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荔枝腰子

裴枝月說的話根本不能細想, 以至于裴恒昭回去後翻來覆去睡不着,努力不去想心中的雜念,後來終于睡下, 卻陷入夢境中。

夢裏細雨綿綿, 他沒撐傘在街上走,寂靜無人的街上, 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裴恒昭沒在意, 直到熟悉的聲音從傘下傳來, 他回過頭去,祝陳願和一名沒有面孔的男子同撐一把傘,從他身邊經過, 有說有笑。

裴恒昭站在原地, 久久沒動。

畫面一轉,突然變成了漫天的紅色,耳邊是敲鑼打鼓聲,他站在祝家的小巷中, 聽過路的人說:“今日可是祝家小娘子的大喜之日。”

他目光茫然, 心頭悸動,随着一陣喧嘩且嘈雜的聲音後, 穿着婚服的男子從遠處走來,照舊看不清臉, 可裴恒昭知道, 那個人不是他。

一路跟在那人後面, 看着蒙面的新娘從院子裏邁步出來。

裴恒昭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只是木然地看着。

然後夢醒了。

裴恒昭穿着白色中衣, 從床上下來, 深深吐氣,胸膛上下起伏。

四月的天,他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個夢太過于真實,以至于醒來後都能記得那種肢體麻木的感覺。

還好只是個噩夢,他想開窗的手頓住,裴枝月的話又在腦中響起,如果止步不前,總有一天會成真的。

裴恒昭凝眉,思索着去浴房洗漱,等他重新換了身衣服後,拿出紙筆攤開放到桌上。

想給家裏寫信,卻遲遲沒有動筆,他明白自己內心所想,如果不論前程,他想要上門求親,讓家裏派人過來商量,君子立身得正,若是心悅,但又不做任何的表态,他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會後悔。

裴恒昭的性子不會在別的事情上優柔寡斷,可在這件事上,卻反複思慮,格外慎重。

握筆想往下寫時,停在那裏,黑色的墨汁在宣紙上暈染開。

裴恒昭看着墨汁,想起了太公說的話。

他十八歲生辰那天,太公把他叫到書房裏去,提筆寫了個情字挂起來。

太公讓他坐下,用蒼老卻有力的聲音說:“含章,今日過完十八的生辰,也算是長大了,如你一般十八的,很多都早早娶妻定親,可我知道你沒有那份心思。

但今日叫你來,就是想聊聊姻緣這件事,你也知曉,你出生那年,我就說過,以後婚姻大事由你自己做主,旁人不能插手。畢竟,娘子才是要陪你過一生的人,別人選的終歸不如自己挑的合心意。”

“可你也要明白,我們家裏不許納妾,也不許無故休妻,哪怕無子。”

太公在這上頭吃過太多的苦頭,他爹糟踐正妻,任由小妾作威作福,差點沒落得滅門之禍。待他成家後,便立了這條規矩,他不怕後繼無人,只怕家宅不寧。

“你若是真想求娶一女子,要先問自己,是否只是貪圖她的色相,因為看色相而生色心起□□,都是男子中常見的事情。含章,我不希望你也如此。若是她的色相打動你,讓你心生愛慕,他日年老色衰,是否會色衰愛弛。”

“若你并非愛她色相,那你就得問自己,心悅她什麽?這種喜愛,是否能夠長久,若是你說不出來喜歡她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不如問問內心,是否看見她時心生歡喜,不見她時心裏惆悵,只要想到她,就覺得愉悅歡欣。你莫覺得害臊,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太公早些年看過太多在女色上摔跟頭的,或納妾,或尋花問柳,或抛棄發妻,無一例外沒有好下場。

他并不忌諱跟孫輩談論到情愛這件事,若是避而不談,那到時候在人生大事上草率,跌跟頭的還是他們。

“我想要你明白,并且确切的知道,自己愛什麽,若是他日你想要求親,你便寫下來,到時候你過幾天再看,是不是依舊喜歡。這件事上,你得慎之又慎。”

裴恒昭放空腦袋思考,确實每次見到祝陳願,他心裏都會生出一股隐秘的歡喜,藏在最深處。

那到底為什麽會動心?

真的是因為她的皮相嗎?他搖頭,她并非見過女子當中最漂亮的,可漂亮的女子有很多,卻沒有一個能入眼能記住的。

那到底心悅她什麽呢?

是喜歡她溫柔性子底下的鮮活,還是喜歡她矜持卻又大膽,或是對待何事都認真的模樣,抑或心地純良至善。

裴恒昭發現自己想不明白,情之一字太難參透,比佛經還要難懂。

最後枯坐半天,紙上的墨團越來越多,可一個字也沒有動。

他一個人想不明白,不如去聽聽旁人的高見。

褚長隐應該回來了。

————

時隔那麽久沒開食店,祝陳願感覺自己手都生得不行,一大早起來就去采買菜蔬,至于葉大娘和夏小葉兩人,昨日就已經說好了。

等菜全部買好,也到了晌午的時候,還沒等她開始動刀,夏小葉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那麽久沒見面,倒是又拔高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在忙什麽活計,倒是瘦了不少。

“最近又出去找別的活計做了,怎麽瘦了那麽多?”

祝陳願關切地問了一句。

夏小葉最近确實幹了些別的活,全是為了賺夠開鋪子的銀錢,她在這段時間裏完全想清楚了,把醬菜鋪子開起來,讓爹娘去賣,她還是在食店裏幹活,舍不得離開這裏。

她點點頭,又笑起來,“忙着腌醬蘿蔔呢,小娘子你之前教的,我自己回家做了好些,半個月前打開嘗了嘗,味道雖比不上小娘子的,但也不錯。”

夏小葉笑起來很憨,她特別想要把自己家好的變化說給祝陳願聽,摸摸自己的腦袋說道:“腌的缸子多,我們一家是吃不完的,商量了一下,我爹娘就到城門口擺攤賣醬蘿蔔去了,本來以為沒有多少人會要,但是那天一缸都賣完了,三天時間全部腌好的都賣光了。小賺了一筆銀錢,我爹就決定以後不去做役夫了,就擺攤賣醬菜和山貨,閑暇時就到鄉下去收菜。”

她是真的高興,對祝陳願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很想在家裏做一頓飯菜答謝她,可想想自己家的情況,還是放下了這個念頭。

“那只有醬蘿蔔可不夠,我這幾日多教你幾個簡單方便的,這樣也好多賣些銀錢。”

祝陳願也是慚愧,自己走了那麽長時間,倒是都耽誤了。

兩個人又說了些其他的,祝陳願才開始操刀,做今日的菜品荔枝腰子。

每次長久沒怎麽做過菜時,她就喜歡做些考驗刀功的菜肴,荔枝腰子就是一道刀功菜。

荔枝并非是拿鮮荔枝跟腰子炒成菜,而是一種刀法。

祝陳願拿來一個新鮮洗淨的腰子來,對半切開,外頭那層白膜全都給去掉,其餘的處理幹淨,平鋪在案板上,用刀橫豎各切數刀,要深卻不能切斷,且切出的荔枝花刀大小要一致,做出荔枝表殼紋理來。

燒開水來,将切好的腰子放到下面去燙,顏色由深變成淺色,即可撈出來,另起鍋燒熱,油至冒煙,下腰子快速翻炒,調料放入後收汁。

一盤花紋向外翻卷的荔枝腰子出爐,裹上濃稠的醬汁,看着分外動人。

她忍不住拿了一口碗,夾了一塊放到碗裏,夾起時腰子在往下滴落醬汁,腰子處理不好腥臊味格外重,這個翻炒好的腰子沒有任何腥味。

最重要的是很嫩,好比剛出鍋時的豆腐,嫩得出水,又不軟爛,有韌勁,味道爽脆,鮮嫩适口。

只可惜米飯還沒有蒸好,不然醬汁拌飯也是美味。

祝陳願吃得差不多了,拿帕子擦擦嘴巴,外頭就有一道女聲響起,“歲歲,歲歲,你在裏面嗎?”

她一聽就知道是褚小滿的聲音,解下圍布出門。

外頭正是褚小滿和茅霜降兩人,褚小滿上前笑盈盈地說:“你一去那麽久,我和霜降跑了幾趟都不見人,倒是趕巧,你這時候回來了,還好今日沒白走一趟。”

“坐下來說,敢情是找我有事情?”

祝陳願讓她們坐在靠邊的桌子那裏,好整以暇想聽聽她準備說些什麽事情。

茅霜降先出聲,“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小滿家裏明日晚間準備辦個宴席,大家難得湊在一起,晌午後便想踢蹴鞠,打馬球,我們幾個都來了,又怎麽能少得了你。”

“對呀,你要是不會踢蹴鞠或是打馬球,還可以在那裏看看,左右都是姐妹之間玩鬧,不用特意分個勝負出來的。你若是要上場打,衣服不用準備,我家都有的。”

褚小滿拿她的大眼睛盯着祝陳願,捏住她衣角不放。

茅霜降是知曉些東西的,她看祝陳願猶豫,便直接抛出一句話,“到時候宋嘉盈也會去的,她跟我們可都不算相熟。”

祝陳願知道她話裏的意思,一口答應了下來,蹴鞠和馬球她都是會的,雖然不精通,倒也不會出醜。

“不過有一點要說的是,女子踢蹴鞠,男子打馬球,且都可以在觀禮臺上觀賞。這事你不會介意吧?”

這還是褚小滿的娘想出來的,為了她兒子的婚事也算是費盡心思,特意想了個名頭,又不想落人口舌,便又請了諸多未婚男子和女子過來。

祝陳願已經習慣于她們兩個的說話風格,反正總有重要的話要補充。

“我都點頭了,自是不好反悔,到時候來接我就成。”

這事說定了,祝陳願請兩人吃了頓荔枝腰子再走的。

心裏琢磨着明日吃什麽,食店剛開門,是不可能再關門的,索性做餅,她把餅給做完,讓她們兩個蒸好便行。

這樣坐在桌子上想事情,祝清和從外面大邁步走進來,手上還拿了一封信過來。

他剛到廳堂裏就扔下一句話,“歲歲,你表哥明日來汴京,但他有要事在身,後日過來。”

表哥?

祝陳願表哥有好幾個,一時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疑惑道:“哪個表哥過來?”

“也是我糊塗了,是你陳懷表哥。”

一聽這個名字,她的臉垮了下來,誰來不好,偏偏是這個混不吝過來。

陳懷是四個表哥裏頭最乖張的,以前是人幹的事他都不幹,現在倒是會裝了,背地裏手段一堆,對她沒壞心,可嘴巴不老實。

祝陳願難得頭疼。

作者有話說:

最開始的這一段愛情觀,見仁見智,大家都可以有不同意見的。

這種關于感情的,我真的盡力了,如果覺得哪裏別扭,我明天再改。

看看明日幾人相見,能不能唱一場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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