸作面食有四色饅頭、開爐餅、十色小從食、圓歡喜、雜色煎花饅頭等,都是祝陳願沒怎麽吃過的,她倒是想都嘗一遍,可眼大肚小,最後還是點了一份金銀炙焦牡丹餅。
杭城的牡丹餅名頭頗盛,尤其在牡丹花期這時候,連汴京都有的賣。
烤得酥黃的金銀炙焦牡丹餅放在瓷盤裏端了上來,有股淡淡的牡丹香氣,拿剛磨好不久的小麥粉,加上開得正盛的牡丹,又放入一些正時新的果子做成的。
祝陳願拿起一個,餅皮簌簌掉落下來,外頭是酥皮,烤得焦脆,一口下去,皮入口就化,裏面的餡料牡丹香氣很濃,不澀口,一點點橘子肉,嘗着很爽口,甜味剛好,滿嘴留香。
連祝清和都忍不住大加贊賞,“回程時,問問這餅能留幾天,也好帶點回去給你娘和勉哥兒嘗嘗。”
“最多七日,用了花的容易壞,還是看看其他的糕點來得好。”
祝清和也不氣餒,反而說道:“這倒也是,不如給你娘到布莊看看,多買些杭城時新的布料和繡線回去,她指定高興。給勉哥兒買些小玩意和書,他也能滿足。”
他可不單單是來觀禮的,受了那麽多天的罪,總得多買些東西回去。
祝陳願非常贊同,不過現在得先去杭城中的德秀慈幼院,兩人也沒瞎走,而是找鋪子老板問了哪有閑人可以帶路。
閑人的活計就是專門負責打探游湖飲宴所在,大多都是替富家子弟幹活,可也有那一部分人會給剛來此地的人帶路,給幾個銅板就成。
“閑人啊,你看那橋邊上坐着的就是,他專門帶外地客商辦事,要價便宜,你找他去,杭城周圍都能給你帶到。”
早食鋪子的店家給他們指了橋墩上的男子,男子胡子拉碴,聽到兩人的問話,也不多說,直接抄小路将他們帶到了德秀慈幼院門口。
祝清和跟祝陳願交代了幾聲,雇了此人一天,讓他帶着去杭城的各大書鋪。
等兩人走後,祝陳願打量着這個慈幼院,門匾一看就是剛換的,嶄新透亮,沿邊垂下紅色綢緞。
門是大開着的,她找不到守門人,只能跨過門檻從影壁繞過去,裏面在井邊漿洗自己衣服的孩子齊刷刷地看過來。
他們大多都是五六歲,衣着雖不勝華麗,卻漿洗得很幹淨,稚嫩的臉蛋,懵懂的眼神,有些露出大大的笑容。
而坐在旁邊椅子上的大娘,拿梳子幫女童梳發髻,有些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慈愛。
慈幼院不大也有些破舊,卻顯得很溫馨,竹竿上曬滿了各色的衣裳,旁邊的石桌上是晾上曬的果脯,屋檐下挂滿了紅色綢花,花圃裏沒有精心培育的鮮花,只有同樣開得燦爛的野花。
她忽然明白了,南靜言和白和光為什麽都如此懷念幼時的慈幼院,因為短暫的溫暖,在黑暗中像光一樣可貴。
大娘梳好發髻後站起來,她身材瘦小,走上前來,聲音很溫柔,“小娘子,你是來找靜言的吧?我帶你過去。”
她是這裏的管事大娘,沒有婚嫁又無孩子,在這裏守了三十年,從妙齡少女成了中年婦人,心都在孩子身上。
而她記性又好,南靜言、白和光這兩個孩子,在慈幼院裏那麽出衆,人又乖巧,她自然記得格外清楚。
只是沒有想到,自己在這上面栽了那麽大個跟頭。
管事大娘日夜悔恨,白頭發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她領祝陳願過去的時候,像是唠家常一樣說道:“靜言心地好,這幾年每年都會來杭城送錢,來看我,能操辦她的婚事,我心裏頭也是高興地不得了。”
她在這件事上是真的高興,不是作僞的,為此請了四司六局的人來置辦婚事,要給南靜言一個體面的婚禮,而不是無媒茍合。
管事大娘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到了南靜言的房門前才住口,不好意思說道:“人歲數一到,話就多了起來,這是靜言住的房間,小娘子你們兩個說說話,我就不進去了。”
說完她就走了,祝陳願敲門,等到裏頭有聲響時才進去,屋子很敞亮,到處都點綴上了紅布,南靜言窩在床上繡東西,擡頭看見祝陳願過來,連忙招手。
“這連路趕來很是辛苦吧,早食可吃了沒有,要是沒吃,我去給你拿一點。”
祝陳願擺手,“吃過了來的,不用忙活,你現在顧好自己的終身大事就行。”
南靜言事到如今才有些羞澀的感覺,低頭淺笑。
“這屋子還挺好的,是專門騰出來的嗎?”
她環視這房間,順嘴問了一句。
“是大娘空置的,又收拾了出來,想當年這是我跟和光的”
房間,後面的兩個字,南靜言沒有說出來,只是咬住嘴唇,她最近高興又難過,難過在白和光不會來看她的大好日子,而南靜言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平安到了塞北。
從姐妹到陌路,這是南靜言一輩子的隐痛。
她笑,只是眼角都沒有笑意,“我以前總覺得和光不是真的懷念慈幼院,不過是一個寄托罷了,可是我來到這裏,聽見管事大娘說,每年有好幾個日子,門口都會有一個布袋,裏頭全是銀錢。她當時不知道是誰那麽好心,可是那些日子我一聽,不就是我們離開慈幼院、和光生辰和我的生辰嗎?”
南靜言聽到管事大娘說完後,神情恍惚,一直憋到現在,才有了可以為之傾訴的人,她沒有哭,只是哀傷,“原來,我才是最傻的人。其實,和光在去塞北之前,先到的杭城,沒有想到吧,她還是割舍不下,在房間裏睡了一晚,喝了管事大娘燒的粥再走的。現在才明白,她說的是氣話。”
說完了以後,南靜言又低頭繡針線,淚眼模糊,“歲歲,我想,我真的可以放下了。沒有我,和光才能過得更好,哪有人想一直活在屈辱中,想被人一直銘記着那段不堪的往事。我不會再去想了,對我對她都是折辱。”
祝陳願明白,只要到了杭城,到了慈幼院,難過就會撲面而來。
她拍拍南靜言哭得顫抖的身子,明白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不是遺忘,而是藏在心裏卻不再宣之于口。
在這個充滿了光照的屋子裏,往事和哀傷像游走的灰塵從縫隙裏鑽出去,游游蕩蕩消散在這個世間。
那天之後,南靜言就沒有再哭過,臉上能看到的都是發自內心的笑意,而祝陳願偶爾待在慈幼院裏,更多的是和祝清和逛杭城的大街小巷,吃了很多的美食,也買了很多的東西。
兩人還沒逛過瘾,就到了南靜言和江漁的大好日子。
慈幼院裏到處都是四司六局的人,忙中有序,茶酒司管賓客,客過茶湯、上食、請坐之類的。
為了不讓南靜言的婚事無人過來,管事大娘不僅請了旁邊的鄰友,還有慣常買賣的人家,湊齊了好幾桌,也不算是太過冷清。
另有廚司的燒宴席、臺盤司的出食、管碗碟等,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半局的掌桌椅,将兩人的婚事置辦得很體面,張紅挂彩。
外頭忙碌,房間裏面,管事大娘請人給南靜言上妝,祝陳願幫忙穿衣。
穿着紅綠相交婚服的南靜言,挽起高聳的發髻,妝濃而不落俗套,襯得眉眼越發出彩動人。
管事大娘摸摸自己的眼睛,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哽咽的聲音都藏在自己肚子裏,聽到外頭越來越急促的樂聲,她才拍着南靜言的手說道:“好孩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哭,高興地走,我扶你出去。”
南靜言擡頭,輕微地上下搖晃,不讓自己的眼淚出來,拿扇子遮住自己的臉,祝陳願扶着她往外走。
外頭四司六局的人已經拿酒款待行郎,花紅、銀碟、利市錢都發過後,就可以出門子了。
江漁騎在高頭大馬上,穿着綠衣裳,花幞頭,一改往日的冷漠,臉上帶笑,看見南靜言出來,笑得更加高興。
不管世俗,從馬上翻下來,将南靜言扶進轎子裏頭,看得外頭的行人俱都大笑起來,并無惡意。
羞得南靜言趕緊放下簾布,催促江漁趕緊回到馬上去。
等到利市錢紅、撒谷豆完成後,轎子緩緩升起,往江漁在杭城買的一處小院子走去,商隊還算掙錢,且他又無別的嗜好,倒是攢了一筆小錢。
等轎子停在房子外頭,祝陳願扶着她下來,從青氈花席上跳過馬鞍,在草和秤上跳過去,直到坐到床邊上。
南靜言緊張地拽住祝陳願的手,她現在說不出一句話來,可禮官來了。
祝陳願不能待在這裏,她說道:“靜言,要行禮了,我得走了,你以後要好好過日子,等回到汴京我再給你夫妻兩個做東。”
南靜言聞言怔然,緩緩松開她的手,細小的聲音從蓋子底下傳出來,“會好好的。”
從房裏退出來,江漁正進去,她一直站在外頭,裏頭傳來禮官高昂的聲音,直到一句“禮成。”
她才終于露出一個笑容來。
以後那條崎岖又遍布荊棘的小路上,總算不再是一個人踽踽獨行。
南靜言婚後會留在杭城幾個月,再返回汴京,而祝陳願則得趕當日的船趕回去,她在杭城耽誤的時間太久了。
海船已經停在岸邊,兩人往上邊運東西,昏暗中祝陳願好似看到了什麽東西,貓着身子鑽到了船艙裏。
下意識眨眨眼睛,再看卻什麽都沒有,她以為是近來認床沒有睡好導致的,也就沒多想。
等東西全部都搬到了船艙中,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船只快速駛出杭城的港口。
祝陳願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寂靜中除了海浪的聲音,她好像還聽到了貓叫聲,似有似無。
她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又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有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
祝陳願懷揣着不安,拿起一根木棒,将蠟燭握在手上,打開臨近船板的窗戶。
低頭向下看去,正對上船板上女童的眼神,兩人都差點吓得大叫,祝陳願看看邊上沒有任何人,拍拍自己的胸脯,驚魂未定地說道:“就你一個人?船板上冷,你先進來。”
女童抱緊懷中的包裹,左右張望,臉上神情凝重,稍後提着一把木劍從艙門裏繞進來。
祝陳願才看清女童的臉,她的臉很圓,下巴跟包子邊緣的弧度完美契合,眉間擠出幾道“包子褶”,活像包子成精似的,生出一雙圓溜溜,骨碌碌亂轉的眼睛。
頭上梳起一個小包,垂下系帶,一點都不怕生的模樣。
還沒等她問話,從女童抱着的包裹中有東西不停扭動,不多時,鑽出一只小貓來,也拿又圓又大的眼睛盯着她,從嘴裏發出“咪嗚”的叫聲。
祝陳願扶額,“你是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
女童脫口而出,聲音脆生生的,“裴——”,姓氏一出口,她立馬收住,一副好險的模樣,眼睛轉動,而後挺起胸膛,擡高聲音說道:“我是關中女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杭城一枝花。”
祝陳願疑惑的表情都寫滿了整張臉,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這都是什麽和什麽。
作者有話說:
昨日沒更新,最近工作心力交瘁,想着還是把這幾個情節合起來寫好,拖到了今天,抱歉呀@ω@
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世說新語》
數人世相逢,百年歡笑,能得幾回又。——宋代何夢桂
關于杭城吃食和四司六局、婚禮細節等來自《夢梁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